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就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稳定的工作，体面的收入，甚至……是人身自由。鼎盛的董事长，那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要是想毁掉一个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可是，他的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回着平板上那些受害者的脸。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绝望的哭嚎，那中年男人空洞无神的双眼，还有那篇报道里，一家三口冰冷的尸体……

      自己敲下的每一行代码，维护的每一个系统，都在为这个吞噬人血的怪兽提供着养分。自己那份体面的收入，那间不大但温馨的公寓，又有多少，是沾着这些人的血泪？

      良知，这东西平时藏得很深，深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可一旦被唤醒，它就会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你的灵魂上，让你寝食难安。

      程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一切挣扎和软弱。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用言语施压，他给了赵斌足够的时间，去进行这场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赵斌的命运倒数。

      终于，赵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被恐惧和犹豫占满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光。那是一种属于技术人特有的，决绝的光。

      “好。”

      一个字，从他干涩的嘴唇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干！”

      说出这两个字后，赵斌反而感觉浑身的压力都卸掉了。恐惧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感，占据了上风。妈的，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进去蹲几年！总比一辈子昧着良心，当个人渣的帮凶要强！

      程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他赌赢了。

      “赵主管，你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他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推过去，“现在，我们谈谈细节。”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包厢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不再是压抑和对峙，而变成了一场高度机密的战术会议。

      “服务器的物理防御很强，但软件层面，为了方便海外团队的远程维护，留了一个加密的SSH端口。”赵斌一旦进入专业领域，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芒，那个紧张懦弱的技术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通网络的IT主管。

      “这个端口有严格的IP白名单和密钥验证，但密钥由我保管。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每一次远程操作，都会在系统后台留下日志，而且有实时监控报警。”

      “我需要一个时机，”赵斌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后天晚上十点，公司有一个季度的网络设备例行维护。到时候，我会以硬件调试的名义，申请关闭部分区域的实时监控报警，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这是唯一的窗口期。”

      “二十分钟……”程鹤皱了皱眉，“够吗？”

      “不够也得够！”赵斌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提前写好一个脚本，在维护开始的瞬间，用我的权限，临时给你们的IP加上授权。同时，我会制造一个虚假的硬件报错日志，来吸引后台值班人员的注意力。你们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完成所有操作，然后我会立刻清除掉授权记录和相关的登录痕跡。最后五分钟，是留给我恢复系统，抹掉我自己的操作痕迹的。”

      他看着程鹤，眼神无比严肃：“程先生，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一旦超过十五分钟，监控系统会自动恢复，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足够了。”程鹤的眼中闪烁着精光，“十五分钟，足够我们把地狱搬空。”

      赵斌从茶馆离开的时候，夜风吹在脸上，很冷。但他感觉自己的脚步，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还亮着灯的包厢，握紧了拳头，消失在了夜色里。

      程鹤目送他离开，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是老白吗？我是程鹤。你给我找的人，准备好了吗？对，全国最好的……我需要他们两天后，陪我打一场硬仗。”

      ……

      四十八小时后。

      京郊，一处戒备森严，信号被完全屏蔽的独立院落内。这里，是程鹤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室”。

      巨大的房间里，十几台高性能服务器嗡嗡作响，散发着热量。墙壁上，挂着三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是不断滚动的代码和网络拓扑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红牛和紧张的气息。

      房间中央，坐着三个年轻人。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件印着“Code is Law”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他就是老白律师介绍来的，国内白帽黑客圈子里传说中的大神，“K”。

      此刻的K，正一脸轻松地喝着可乐，在他的左右手边，两个同样年轻的黑客，正在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做着最后的设备调试。

      “程律，我说你太紧张了。”K灌了一口可乐，打了个嗝，“不就是个破公司的服务器嘛，搞得跟要进攻五角大楼似的。只要那个内应能把门撬开一条缝，我就能把他的服务器机箱都给抬出来。”

      程鹤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针，正缓缓地指向十点。

      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

      这场行动，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赵斌的安全，证据的获取，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这即将到来的十五分钟上。

      “还有三十秒。”左边的黑客沉声说道，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K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把可乐罐往旁边一放，双手放在了键盘上。刹那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双略显慵懒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十，九，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开始！”

      就在倒计时结束的瞬间，主屏幕上，一个原本显示为红色的端口，瞬间变成了绿色！

      “门开了！”K低吼一声，十根手指化作了幻影，在键盘上疯狂舞动起来！

      “防火墙已过！”

      “密钥验证通过！”

      “正在获取root权限……妈的，有陷阱！是蜜罐系统！”K忽然骂了一句。

      程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意思。”K冷笑一声，双手速度更快了，“想用假的系统来迷惑我？给老子破！”

      屏幕上，无数代码如同瀑布般飞速刷过，各种窗口不断地弹出又关闭。普通人根本看不懂，但在程鹤眼中，这就是一场在数字世界里，无声却又无比激烈的战争。

      “搞定！找到真实IP了！我进来了！”K兴奋地喊道。

      另一块屏幕上，立刻出现了鼎盛资本“影子账本”服务器的后台文件目录。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就像一个个装满了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数据量很大！正在打包压缩！”右边的黑客语速极快地报告着，“预计下载时间，十二分钟！”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指挥室里，只有服务器的嗡鸣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程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进度条。

      5%，10%，25%……

      每一秒，都像是走在悬崖的钢丝上。

      突然，K的耳机里传来赵斌通过加密频道发来的，带着电流声的急促声音：“快！后台值班员发现流量异常了！他正准备手动检查！我最多再给你们拖五分钟！”

      “妈的！”K骂了一声，“来不及了！强行提速！过载下载！”

      “K！这样会触发服务器的物理报警！”旁边的助手急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K双眼赤红，“程律，信我！”

      他双手在键盘上一阵狂敲，屏幕上的进度条，猛地向前窜了一大截！

      70%！80%！90%！

      “警报！警报被触发了！”赵斌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搞定了！下载完成！”K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麦克风大吼，“赵斌！撤！立刻断开！清除痕迹！”

      他吼完，立刻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屏幕上，那个绿色的端口，瞬间熄灭，恢复了红色。连接……中断了。

      从开始到结束，十四分三十七秒。

      K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房间里，三个人对视一眼，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程鹤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了下来。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K的肩膀。

      “干得漂亮。”

      ……

      凌晨四点，程鹤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那份从地狱里被拖出来的“影子账本”，已经被完整地解压，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林晚儿看着屏幕上的内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账本了，那是一部详尽的犯罪史诗。

      清晰的资金流向图，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展示了“金蟾宝”吸收来的数百亿资金，是如何被鼎盛的高层，像分蛋糕一样瓜分、挪用。一笔笔巨款，被用来购买海外的豪宅、游艇、私人飞机，用来支付某些官员子女昂贵的留学费用，用来在澳门的赌场里一掷千金……

      而最终，这些被榨干了价值的资金，通过国内几十家皮包公司，和海外上百个离岸账户，经过层层嵌套和洗白，最终像百川归海一样，汇入了那个位于加勒比海的，号称绝对安全的信托基金账户里。

      每一笔转账，都有日期，有金额，有经手人，甚至还有鼎盛内部的审批邮件截图。

      证据链，完美闭环。铁证如山！

      “马上进行公证。”程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因极度疲惫而产生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要让这份证据，变成一把谁也无法撼动的锤子！”

      经过通宵达旦的工作，这份超过500G的核心数据，被完整地进行了数字化公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