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足够驱散很多东西,比如我们耍过的小手段。 我把阿橙扶上床,替她盖好了被子。稳婆早就吓跑了,毕竟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阿橙的孩子是意料之外,但好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有了进一步交流的机会。 阿橙虽然虚弱不堪,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阿淑,看见孩子了吗?」 我点点头,把被扔在床脚,哭声像小猫的连体婴裹上布,抱到了阿橙面前。 阿橙勉力坐起身,看着我怀里的孩子,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尤为瘆人。 我看着阿橙脸上堪称愉快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地哄了哄怀里的孩子。 「阿淑,你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下畸形的孩子吗?」 我盯着阿橙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阿橙笑容更愉快了,她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深意。 「阿淑,我们一起,摧毁掉这个地狱吧。」 我借着被子的遮掩,悄悄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借着身体的靠近凑到她的耳朵边,说起今天阿元为什么会受伤。 很简单,当时我能跑很远,是因为我逃跑路上有一道悬崖,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勘察好路线。下雨天刚好会让那道路变得湿滑,很容易摔跤。 索性我赌对了。 阿橙点点头,却没有说她的计划,她只是轻声说道:「这是我欠你的。」 「别对我心软,恨我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接下来未知的命运。 姨婆大概很快就要动手了,这场戏,也要正式开幕了。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一条人命已经在崖地摔得粉碎。 8 后续的发展依旧不可思议。阿元被姨婆救了回来,不过全身骨折,只能暂时坐在轮椅上。 他的病也发作了,看起来更加瘦削,眼睛阴惨惨的,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他积攒的疾病和透支精力的后果,要一起爆发了。 我心底愉快,但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过他对阿橙看起来倒是「真爱」。 就算知道她生下了一个怪物,也尽力维护阿橙。 我看了看阿元,丝毫看不出来有被施过法术的痕迹,那么那个咒术大概还不是我能够到的。 姨婆无法,她有所怀疑,但是基于我们的乖顺,以及恰好掩盖一切的大雨,她找不到我们做过的小动作,以及阿元现在这副样子到底有没有人在背后算计。 但这都是巧合,不是吗? 药酒倒是找到了,但里面的材料却很普通。能够发挥作用的那两味药材,早就被销毁了。 买来的时候,也混在大堆药材里,寻不见踪迹。还有那点法术,早就在姨婆儿子去那间房的时候撤掉了。 只留下能让人死心塌地的法术,但姨婆看不出来,还以为阿元真的对阿橙无法自拔。 最终姨婆只能在儿子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让人把他送到佛堂。照顾一应俱全,但阿元必须念经赎罪。 阿橙也在佛堂「侍候」阿元。实际上是阿橙还没出月子,就被按在冰凉的地上,跪着给黄石祈福,虔诚祈祷龙神保佑她「丈夫」的痊愈。 快死的时候给她喂药,有口气就行,缓过来继续折腾。阿元也没有办法,他现在好似才意识到他只能依附母亲而活。 我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怨毒。 听说那个警察滚下山崖,底下人听见肉体拍打在岩石上沉闷的响声,看守喝着酒像说笑话一样说给我听。 阿橙也好像更加安分,没有任何动作。 地牢的那个阻止我摸阿橙脸的卧底看守,我没见过阿橙找他,但他必然也是知道计划的,起码做了点我们都不知道的小动作。 我帮他打了掩护,他也成功放出了地牢里的警察,甚至参与了那场「抓捕」。 而现在我需要不动声色地提着食盒,向姨婆复命。 姨婆坐在黄石旁边,一张脸庞不悲不喜,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 她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背上渐渐涌出冷汗,咬紧唇瓣,一直低着头。 直到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姨婆才悠悠开口: 「小淑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姨婆的语气不辨喜怒,我则是结结巴巴道:「不敢……服侍少爷和少夫人……」 姨婆斜着看了我一眼,我立马改口:「服侍少爷,是姨婆您给我福报,也是我的福气。」 「是吗?」姨婆冷笑一声。 「那你怎么没看住,让人把地牢里那个放出去了?」 我立马「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不敢说一句话。 姨婆看我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说话,就让我那么跪着。 直到我的膝盖没有知觉,我才听见姨婆大发慈悲的声音:「起来吧。」 我如蒙大赦,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虽然站不稳,但还是坚持着。 姨婆这时眼里才有了一些满意之色。 我猜姨婆已经遗忘,这是我曾经计划过的逃跑路线,也许是因为自信没人能逃出她的掌控。 「你监视她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姨婆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仿佛早就知道什么。 只是通过我再复述一遍。 我定了定神,将巧妙衔接过的说辞一一道来。 同时不着痕迹地抱怨阿橙是不是会邪术,一下子就把阿元的心勾走了。我摆出一副不甘的样子,假意劝说姨婆把他们分开。 一来找点真事证明我的衷心,二来也是不暴露自己,更好给阿橙打点掩护。虚虚实实的,总不会被一下拆穿。 我装出一副隐隐吃醋但又不敢表露委屈的样子,渐渐感觉俯视着我的人的目光温和下来。 姨婆沉吟不语,最终眼里的探究也在此刻消失。 她随手扔下了一本法术书,是我在姨婆书架上没有见到过的书。 「小淑,多看看书。」 我连忙跪着用双手捡起书,恭敬应答后退了出去。 看着手里的孤本,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样有用的东西,哪怕是跪伤膝盖也值了。 虽然暴露了一些东西,但姨婆这样做就表明她暂时揭过这件事了。 姨婆需要我,毕竟她的孩子还要靠祭典送掉所有人的命。 我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双怨毒的眼睛。 9 我依旧看守着黄石,不过手里多了一本被姨婆允许的书。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不过成果平平。 姨婆检验我所学后,紧紧皱着眉,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没办法,她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神女。只是现在阿橙也是了。 虽然阿橙失了贞洁,但好在在佛前跪着已经洗刷了她的罪孽。 再加上阿橙生下的连体婴儿给了她「灵感」。 在询问过黄石后,姨婆认为这是上天的旨意。 我看着书,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上天有什么旨意? 要有旨意,也该一道雷劈下来把这烧个干净。 我只能偶尔做一点送药工作,聊胜于无。虽然姨婆说揭过了事情,可对我和阿橙的监视更加严密了。 我看着来监视我的熟面孔,只能叹口气,假装毫不在意。 我看着阿橙被折磨得几乎无光的眼睛,只能偶尔施个术,给她一点安睡的时间。 她的法术早就被姨婆封禁了,阿橙曾经和我说过这是迟早的事。所以她现在只能像无知无觉的烂肉平摊在床上,而我无力阻止。 看着阿橙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我轻轻叹了口气,还要摆出一副带着点快意憎恶的样子。 出了屋子,我的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心。我不明白阿橙为什么这么做,她让我相信她,而我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她。 我只能加快部署,和卧底迅速配合放好炸弹。 那个看守地牢的卧底,其实是混进来最早也是最久的卧底,我记忆力很好,记得曾经在警局见过他。 姨婆对他信赖有加,在我逃跑后再被关起来后让他来监视我。 我故意说出一些话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在换班时支开其他人与我交流。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了五分分钟,最终达成了合作。 这个合作,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 我摩挲着安放炸弹的纸条,以期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可是还不够,一切只能等到祭典那天,在这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我都无法阻止。 比如姨婆园子里的果实,开始了采摘。 我知道,村子里血流漂橹的狂欢,正式开始了。 村子里的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不住地说着姨婆多么善良高洁,我看着一筐筐的果子被储存在地窖中,带着淡淡的阴气。 村子里张灯结彩,唱着自诩神的歌谣,祭祀的牲畜一车一车拉来,地牢里的人也一批一批地杀,整个村子都蒙着一层淡淡的血气。 村里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未必。 我见过小孩天真无邪地抠掉他家养着的人彘的眼睛,踩在脚底下咯咯地笑。 我见过男人一边鞭打女人一边发泄兽欲,女人死了就再换一个。 我见过被砍掉手脚扔在烂泥潭里的人,只为了满足村里人奇怪的虐待欲。 我见过逃跑到半路被抓回来凌迟的,还有抓回来做试验品的。 我看见村里人默契地无视法律,杀人不手抖,齐心协力遮掩自己的罪恶。 就算我见了十多年这样的场景,仍旧遍体生寒。 每个人都慈眉善目,看起来亲切和蔼,好像一出门就会热情地为别人指路。 可我能看到他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死气,人血浓厚的颜色,还有那颗视人命如草芥的烂心烂肺。 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露出嘴里的尖牙,朝你露出吞食过人骨、却依旧天真无邪的微笑。 他们只是享受着买来的漂亮媳妇,吞吃着人血黄金换来的豪奢,贪婪着随意就能实现的愿望,肆意着践踏法律和道德底线的快感。 他们多无辜啊,一个被遗忘在深山老林的村子,国家都找不到、管不着。 这里已经不需要太阳了。 我想,大概需要一场狂暴的大火,在祭典那天,熊熊燃烧。 好在我们没有暴露,好在还有机会。 10 很快就到了祭典这天,祭典是姨婆做祷告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的日子,也是献祭我和阿橙得到「风调雨顺」的日子。 祭典也是不对外开放、但只邀请「有缘人」来的日子。 姨婆的「灵验」和村子的排外,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神学这是村子与外界交流的唯一通道。 什么东西但凡蒙上了神学的外衣,就会让人敬畏。 姨婆只要说是神的旨意,村子就会永远封闭又隐秘,而且小山村的排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更加安全。 你说贩毒贩卖人口容易被警察查?这里什么都查不出来,一直被怀疑,可没有什么好办法调查。 唯一的办法就是卧底,可卧底也会失联,就如泥牛入海,很难再潜伏进来。 姨婆说警察来会让大家失去权利和富裕,姨婆说警察来会破坏气场,不利于永生,所以他们同气连枝,不会让人发现真相。 以及蒙上眼睛,对真相熟视无睹。 在姨婆的严防死守之下,外来人从未发现她贩卖人口、贩毒。 我站在祭台上,看着村民抬上来一筐又一筐的果子。那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赐福的果子,实际上却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姨婆宣称这果子可以增加寿命,增强体魄,还可以用寿命换东西,但我感觉果子倒像是致幻剂。 而这些都是法术似是而非的幻觉,只要结合信口开河的断命,果子当然是神迹。 姨婆明令禁止底下人不准吃,却大肆在村子里发放,用弄虚作假的神迹来塑造自己的「金身」、创造以自己为中心的信仰。 在这个地方,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姨婆引导着他们不吝于献出自己的一切,指导他们不择手段地换来最想要的东西。 姨婆曾得意地说过,在这个血腥的地方,一个信仰是最好的控制方式。 姨婆曾经做到的事,现在该换我了。 但我不需要建立所谓的信仰,只需要让他们在信仰中狠狠死去。 仪式开始了,我和阿橙作为神女,穿着隆重实则束缚的礼服。 只不过姨婆好似有意展示阿橙的「浪荡」,其他地方都捂的严实,唯独露出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好让大家看笑话。 我只能尽力为阿橙拢领口,不着痕迹地挡在阿橙面前。姨婆的眼底隐隐涌动着兴奋,她紧盯着台下,几乎掩盖不住自己的笑意。 我站在高台上扶着几乎无法动弹的阿橙,看着地下乌泱泱的人随着喊声跪拜。有的人眼神虔诚,满目纯净;有的人眼神狂热,满目贪婪。 我摩挲着手里的按钮,想着炸弹的方位。 果子已经被有序地分发下去,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许愿,有人则是藏起果子,打算回去想想有什么更大的愿望。 姨婆用所谓的神言主持仪式,并让人把阿元带了上来。将养了几个月,再加上法术,他看起来大好了,阿元低垂着头,眼里依旧是掩不住的怨毒。 其实法术并不能让他对阿橙死心塌地,实际上他不是爱阿橙,有的只是不甘心被控制的扭曲。一边不得不依附母亲而活,一边又想反抗。 一但怨恨超过了临界点,那么什么法术都不会再起效果。 那么现在,希望我曾经为他掩饰的动作能够在这里发挥作用。 金身的大佛也被抬了上来,脸上蒙着一块红布。我知道红布底下是何等狰狞的面孔。 姨婆说完祝祷词,示意儿子开始撞佛像。阿元是修炼过铁头功的,撞佛像,意喻这撞开世间不公,将福泽带下世界。 可是哪有什么福泽。是我被一切目光紧紧束缚,死死捆住,从而变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我无可避免地想起这些,直到人群传来一声惊呼。 阿元脸色苍白,勉力撞着佛像。 他眼里尽是向母亲的哀求,可姨婆不为所动,甚至让手下人钳住他继续撞。 在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撞击下,阿元眼睛紧闭,昏迷不醒。 头顶也被撞烂,流出鲜血,但很快那鲜血就变成黑色。 继而在猛烈撞击中,阿元头顶发出骨骼碎裂的轻响,流出白花花的脑髓。 白色的脑髓和黑色的血液混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当脑髓都快流尽的时候,姨婆终于挥手叫停。 阿元还有一丝气息,瞪大了双眼,看着姨婆脸上的冷酷,喉咙里「嗬嗬」两声,终究是断了气。 被随意扔在佛像前的阿元,手脚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逐渐蜷缩在一起,身上还冒出了火光。 等火光熄灭,这具焦尸就开始腐烂。 最终变成了一堆烂肉,露出的白骨留不住那肉,在阳光下白的瘆人。 骸骨紧紧缩在一起,成了小小一团,看起来有点像大块的舍利子。 但此时,底下的人群开始欢呼起来。 姨婆也大声宣布,她的儿子去了极乐世界。 对于超出常理的一切,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被浸在冰水里,看来阿元做的那些小动作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我以为姨婆会伤心,但姨婆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好像死掉的不是她的亲儿子,似乎没有悲伤可以击垮她。 原来姨婆谁也不在乎,她只在乎她侍奉的神明,或者说,只在乎她在这个小山村里无畏的权欲。 我正准备按下按钮时,一旁的阿橙却低低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连避谶都不肯避,秘术也不能让人恢复如初……」 我咽了口口水,听着阿橙颠三倒四的话,大概有些明白了。 所以一切都在姨婆的掌控之下? 比如那个女孩,比如使计耍的小法术,比如……阿橙的身份? 那阿橙是什么身份? 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11 接着姨婆就拉过了阿橙,笑意盈然: 「这是我早年走失的女儿阿橙,是神最忠实的信徒,是我们的神女,是我们通往永生之路的希望!」 永生?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本书上不起眼的段落。 「以亲近青年男子血肉引之,烧骸为始。」 「以女祭之,一女为吉,二女为大吉,辅以亲缘血脉,为上吉。」 「忌不洁,忌多识,忌善妒,忌恶疾,忌多言,忌窃盗,忌不孝。」 「辅以血脉亲缘畸形小儿,可引上路。」 咿咿呀呀的畸形儿也被抱出来,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那么,阿橙按道理来讲已经是世俗意义上的不洁……或者说,不洁是个假象? 幻觉?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明白姨婆为什么要封锁阿橙的法术。 如果我在看她的时候露出一丁点破绽…… 我不敢想。 这一系列的变故,已经让我不敢确定火药是否有用。 众目睽睽之下,我叹了口气,只得先和阿橙一起割腕放血。 血流入祭坛,祭坛开始发出微微的光芒。 姨婆正要露出笑容,光芒却消失了。 我决定赌一把,于是趁姨婆还没回过神时按下炸弹按钮。 但直到冲天的爆炸声传来,姨婆都没移动一分,我还想再观察一下姨婆,阿橙却迅速拖我下了祭台。 姨婆站在祭坛中央,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们。眼里恨怨,似有恶鬼将要突破眼眶而出。 我忍不住对着姨婆嘲讽地笑,骗人者,人恒骗之。 姨婆被阿橙扔过去的炸药活生生炸死了,她到死都没有动。 这也不枉费我配合阿橙给她下了让她暂时失去法术的药,加上我和阿橙在她身上施加的法术,足以叫她无法动弹。 有那么一两点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才回过神,赶忙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阿橙苦笑着看我,没说话,只是拉着我继续跑。我们跑啊跑,像是跑过了诸多苦难。 这里到处都在火拼,大量的警察试图突破防线,村子里大部分人因为刚吃过果子,毫无招架之力,剩下的人也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夜晚。 但明明就要结束了。 那个警察出现在村口,向阿橙招着手,笑容灿烂。阿橙差一点就拉住他的手了。 就在那一瞬间,那双手染上了滚烫的鲜血,再也抬不起来,容颜也迅速腐烂了。 其实被折腾成那个样子,哪有人会生还呢。 旁边那张丑陋脸庞笑意狰狞,拿着姨婆留下的「圣水」,得意洋洋地看向我们。 阿橙眼里布满了泪水,她不知从哪拿出了那个警察的手枪,把我推了出去,在杀了那个人之后转身进了村子。 我心里充斥着苦涩的微笑,却动弹不了分毫。 原来这就是阿橙的计划。 我在一个角落等啊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终于解除束缚,冲进了村子,从祭台上拖走了阿橙的尸体。 我拼命碾碎那块落在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黄石」,直到把它踩成再也看不出形状的污泥。 我说过了,那仅仅只是一块腐烂的芒果,不是什么龙神,更不是人类贪欲的象征。 它应该好好长在树上或在新鲜的时候被人吃掉,而不是承载着人类腐烂的欲望堕入地狱。 它只是一块芒果。 所以到这里的脏污都下地狱,也不会拯救那些畜牲一分一毫。 12 我把阿橙的尸体拖到了江边,费力挖了个坑,把阿橙放在了那个警察旁边。 那个警察那天就被埋了,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拖着不成人形的身体,怎么来见自己的心上人? 我猜他是这样想的,不然短短时间怎么可能恢复如初,怕是从山崖底下还没抬上来就咽气了。 我想先埋着,万一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被践踏了怎么办,我最后看了看我的好朋友和她的爱人的遗容,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我已经看不清他们了,就算是白天也不行。 战火纷飞的土地是躲不过的子弹,为了保证炸弹顺利爆炸,用秘术把我的命绑在了炸弹上,炸弹爆炸,我也活不了多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已经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再支撑我等到黎明的到来。 我轻轻出了一口气,把土尽力盖了一点,就倒在了旁边。 法术其实也挺好用的,起码阿橙看不出来我要死了,我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地想着。 我只是希望阿橙和她的爱人在一起,明明他们都那么好,明明就差一点。 我哪能想到我一个贩卖过别人的人,也能有这么好的朋友呢。 我借了他们的枪,对准了太阳穴,在失去视力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初升的朝阳。 嗯,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我的肌肉已经动不起来了,只能扯动一点嘴角。 阳光好温暖。 原来这样温暖。 13 我的灵魂没有在埋骨地醒来,反而在我从来没进来过的警察局。 我定睛一看,原来我被人找到了,尸体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漫无目的地飘了出去,好像有什么在牵引我一样。 我在一个失声痛哭的青年旁边站住脚,看他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 旁边头发花白的父母眼泪成河,嘴里仍然念叨着: 「我的圆圆,我的橙橙……」 我的灵魂飘在一旁,倏尔释然地笑了笑。 原来我和阿橙应该是姐妹啊,比最好的朋友还要好的姐妹。 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我们是彼此注定的家人。 原来我叫圆圆,团团圆圆,圆圆满满的圆圆。 不是被扭曲的温婉,更不是被束缚的贤良淑德。 原来我没有被家人抛弃。 怪不得阿橙愿意和我这样一个坏人交朋友。 我还看到了那个警察的家人,那个警察有一个姐姐。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姐姐,好像曾经给过我一块糖,还安慰我不要怕。 我放她走了,换来了一顿毒打。 不过值了。 我咧开嘴,心满意足地笑了。 原来,我们真的注定是家人啊。 「圆圆,来了!」 是阿橙的声音! 我惊喜转头,看见她牵着她的爱人,笑着向我挥手。 我向我的家人们摆了摆手,向着阿橙跑去。 原来太阳,真的会升起来啊。 我是阿橙,我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家人。 但我十岁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亲生母亲是谁,还有这个家真正的女儿是谁。 我的生母早早就找上我,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我什么也不能说,如果说了,圆圆就再也不能上学,并且被虐待致死。 包括我现在的父母和哥哥,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我所谓的母亲告诉我的。 我知道她有些手段,并且在见识过后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我不想我们都变成枯骨,只能苦苦挣扎,盼着活下去就有希望。 她很欣赏我的才能,比如学会如何当好一个「监视器」,比如法术再怎么学也越不过她去,再比如学会如何让人放下戒心。 她总喜欢叫我「小贱货」,把我当成一条狗。 总喜欢居高临下地看我,但实际上连我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我学会用法术遮掩自己的容貌,这是我学的最好的法术。 那个女人不应该这样掉以轻心的,她只是轻蔑地看着我,认为我怎么样都越不过她去。 还有我那个所谓的哥哥也不知道有一个我。 和我还有那个女人长的不像,大概又是什么别处偷来的种。 我好像总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 至于精神上? 好像没那么重要。 又比如圆圆在这个房间受罚,我就在另一个房间被鞭打。 一墙之隔而已。 我固执地叫她「圆圆」,而不是那个人起的什么「小淑」。我们圆圆是团团圆圆的圆圆,不是什么裹脚布一样的小淑。 我很明白圆圆为什么一直和我一个班,我也是监视的一员。 但我偷偷和圆圆成了朋友,在她面前美名其曰监视,这是我和她小小的反抗。 初三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 学校是寄宿制,在初三时,学校为了不影响成绩,强制要求住校。 这是我们难得的、不被完全监视的时光。 那会我和圆圆都在学校里住,我们在一个宿舍里,我们关系亲亲热热也没有人怀疑。 毕竟我和那个人说我们关系好才能更好监视。 我们总是在一个小角落偷偷分享心事,或者分享同一块糖。 圆圆不知道我是谁,她的眼亮晶晶的,总喜欢粘着我。 可我总对她十分愧疚,没有我的话,她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不是只能活在阴暗处。 可我也只能维持着这样的日子,我甚至不敢把一切都宣之于口,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只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包括后来靠近我的男友黎阙,他是个警察,对我十分好,有他在我避免了很多毒打。 可是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我没有任何力量,那种无力感最终促使我奋不顾身地走上那条注定死亡的道路。 我靠近了村子,变成了被贩卖的人口,我易了容,再次用法术遮掩了遮掩气息。 哪怕只是一线生机,我也不会放弃。假如,假如我能救得了我的亲人和爱人呢? 我如果不深入村子,不成为警察卧底,我就不能拯救他们。 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路,而黎阙的姐姐暂时代替我的身份,成为了「阿橙」。她也是警察,我拗不过她。 她说她总不能一点都帮不上我们的忙。 我装的不错,我那个好色的所谓哥哥顺利上钩,我忍着恶心怀上了那个注定畸形和夭折的孩子。 当然,圆圆认出我了,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不清楚我要干什么,只是尽她所能默默地帮着我。 真好,时隔一年未见,我们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还有,我的爱人,我还是想尽力救你,即使你现在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那个人最终认出了我,为了惩罚我的不听话,开始肆意折磨我。她封了我的法术,把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我也只能庆幸黎阙姐姐顺利逃走。其实那条路线不是为了黎阙设计的,而是为姐姐设计的,我们都只是幌子,包括黎阙。 圆圆给黎阙的钢针,最终变成了黎阙在跳崖前解脱的良药。 在黑暗里,只有圆圆来看我的时候才能窥得一线天光。 圆圆给幻境里的我偷偷上药,被我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圆圆有没有看出来什么,但她能不露一点破绽就很好。 那个人一般情况下就坐在我的旁边,扔下手里沾着血的鞭子,闻着空气里我的血腥味,轻轻嗤笑: 「小娼妇就是心软。」 我低着头不发一言,嘴角也嘱着轻轻的笑。多来鞭打我一点吧,多闻闻你喜欢的血腥味。 融在血里的的药材,你才能多吸入一点,这样你才能迎来你的死亡啊。 所以,当那个人被钉在祭台上炸死,我是惬意的。 我还见到了我的爱人,只是下一瞬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在我眼前,魂飞魄散了。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然后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我拿出他的枪,把圆圆推了出去,一枪杀死了那个傻逼。 顺便拿圣水把他的魂也弄没了。 一命赔一命嘛,既然有了害人的狰狞,那也要做好被寻仇的准备。 我最终在破烂的祭台处献祭了我的生命,换来了我爱人的灵魂。 还好还好,学的东西是有点用的。 我们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圆圆站在哥哥旁边,父母哥哥哭得不能自已,还有爱人的姐姐。 我向圆圆招了招手,让到我身边来。 圆圆笑着跑过来对我说,那个姐姐曾经给了她一块糖。 我摸了摸她的头,把人都一一指给她看。 圆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她看着我愧疚的面容,笑着说:「我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圆圆,抿着唇不说话。 圆圆脸上的笑容俏皮,眼睛里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现在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馈赠,都是那个人的错,是她的丑恶的欲望促成了这一切,这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对着我的爱人笑了笑:「姐夫,可别欺负我姐啊,」 我的爱人摸了摸她的头,也笑了起来:「当然了,圆圆。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姐姐。」 「也谢谢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圆圆拉着我,我拉着我的爱人,向白光跑去。 「再见了。」我在心里这样默念着。 而我的家人似有所感,向我们看来。 「阿橙,圆圆,黎阙……」 「要幸福啊。」 「要记得……」 所有人都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我们是家人。」 我默默补上了后面的话,握紧了我身边人的手。 我会的,我们都会的。 是的,那些不是我们的错。 我等啊等,盼着天亮,再亟待下一个明天。 亟待下一个明天,我们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