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官家的丫鬟。 我的情郎是名动四方的角儿,一曲《狸猫换太子》,字正腔圆,真假难辨。 有从龙之功的丞相爱听戏,叫我情郎去唱。 丞相夫人夸我情郎唱得好。 情郎被丢进了狸猫堆里,出来脸被啃得像只老鼠。 我没哭没闹和他拜堂成亲。 随后上舞台为丞相唱戏。 1 我的唱戏是童子功。 小姐从小爱听戏,为了讨她欢心,我学着唱戏,帮她读书写字。 我模仿别的人的字惟妙惟肖,一般人看不出来。 没过两年,我成了府里最得宠的丫鬟。 也将教我唱戏的小师傅,变成了我的情郎。 原本情郎打算替我赎身,但是小姐说我们情同姐妹,少了我不习惯。 我留了下来。 小姐暗自劝我不要理会情郎,将来可将我嫁入高门。 但我知道,其实小姐最下面的妆盒中,收着我情郎不小心遗落的帕子。 她喜欢我的情郎。 只不过嫌弃他是下九流行当,不愿承认。 她想嫁的是文武双全的状元郎。 小姐十八岁生辰,老爷被抓下狱,夫人病死。 我仗着和情郎的关系,带着小姐入了戏班,成了下九流。 小姐貌美,经常有人向她示好。 她统统婉拒,自此,每日戴一面纱,和谁说话都冷冷清清。 但她对我是极好的,撕掉了我的卖身契,告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姐妹。 前十八年,我被父母卖掉,孑然一身,现在终于有了亲人,我心中欢喜。 我此生中离幸福最近的时刻,是情郎他接到了当朝丞相的钦点唱戏, “你真不跟我去吗?我想带你去国都见风我师哥,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摇摇头:“早去早回,我答应小姐要给她做一件新衣裳的,回来正好能穿。” “好吧,”情郎塞给我一个盒子和一颗药瓶。 “这是什么?” “聘礼。”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如月亮般的眸子。 “回来我们成亲。答不答应?” 小姐坐在车前有些不耐烦,催他上路,她这次跟着去国都,见旧识。 他笑意盈盈,坐上车大声喊:“你应不应?” 我不回,他就一直喊,惹得街上的人向这边窥探。 我脸火辣辣地,羞得说不出话,低着头,正好闻到那盒子散发出来的幽香。 盒子里面五段木头,和一张纸条。 据说是情郎的传家之宝。 我抬头,不远处,他笑着跟着傻子一样,比骄阳更耀眼。 早知道,我一定用最大的声音答应。 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半个月后,小姐拉着情郎回来了。 臭味熏天,苍蝇没头似地往上涌,赶也赶不走。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他浑身都贴满了棕色耗子毛,拔都拔不下来。 俊脸坑坑洼洼血洞,鼻子头被咬没,眼睛被抓瞎。 头发被剃光,头皮上乱七八遭的抓痕。 小姐泣不成声。 “是丞相夫人,干得好事。” 丞相夫人,当今长公主,袁清幕。 情郎唱完领赏时,公主夸他唱得好。 “先生,你说那狸猫怎么样?” “被处死了。” “为什么被处死了?” “猫妖大逆不道,冒犯天威,罪有应得。” 公主笑着叫人带情郎去领赏。 却让人用特殊的药水,将他身上沾满了耗子毛。 两天之后,丢进了一个坑里。 坑里里有二十只饿了两天狸猫。 惨叫连天,袁清幕讥讽道:“狸猫那是顺应天意,你也只配当它们的食儿。” 只有戏本子里,天子犯法才与庶民同罪。 2 袁清幕就是那只狸猫。 她原是产婆的孙女。 给公主接生时,产婆将袁清幕和真公主调换了。 后来真公主归来,宠爱倍至。 皇帝将袁清幕下嫁给了有实权的丞相钱赢。 虽不算亏待她,但大为真公主腾地方之意。 长公主与丞相成了国都内有名的怨偶。 钱赢就是借着《狸猫换太子》讽刺袁清幕鸠占鹊巢,不知悔改。 一条人命,在他们贵权眼中成了堵气的道具。 …… “不过,丞相是个好人。他听说长公主的恶行,亲自给了我一袋金子,你看。” 提到丞相,小姐的脸有些红。 她将那袋金子捧到我眼前。 我没哭也没闹。 将金子分成了三堆。 一份给了老班主,当作我和小姐的赎金,请他放我们离开。 一份给了小姐,让她帮我们置办最贵的婚服。 最后一大份在小姐谴责的目光中,我收进了袖囊里。 …… 红烛、嫁衣。 大喜的日子,屋内却只有我与情郎。 他死撑着一口气,在一拜天地的时候,直接栽倒。 “彩云,彩……云,远离你家小姐……离开……” 他的手心沾满耗子毛,摸起来扎手。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看着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睛。 笑着说:“好,我拿着剩下那部分金子,一定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个如意郎君,生两个孩子,然后下辈子再来寻你。” 情郎眼中含了一股清泉,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帮他摆好摆天地的姿势。 高声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给情郎,不夫君办完丧事。 第二天小姐跑来问我,能不能给她点钱,当作替我夫君牵桥搭线的中介费,她想买些首饰。 我怔怔看她好久。 小姐的眼中泛起恐惧,后退几步,慌忙摆手,说不要了。 我眼光一柔。 “小姐,我们情同姐妹,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随后,我拿出一些金子给她。 她欢喜地又讲了丞相府的奢华,讲到丞相时,脸又红了。 我静静听着,直到她再也讲不出什么。 “小姐,不如你嫁进丞相府吧。” 小姐错愕,随即脸上一阵红晕。 “听说公主与丞相琴瑟和鸣,我……” “小姐,你国色天香,公主再高贵,也是只平常颜色,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小姐青云之路指日可待。” 除了我的夫君,只有他觉得,我比小姐更漂亮。 “可是……” 小姐还犹豫。 我继续添柴。 “小姐不可妄自菲薄,公主害了我夫君,我一定会帮你夺了她夫君,你也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报仇。” 在我再三劝说中,小姐终于同意和我一起前往国都。 …… 3 国都,芙蓉十里如锦,杨柳夹道,亭台楼阁,车水马龙。 大大小小的戏班颇多。 我加入了一个小戏班,没两个月就成了台柱了。 但我立了条规矩,不见客。 但只要得空,我就会猫在丞相府对面的茶楼上。 然后又找人在那些出入丞相府的下人面前,说有国都新来了角儿,声如黄莺。 日子慢慢过去,我的名声越来越大。 小姐却急了。 “金子就还那么两块,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 面纱被她吹气真飘。 “金子?金子一直放我秀囊里,小姐如何得知就两块了??” 小姐目光躲闪,拉住我的手,低下头说:“你我情同姐妹,我只是关心咱们以后的生活。我知道那些钱是你的,没想要。” 我噗嗤一笑,理了理她的长发。 小姐发如泼墨,戏班的艰苦也磨灭不了她的天生丽质。 “小姐,我开玩笑呢,我的就是你的。放心,过两天,丞相就会过来了。” 第三天,丞相果然来了。 单独点了我。 我以“规矩”为由,在屋内设了一屏风。 窈窕之姿,映在山水屏风上,美轮美奂。 戏服上淡淡幽香,弥漫屋内,让人产生如梦之感。 一曲完毕,我盈盈下拜,用戏腔说道:“客人请回吧。” 丞相也不勉强,给了赏钱就走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几番过后,丞相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我们家乡发了水,来此地投奔近亲,亲人没找到,无依无靠,凭手艺吃口饭。等攒够钱,我们就回家了。” 小姐带着面纱,隔着屏风,含情脉脉地对丞相说。 丞相冒充卖珠宝的商人,小姐冒充我。 一个博闻强识,一个满腹诗书。 这方小室,便是他们的世外桃园。 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丞相送给小姐一个桃木簪子做定情信物,说是那他亲手削的。 我甚是高兴,调侃道两人绝配,每次都被小姐呵斥无礼。 丞相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 小姐在屏风另一边雀跃不已,想要真容相见,几次让我按住,叫她稍安勿躁。 她说只要她成了丞相夫人,一定除掉袁清幕帮我报仇。 我跪下谢恩。 小姐扶起我。 “你我情同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热泪盈眶。 …… 一日,丞相又点了我 。 我未进屋,窗缝中露出纤细的背影。 细看耳朵处有耳眼。 内心一沉,我转头便回了内堂,快速给小姐化了一大花脸出来。 小姐操着戏腔说: “今天我为客人唱一出《狸猫换太子》吧。” 不等那边说话,小姐便直接唱了起来。 我本是青衣的,唱起老生颇为费力,不怎么纯熟的戏腔也有了解释,不会露馅。 戏不错。 听戏的人心里却有鬼。 不知道午夜梦回时,我的夫君有没有去找她。 大概是不会的,他那样一个温和的人。 没一会儿,屏风被踹倒,砸在了小姐身上。 两个气势汹汹的丫鬟按着小姐就打。 小姐护着头,大声求饶。 戏班的人都慌了手脚,谁也不敢阻拦。 我上前,被人拦住。 “泼妇,住手。” 半晌,一道威严声音响起,丞相钱赢走了进来。 “怎么,碰到你的心肝了?” 袁清幕红了眼睛。 钱赢看着满地狼藉,郎朗如钟的声音里越发冰冷。 “袁清幕,你不要太过分。” 小姐赶紧操着戏腔说道:“都是小女子一人之过。” “巧舌如簧,你发过这等靡靡之音给谁看!” 袁清幕更加愤怒。 但那怒是砸桌子摔碗,虚张声势,不达眼底。 两人唇枪舌战,茶碗的碎裂之时,钱䊨挡到了那人身前。 针锋相对,却又维护,处处透着一股怪异。 呵。 原来这两人,是做给外人看的呀。 那就看看,你们的情到底有多深吧。 “小姐,你怎么样呀?” 我终于挣脱,扑了过去。 小姐已经站不起来了,嘴角淌着血。 我欲上前争论,被小姐拉了回来,轻轻地对我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 “以前是小女子有眼无珠,不知公子是丞相,以后定不会再出现大人眼前。” 4 我立马给小姐卸了妆,带着小姐去医馆看伤。 我扶着小姐,抬丞相和公主正在门口争辩。 吓了一跳,将小姐护在我身后。 手一抖,不小心扯动小姐的面纱。 面纱掉了下来。 一张倾国倾城的粉嫩小脸露了出来,略带惊恐之色。 我紧张地将小姐的面纱捡起来,给她带上。 自此,丞相和公主的眼睛便没离开过小姐的身上。 小姐的嗓子出了问题。 我自然也不能再冒充小姐上台演出。 没了进账,我们只好求班主留下我们两人打杂。 我还能带带小徒弟,缝补衣衫。 小姐则整日坐在对着大门的台阶上,等着人来。 丞相倒是来过一次,我直接拒绝了。 戏班里的人看我们特底没了依靠,怠慢起来。 班主看小姐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 我们只能卖一些绣品补贴家用。 小姐的手指扎得都是窟窿。 我的手也肿得不像样子。 盛夏,三天一大雨,两天一小雨。 生意不好,可是我们的运气很好,通常会遇到好心人,买了所有的绣品。 后来我认出,那是丞相府的人。 便宁原扔进泥呢,也不再卖给他。 小姐总在此时转过脸去,抹着没有眼泪的脸。 偶尔,丞相的软轿也会路过我们的摊位前。 风一吹,英俊的脸便露了出来。 在我死死的拽住下,小姐没能上前拦轿子。 有时,钱赢会淡淡地瞟过一眼。 我拉着小姐,就像别的百姓一样,退到两旁,垂头低首,倔强得只给他留下一段细白的脖颈。 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抱怨我们拉扯丞相太久。 应该在公主没找过来前就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沉默着,带着她回了戏班。 哪成想,戏班里比泥泞的路面还要狼藉。 “你们还有脸回来!” 班主一鞭子将我抽倒在地。 小姐尖叫。 周围二十多人,无一人上前拦着班主。 “因为你们,公主天天派人来找我麻烦,天天砸东西,贱人玩意,还要人活不活。” 我陷入昏晕迷。 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 小姐不在身边。 我撑着身体,走出屋子,去找小姐。 班主光打我不打小姐,一定是想要做什么龌龊之事。 平日练功勤奋的男人都不在,只有两个打杂的大妈走来走去。 问大妈小姐去哪了。 她欲言又止,看向远处。 尽头便是班主的卧房。 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坐在房间嬉笑。 “你说我能能是第二个?” “你也配,我应该是第二个。” “争什么,听班主的。” 班主屋内传来女子哭喊。 小姐! 可是戏子们不让我靠近,还想顺手在我身上摸。 我打不过,被翻了两巴掌,凭最后一口力气冲出了院子。 到了门口大喊:“救命呀,救命呀,班主要杀我家小姐……” 5 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几个人。 急切地问我人在哪里。 我带着他们闯进了班主的屋子里。 屋内,小姐被五花大绑,幸好衣着完整。 班主被踹得吐了血。 没一会儿,丞相就来了。 亲自抱着小姐上了软轿。 “你在后面跟着。” 我点了点头,一瘸一拐挪到了丞相府前。 丞相府与小姐家不可同日而语。 府医看过,说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只是嗓子需要慢慢恢复。 小姐小脸惨白,抱着钱赢不撒手。 两人便在丞相府的一间客房里休息下了。 自那日起,丞相将我们留了下来。 公主当然不肯。 抓着小姐的头发往水缸里按,呛得小姐直翻白眼。 我跪下来,拼命磕头。 丞相回来,看到我的头,紧紧抓住公主的手。 “闹够了没有?” “钱赢,你是不是真地对她有了感情,你已经忘了我们……” “公主,你话多了。” 公主气得吐了血,指着钱赢的手直发抖。她一纸诉状告到了皇上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