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驶入了京城。 即使隔着厚重的车帘,温颐之也能感受到外面骤然喧闹起来的人声。叫卖声、车马声、孩童的嬉笑声……这些熟悉的市井之音,此刻听来却无比遥远。 她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屈辱的、身不由己的方式。 脚镣的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景云珩的囚徒。 马车没有在繁华的主干道上行驶多久,便拐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又行了一段,最终稳稳停下。 车门被打开,凌风那张冷硬的脸出现在外面。 “下来。” 温颐之沉默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朱漆大门,鎏金兽环,门楣上高悬的匾额写着“朗王府”三个鎏金大字。门前石狮威严,守卫森严。 这里就是景云珩的王府。她未来的囚笼。 景云珩早已下了车,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向府内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吩咐。 “凌风,安置好她。” “是,王爷。” 凌风应下,随即对温颐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却是王府侧面的一处小门。 温颐之没有反抗,跟着他从小门进入王府。 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凌风带着她穿廊过院,越走越偏僻,最终来到一处独立院落前。 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小匾,上书“观澜苑”三字。 推开院门,里面不大,但很精致。几丛翠竹,一座小巧的假山,一弯活水蜿蜒而过,在院中汇成一个小池。只是过于安静了,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温先生日后便住在这里。”凌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没有王爷的手令,您不能踏出此院半步。” 他拍了拍手,两名穿着朴素、面容呆板的侍女无声无息地从屋内走出,对着凌风福了一礼,然后便像木头人一样垂手站在一旁。 “她们是哑女,负责照顾您的起居。”凌风解释道,“也会负责看守。” 温颐之心底一沉。景云珩考虑得真是周全,连看守的人都找了不能说话的,彻底断绝了她通过收买或套话向外传递消息的可能。 凌风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警告。 “王爷交代,您是府上最尊贵的‘客人’。”他刻意加重了“客人”二字,“请您务必……安心住下。” 说完,他转身走出观澜苑,并关上了院门。 沉重的木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落锁的声音。 温颐之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精致的牢笼。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池水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动。景色很美,却美得毫无生气。 那两名哑女像影子一样站在不远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她被彻底困住了。 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斩断。 太子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刺杀失败,落入景云珩手中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去了。太子会怎么想?是会想办法营救,还是……如同景云珩所说,为了灭口,将她视为弃子? 她不敢深想。 如今,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与外界产生关联的人,就只有那个深不可测的景云珩。 而他,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他把她囚禁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只是想让她做他的幕僚? 还是……另有图谋? 温颐之走到那方水池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茫然。 脚上的镣铐在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她蹲下身,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冰凉的池水。 一名哑女立刻上前一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带着明确的制止。 温颐之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 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她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慌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景云珩既然留着她,就说明她还有价值。只要有价值,就有周旋的余地。 她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真相,才能为温家昭雪。 而现在,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 等待景云珩下一步的动作。 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微小的契机。 她转身,走向那间属于她的屋子。步伐很慢,脚镣拖在地上,声音沉重。 在她身后,院门紧闭,高墙耸立,将所有的喧嚣与可能,都隔绝在外。 朗王府的书房内。 景云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正坐在书案后,听着凌风的汇报。 “王爷,已经安顿好了。观澜苑内外都加派了人手,都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嗯。”景云珩淡淡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王爷,”凌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将她留在府中,是否太过冒险?太子那边……” “太子那边,现在最想温颐之死的,恐怕不是孤。”景云珩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活着,对有些人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 凌风若有所思。 景云珩抬起眼,望向观澜苑的方向,目光深邃。 “看好她。”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她如今是孤最重要的‘藏品’,也是……钓出幕后大鱼的,最好的诱饵。” 凌风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景云珩的深意。 他不仅仅是在囚禁温颐之,更是在利用她,搅动京城的暗流,引出那些藏在深处的敌人。 “属下明白!” “还有,”景云珩补充道,“去找范吴,让他来见孤。” “是!” 凌风领命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 景云珩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的,就是观澜苑那片幽静的竹林的尖顶。 他想起马车里,她砸出棋盒时那双决绝又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睛。 想起她下棋时,那灵动又暗藏锋芒的风格。 天功院传人……温家遗孤……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形的笑意。 温颐之。 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与此同时,太子东宫内。 一份密报被呈送到了景云宸的案头。 他看完之后,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他猛地将密报攥紧,揉成一团,“连个人都杀不了!还落到了景云珩手里!” 他焦躁地在殿内踱步。 温颐之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核心机密她并未触及,但她为东宫谋划多年,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她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她若开口,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她还顶着“温先生”的名头。她若叛投景云珩,对东宫的声望将是巨大的打击。 必须在她开口之前,让她永远闭嘴! 可是,人在景云珩的朗王府里……那里如同铁桶一般。 景云宸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他对着暗处低声吩咐,“想办法,让‘温先生’病故。做得干净点,绝不能牵扯到东宫!” “是。” 一道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景云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景云珩,你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京城的水,彻底浑了。 而此刻,温颐之被困在观澜苑,只能坐在窗前。 她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看着院落中的池水,发觉脚上的镣铐愈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