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头像，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权力网络。他像一个顶级的战略家，审视着自己的战场。他的目光，略过了那些身居高位、满脸油滑的集团副总，也忽略了那些忠心耿耿、利益捆绑的核心骨干。

      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了IT部门的区域。

      一个头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赵斌，IT部门主管。

      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稀疏，典型的技术宅模样。但在他的关系网络上，几条红色的虚线，显得格外刺眼。这些虚线，连接着几个已经“失势”或者被调离核心岗位的中层干部。而在他的“状态”一栏，系统用淡灰色标注着两个字：不满。

      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是他了。

      一个在公司内部权力斗争中站错了队，被新上位的领导排挤、边缘化的技术主管。这种人，有技术，有权限，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憋着一股火。这把火，只要给一点机会，就能烧成燎原之势。

      程鹤拿起内线电话：“晚儿，你进来一下。”

      很快，穿着一身干练职业装的林晚儿推门而入。她看到程鹤面前那堆文件和满缸的烟头，就知道他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程律，有进展了？”

      “算是吧。”程鹤把赵斌的资料调了出来，推到林晚儿面前，“这个人，你去接触一下。”

      林晚儿迅速浏览了一遍资料，立刻明白了程鹤的意图。“内应？”

      “对。”程鹤点头，“你的身份，是顶尖猎头公司的顾问。给他画一张大饼，薪资翻倍，技术总监的职位，随便开。目的不是真的挖他，而是要取得他的信任，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鼎盛，到底有多不满。”

      “明白。”林晚儿嫣然一笑，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职业猎手般的精明和自信，“对付这种失意的技术宅，我最拿手了。放心吧，程律。”

      林晚儿的效率高得惊人。

      两天后，在国贸附近的一家高档咖啡厅里，她见到了赵斌。

      赵斌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但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和略显局促的坐姿，还是暴露了他不常出入这种场合的紧张。

      “赵先生，您好，我是‘远航咨询’的林晚儿。”林晚儿的微笑，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和力，既专业，又不会让人感到有压力。

      “林小姐，你好。”赵斌推了推眼镜，有些拘谨地握了握手。

      “赵先生，我看过您的履历，坦白说，以您的能力和资历，继续待在鼎盛，有点屈才了。”林晚儿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搔到了赵斌的痒处。

      赵斌的表情果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故作淡然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呵呵，我们这种搞技术的，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谈不上什么才华不才华的。”

      “话不能这么说。”林晚儿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语气随意，却字字诛心，“技术是公司的核心驱动力，尤其是在鼎盛这样的金融科技公司。但据我所知，贵公司最近人事变动不小，新上任的刘副总，好像更看重市场和营销，对技术部门的支持力度，似乎……有所保留？”

      赵斌的脸色，瞬间沉了一下。

      林晚儿口中的刘副总，正是把他边缘化的罪魁祸首。那个靠着溜须拍马和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对技术一窍不通，却总喜欢对IT部门的工作指手画脚。赵斌好几个前景光明的项目，都被他以“投入产出比不高”为由给砍掉了。

      “林小姐消息很灵通啊。”赵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做我们这行，信息就是生命线。”林晚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知道鱼儿已经开始动摇了。她话锋一转，将一份打印精美的公司介绍推了过去，“我们这边有个客户，一家新晋的互联网金融巨头，正在招募CTO。他们非常欣赏您在鼎盛主导开发的几个系统架构，愿意开出比您现在高一倍的年薪，外加期权。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薪资翻倍，CTO，期权……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炸弹，在赵斌的心里炸开。他看着林晚儿那真诚又充满诱惑力的眼睛，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林晚儿没有再逼迫他，而是天南海北地聊着行业动态、技术前沿，甚至还有对一些公司混乱管理的吐槽。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抛出一些观点，引发赵斌的共鸣。

      一场谈话下来，赵斌从最初的拘谨和警惕，变得越来越放松，甚至把林晚儿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倒了不少关于鼎盛内部乌烟瘴气的苦水。

      林晚儿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

      当天晚上，她就把情况汇报给了程鹤。

      “很好。”程鹤听完，当机立断，“时机成熟了，安排一下，我要亲自见他。”

      ……

      第二天晚上，一家位置偏僻的茶馆，二楼包厢。

      程鹤选的这个地方，安静，私密，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赵斌推门进来的时候，显得比昨天见林晚儿时更加紧张。他没想到，那个漂亮的女猎头口中“真正能拍板的老板”，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男人。

      “赵主管，请坐。”程鹤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凝重。

      赵斌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那个CTO的职位，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赵主管，不用紧张。”程鹤看出了他的局促，率先开口，“我知道林小姐已经跟你谈过了。那个offer，是真实有效的。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入职。”

      赵斌松了口氣，但随即又警惕起来：“那……程先生今天约我出来，是……”

      程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一个平板电脑，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鼎盛资本的大楼前，哭得撕心裂肺。有中年男人，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牌子，眼神空洞而绝望。还有一张，是一家三口烧炭自杀的新闻报道截图，报道里明确提到了，他们是“金蟾宝”的受害者，投入了毕生的积蓄。

      赵斌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新闻，他或多或少在网上看到过，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如此集中、如此高清地怼在脸上。那种视觉冲击力，让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些人，都是‘金蟾宝’的受害者。”程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安静的包厢里回响，“他们相信了鼎盛资本，相信了那个承诺高额回报的理财产品，结果，血本无归，家破人亡。”

      赵斌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鼎盛告诉他们，这只是正常的投资风险。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相。”程鹤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剖析着赵斌的内心，“‘金蟾宝’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一个用后面投资人的钱，去填前面窟窿的庞氏骗局。而那些被挪用的资金，早就通过各种复杂的手段，被洗干净，流进了某些人的私人腰包。”

      “我……我不知道……”赵斌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下意识地想撇清关系，“我只是个搞技术的，我只负责维护系统稳定……”

      “是吗？”程鹤打断了他，“你负责维护的系统，是鼎盛的常规财务系统。但你应该知道，在它的背后，还有一个‘影子’，对吗？”

      赵斌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鹤。这个秘密，是公司的最高机密！他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处理服务器紧急故障时，才窥得冰山一角。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看着赵斌惊骇的表情，程鹤知道，他赌对了。

      他没有再继续施压，而是放缓了语气，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直视着赵斌的眼睛。

      “赵主管，我知道你是个有良知的技术人。你热爱你的专业，你希望你写的代码，能创造价值，能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沦为某些人敛财和作恶的工具。”

      程鹤的每一个字，都敲在赵斌的心坎上。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

      “一个让你敲下的代码，不再是为虎作伥的工具，而是可以拯救无数家庭的钥匙。”

      程鹤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需要你帮我，拿到那间密室里服务器的后台访问权限。我不需要你复制数据，也不需要你破坏系统。我只要你，给我打开一扇后门。”

      “哪怕，只有十分钟。”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赵斌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一边，是鼎盛资本那恐怖的实力和报复手段，是自己可能会身败名裂、甚至身陷囹圄的恐惧。而另一边，是程鹤那振聋发聩的话语，是平板电脑上那些受害者绝望的脸，是他内心深处，那早已被现实磨得快要熄灭的，作为一名技术人的良知和正义感。

      帮他？就是背叛公司，是犯罪！

      不帮他？那自己和那些制造罪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自己每天维护的，不正是这个吞噬了无数家庭幸福的怪兽吗？

      赵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天人交战，不过如此。

      包厢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斌的额角，汗珠汇聚，然后沿着脸颊的轮廓，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紧攥的拳头上。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背叛鼎盛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