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的酒意尚未消散,温颐醒来时,头还是有些沉。 但温颐之的心是清醒的。 景云珩昨晚说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刺。 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怕吗? 她问自己。 十年了,她靠着一个模糊的目标活着——查清温家冤案,找到仇人。 如果连这个目标都是假的,她这十年算什么? 哑女如常送来了早膳。 温颐之安静地用过了早膳,然后在观澜苑里慢慢踱步。 脚镣声响,规律,刺耳。 她在丈量这个囚笼,看看自己如今这方天地有多广阔。 假山,水池,青竹……一草一木,皆入眼中。 最后,她走进了书房。 书架很高,摆满了书。经史子集,地方志异,种类繁杂。 目光扫过,温颐之抽出了一本《峪南地理志》。 随意翻看,倒也并无异样。 她抬手,准备将它物归原处。 就在书脊即将触及木隔板的瞬间,旁边一本更厚更旧的《山河舆图志》却突然歪倒,从顶层架子上滑落。 “啪。” 一声闷响,书册砸在了她脚边,溅起了细微尘埃。 到不是这本书自己滑倒的。 那位置,那角度,像是被人精心计算过。 温颐之弯腰,将它拾起。 这本书,有点沉。 但她入手便知不对——重量分布不均。 她翻开硬壳封面,瞳孔微缩。 书页被人从中剖开,挖出一个方正的空洞。里面妥帖地放着几页对折的、边缘焦黄卷曲的旧纸。 是残破的卷宗。 温颐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纸张脆弱,墨迹陈旧,带着陈年档案特有的霉味。上面的字迹,她却熟悉到刻入骨髓。 通敌,叛国。 温氏满门。 她的手很稳,没有抖。只是指尖用力,微微泛白。 她迅速浏览。这是当年案卷的残片,记录着所谓的“罪证”——几封与她父亲笔迹极像的密信。 伪造的。她一眼便能断定。 目光急转,落在卷宗末尾。 那里有一行后来添上的小字批注,墨色较新,笔迹陌生: “证物三,存疑。来源:东宫詹事府,乙字库。” 东宫詹事府!正是太子直属之心腹机构! 寒意,倏地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不是没怀疑过东宫。 那些零碎的线索,曾若有似无地指向那里。但她从未拿到过如此直接的证据! 这残卷是什么意思?是说太子参与了构陷?还是仅仅说明,这些伪证曾经过东宫之手?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既可能是一点点真相,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这本书,绝非意外掉落。 此时此地,必定是景云珩的手笔。 他算准了她的每一步。算准了她的怀疑,算准了她的不甘。 他把这东西放在她必经之路上,逼她看,逼她想。 他在她本就布满裂痕的信念上,又狠狠敲下了一锤。 温颐之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湖。 她不会哭,也没有愤怒。 只是将那几页残卷仔细折好,塞回书中,然后将厚厚的《山河舆图志》稳稳放回书架顶层。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面向门口。 几乎就在同时,门被推开。 景云珩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此间书室简陋,可还入得了温先生的眼?”他缓步走进,语气平常得像在闲话家常。 温颐之抬眼,目光清冽:“王爷煞费苦心,布置如此‘意外’,我若视而不见,岂非辜负?” 景云珩在她面前停下,垂眸看她。 “看到想看的了?” “看到王爷想让我看的了。”她答得滴水不漏,“只是不知,是否只是冰山一角?” “便是需要温先生自己去辨。”景云珩声音如常。 “孤这里,不提供答案。”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气息带着压迫感。 温颐之迎上他的目光,不退不让。 “我的路,从来不由旁人定义。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很好。”景云珩直起身,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那孤再问你一次,可愿与孤合作?” “合作什么?” “查清你想查的一切。”他顿了顿,“当然,过程之中,难免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比如,东宫。” 温颐之沉默片刻。 “我需要时间。” “可以。”景云珩并不紧逼,“孤等你。” 他转身欲走,行至门边,似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书架顶层。 “那本《山河舆图志》,下册在孤书房里。若感兴趣,随时可来取阅。” 门轻轻合上。 书房内重归寂静。 温颐之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微凉的晨风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看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出的四方天空,眼神坚定,再无迷茫。 景云珩在逼她站队。 用她无法拒绝的饵——真相。 她低头,看着脚上冰冷的镣铐。 这东西锁得住她的身,却锁不住她的心了。 她回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厚重的旧书,指尖拂过封面上“山河舆图”四个字。 翻开扉页,一行锐利张扬的字迹映入眼帘: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温颐之轻轻合上书,抱在胸前。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