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吴带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温颐之给出的对策,是她递出的橄榄枝,也是一次试探。 她在等一个结果。 第二天,送早饭的哑女依旧沉默,但收拾碗筷时,动作似乎轻快了一丝。 温颐之心中微动。看来,景云珩采纳了她的建议,并且……效果不错。 他赢了这一局。 这意味着,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也意味着,她与这位朗王之间,那种微妙而危险的捆绑,更深了一层。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利用这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价值”,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名看守她的哑女身上。 她们是景云珩的眼睛和耳朵,也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 几天观察下来,她发现年长些的那个,眼神偶尔会在她翻阅书籍时,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好奇。 这是一个微小的突破口。 午后,温颐之坐在书案前,铺开一张纸。她没有写任何敏感内容,只是默写了一段天功院入门典籍中,关于星象历法的枯燥章节。 写完后,她像是随意地,将那张纸折了几下,压在了一本方志书的下方,边缘露出一角。 然后,她走到窗边假寐,仿佛无事发生。 她在赌,赌那个哑女的好奇心。 果然,傍晚时分,年长的哑女在擦拭书案时,动作慢了下来。她的目光在那露出一角的纸张上停留了一瞬,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 温颐之的心微微提起。 成了。 那张纸本身无害,但折纸的方式,以及章节段落中间几个特定文字的无意勾连,组合起来,是她与太子麾下某个秘密联络点之间,约定的、表示“身陷困境,寻求接触”的紧急暗号。 如果这哑女是太子安插进来的眼线,且级别足够高,就应该认得这个暗号。 第二天,风平浪静。 那张纸依旧压在书下,哑女的表现也毫无异常。 温颐之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试探失败了。 直到第三天清晨。 年长的哑女送来早饭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的、质地粗糙的纸条,轻轻推到了温颐之面前。 温颐之的心猛地一跳! 她强作镇定,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市井最常见的代笔信格式,内容也平平无奇:“三日后,西市有胡商售西域香料,价廉,可往一观。” 落款是一个她略有印象的、太子门下某个外围铺面的名称。 但这行字的墨迹,在某些笔画连接处,有着细微的、不符合寻常书写习惯的顿挫。 温颐之瞳孔微缩。 这是对方收到她暗号后,给出的确认回复!用的是双方约定的、更复杂一层的密写方式!这个回复本身,只代表一个意思:“通道安全,身份确认,可以交流。” 消息……竟然真的传递出去了! 这个哑女,果然是太子埋得很深的钉子!景云珩的朗王府,并非铁板一块!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攫住了她。她迅速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看向那哑女。 哑女垂着眼,面无表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温颐之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说道: “下一次送饭时,在我的粥里,加上一勺糖。” 这是一个测试指令。 在东宫的秘密行动规则里,这个指令的含义是:“我可能已暴露,处境危险,试探外部反应。” 如果太子还想救她,或者认为她还有价值,接到这个指令后,会立刻变得异常谨慎,甚至会暂停一切联络,以保护她的安全。 如果太子想弃她甚至杀她,那么这个指令会像一个信号,可能会促使对方采取更激进的灭口行动。 而口述,是因为这个指令本身就是一个“动作”要求,无法用简单的纸条传递,且不留下任何实物证据。 哑女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收拾好碗筷,无声地退了出去。 温颐之坐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 这步险棋走通了!她重新建立了与外界极其脆弱的联系! 但她也把自己放在了更危险的境地。 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落子了。 然而,她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天下午,凌风来到了观澜苑。 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样子,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温颐之身上。 “温先生。”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王府西角门处,今日抓获一名试图向内传递消息的杂役。” 温颐之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被发现了? 凌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经查,是太子府的人。用的是一种……很隐蔽的联络方式。”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王爷让属下过来,只是想告诉先生一声。” “京城风大,各方耳目繁杂。” “王爷说,请先生安心在观澜苑住着。外面的风雨,自有王爷替您挡着。”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凌风的声音冷了下来,“和那些不该联系的‘外人’,还是尽早断了为好。” “免得……引火烧身。”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院门再次合拢。 温颐之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凌风的话,像一盆冰水,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他不是在陈述一件事,他是在警告! 他知道了!景云珩知道了她试图传递消息! 那个被抓的杂役,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景云珩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但无论如何,景云珩用这种方式,明确地告诉她: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你耍的任何花样,我都洞若观火。 所谓的联络通道,根本就是他故意留下,或者说,是他掌控之中的一个鱼饵! 而她,就像一条自以为聪明的鱼,刚刚咬钩,就被无情地提了上来。 耻辱感和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本方志书下依旧露出的纸角。 她伸出手,想将它彻底撕碎。 但指尖触碰到纸张时,她又停住了。 不。 景云珩没有当场拆穿她,没有惩罚她,只是让凌风来“提醒”。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似乎在告诉她:我知道你不安分,但我容许你一定程度的小动作。前提是,你必须明白,谁才是真正掌控局面的人。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令人窒息的掌控。 温颐之缓缓坐了下来。 她看着窗外四方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与她博弈的那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不仅武力超群,智谋深沉,对人心的把握,更是精准得令人胆寒。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缝隙,却不知那缝隙,或许本就是他画好的牢笼边界。 她重新拿起笔,蘸了墨。 这一次,她没有写任何暗语,只是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同一个字。 静。 她需要冷静。 需要重新评估形势,重新认识她的对手,她的……看守。 朗王府的书房里。 景云珩听着凌风的汇报。 “王爷,消息已经递到。看她的反应,应该是信了。” 景云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棋盘上,自己与自己对弈。 “那个哑女,处理干净。”他淡淡吩咐。 “是。”凌风毫不犹豫地应下。 “本王这位‘幕僚’,还是不够安分。”景云珩落下一子,语气听不出情绪,“得让她更清楚地知道,除了本王身边,她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信。” “属下明白。” 凌风退下后,景云珩看着棋盘上被白子隐隐包围、陷入困局的黑龙,嘴角微勾。 很好。温颐之。继续挣扎吧。 让我看看,你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