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脚镣摩擦着皮肉,每走一步都提醒着温颐之此刻的处境。 她被凌风带到旁边一顶小帐篷里。 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地铺和一个水囊。 “老实待着。”凌风丢下这句话,便像座冰山般守在帐外。 帐篷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安静得可怕。 她坐在冰冷的地铺上,抱起双膝,将脸埋了进去。 景云珩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你的仇人,或许并非你想象的那一个……” 景云珩是什么意思? 当年温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证据确凿。她侥幸逃生后,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家族蒙冤,朝中势力为了铲除异己而构陷忠良。 这十年来,她为此而活。 可现在,景云珩轻飘飘一句话,几乎要动摇她十年的信念。 他是在骗她吗?为了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屈服? 可他那笃定的眼神,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不像作伪。 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传来动静。是车队要拔营启程了。 凌风掀开帐帘,面无表情:“出来,上路。” 温颐之沉默地跟上,脚镣在寂静的清晨发出刺耳的拖沓声。 她被带到了景云珩的马车前。 这辆马车比她之前待的那辆宽敞华丽许多,玄色车身,描着暗金纹路,透着低调的奢华。 凌风拉开车门,示意她上去。 温颐之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腰踏了进去。 车内空间果然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设有软榻和小几。 景云珩已经坐在主位,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眼皮都未抬一下。 温颐之选了离他最远的角落,蜷缩着坐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启动。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单调声响,以及她脚镣链条偶尔碰撞的细碎声音。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温颐之将目光投向车窗——那里挂着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如今,她不仅带着镣铐,还被这车窗帘子挡住了眼睛,也不知道会被带往何方。 “在看什么?” 景云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温颐之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不予理会。 “想看看外面?”他仿佛没看到她的抗拒,自顾自地说道,甚至微微倾身,抬手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 冬日荒芜的景色,瞬间涌入眼帘。 枯枝,残雪,飞速后退。 “可惜,看了也无用。”他放下帘子,声音平淡,“你回不去了。” 温颐之指尖一颤。 “太子殿下若知道我还活着,定会……”她试图挣扎。 “定会如何?”景云珩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灭口?还是觉得你已经叛变,将你视作弃子?” 他的话像刀子,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深的恐惧。 是啊,刺杀失败,落入敌手,太子那样多疑的人,还会信她吗?恐怕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如何让她永远闭嘴。 “温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景云珩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温家,“温老大人铮铮铁骨,一生清廉,最后却背上叛国罪名,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温颐之猛地抬头,看向他,心脏狂跳。 他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吗?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树大招风。”景云珩缓缓吐出四个字,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有时候,忠诚本身,就是原罪。”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才继续道: “你为太子谋,是报他当年的知遇之恩,庇护之情。”景云珩的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 温颐之的心猛地一紧。 “你初入京城,无依无靠,是他为你提供了‘温先生’这个身份,让你得以立足。” 他看着她,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他看中的,是你温家遗留的人脉网络,与你天功院所学的不世之才。一把好用的刀,仅此而已。” 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她一直不愿直面的事实。是的,太子给了她立足之地和调查的便利,这份“恩情”是真实的。 但同时,那份她对东宫的怀疑也如影随形。她与太子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 “可知他为何独独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温家唯一可能留存下来的人脉枢纽,你本身,又是一把未经雕琢、却潜力无穷的利刃。” 这些话,与昨晚如出一辙,但在此刻密闭的车厢内,听着车轮滚滚向前,更添了几分令人绝望的真实感。 温颐之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泛白。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十年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她不敢去深想,不敢去动摇。 “至于你的仇人……” 景云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的心高高吊起。 他看着她骤然紧绷的身体,和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带着倔强与脆弱眼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只是随口闲聊。 “罢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他轻飘飘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温颐之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点燃了她心中的疑团,却不肯给她答案!只是将她悬在半空,任由猜忌和不安啃噬! 这个男人,太懂得如何操控人心。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再无交流。 景云珩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 温颐之却毫无睡意。她看着车窗缝隙里透进来的、不断变化的光线,估算着时间和方向。 马车一直在向北,向着京城的方向。 她的心,也随着那颠簸的车轮,一路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景云珩忽然睁开眼,对车外吩咐: “凌风,取我的棋具来。” “是。” 很快,一副精致的白玉棋盘和两盒棋子被送了进来。 景云珩将棋盘放在小几上,黑子推到自己面前,白子推到她这边。 “会下棋吗?”他问。 温颐之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白子,没有动。 “孤乏了,陪孤手谈一局,解解闷。”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温颐之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拈起一枚白子。 指尖传来玉石温润的凉意。 棋局开始。 景云珩落子很快,布局大开大合,隐隐带着一种沙场排兵布阵的杀伐之气,棋风稳健而霸道。 温颐之起初心绪不宁,落子迟缓。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心神投入到棋局之中。 她的棋风灵动诡谲,善于设伏,常常在看似不起眼处埋下杀机,与景云珩的风格截然不同。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 棋至中盘,厮杀激烈。 景云珩看着棋盘上被她巧妙盘活、反过来威胁到自己大龙的一片白子,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欣赏。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凝神思考的女子。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眉头微蹙,专注的样子褪去了之前的冷硬,竟有几分动人。 “温颐之。” 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温先生”。 温颐之拈着棋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景云珩的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你说恪守中立,却为复仇入世。” 他的声音低沉,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告诉孤,你心中的‘道’,究竟是什么?” 温颐之愣住了。 她心中的道? 复仇,就是她的道。 可当这个目标都可能变得虚幻时,她的道,又是什么? 她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纠缠厮杀的棋子,又看向眼前这个给她戴上镣铐、却又与她平静对弈的男人。 而景云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