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晓得姨婆有一尊爱不释手的黄石,据说里面藏着一条沉睡的小龙,待它醒来,就会带人得道成仙,得偿所愿。 姨婆要长生,村民要得偿所愿,而我的命恰好是唤醒小龙的“钥匙”。 我是肮脏的拐子,我是活祭的神女,我在这吃人的村子格格不入,仿佛笼罩着一层茧壳,要在污泥里腐烂。 可我只是困住小龙的黄石,只是一块会腐烂的芒果而已。 但是烂人也要烧起一把弥天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以报血泪仇恨,以唯有的那一条命,永远地撕破黑暗。 1 我又被关在书房里了,只能百无聊赖地倚靠着桌子看月亮,熟练回忆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 我是被拐卖来的,被迫学会的逆来顺受,让我不算太窘迫。 被拐卖来不妨碍我能够「侍奉」姨婆,姨婆总喜欢亲亲热热地捏着我的下巴,要我去拐卖女孩。 姨婆热衷于看我拐卖女孩,仿佛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形瘦小,脚有点跛,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很能引起其他人的同情心。 为此我总是扮演那个无助的、需要其他人来帮助的可怜人。屡屡得手,让姨婆也不禁为我「自豪」起来。 还有姨婆的亲儿子,阿元总是紧紧盯着我的脸说道「还有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简直就是……」,眼神里带着欲望的味道。 淫邪的目光,总在我身上盘旋不去,像是见了腐肉的秃鹫。 姨婆对此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她认为女人一但献身于男人就会念念不忘,可惜被献祭的神女需要不失贞洁。 于是,借助外貌条件,我成了拐卖人口的「利器」,无往不胜。 姨婆说拐卖人口是让我「融入」的必要条件,否则就再打断一次我的腿。 至于跛脚,是因为当初不愿意参与拐卖以及私自逃跑,被姨婆抽打落下的病根。 尤其是我在还有点心气的时候,上学路上总想着撒丫子就跑,但是去警局的想法从来没有成功,留下了残疾。 我很厌恶我这身皮囊,但又毫无办法,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操纵。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从这个泥潭中挣扎出去,我的耳边没日没夜回荡着被拐卖的女孩的惨叫,让我日日难安。 我拐卖了太多人,也没什么资格被救,不过我大概可以毁了这里。 不过我一个人不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 2 当我被人叫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爬起来赶到诵经的佛堂。 名为诵经实则折磨的行为,我早已习惯。就算是自相矛盾的借口,我也得毫无逻辑地顺从。 姨婆说出家人要清心寡欲,必须要和她一起诵经才能抵消身上的罪孽。不服侍男人、去读书也是罪孽,所以必须跪一早上。 可姨婆又说让我读书是龙神的旨意。她站在佛堂里,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受她自以为的悲悯。 我被送去上学,不过是从这里挪到了那里,哪都一样。 我想大概是被献祭的人不能太愚昧?反正也被掌控了,胡萝卜加大棒总能驯听话吧。 于是我终于「安分」了下来。 我从小养成的察言观色的习惯发挥了大用处,姨婆用我用的还算舒心,就不再计较那些小毛病。 我是等着被献祭的神女,需要少女,需要贞洁,需要被牢牢掌控,又需要在姨婆面前伏低做小,满足姨婆扭曲的控制欲。 她准备着十年一次的祭祀,我是被禁锢的祭品。 而作为主持祭祀的人,姨婆号称自己是个半仙,她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是无法言说的狂热信仰。 在所有人看来,姨婆无所不能,拿出的能够满足人愿望的果子,能为人消灾解难…… 我正胡思乱想,胳膊上就被姨婆狠狠拧了一把:「小淑,想什么呢?」 姨婆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看起来慈祥又和气。 我心里一抖,连忙夸张讨饶道:「姨婆,姨婆,我错了,今天不是少爷回来吗,我怕底下人不够了解少爷的喜好,正担心呢!」 姨婆神色缓和,眼里带了几分训斥:「你是神女,不需要做这些。」 但因为回来的是她儿子,终究没再追责。 姨婆为了一年以后的祭典,特意把她儿子叫回来协助她。 祭典需要的前奏准备仪式,以姨婆的重视程度,再准备都不为过。 我站在门外叮嘱好其他人后,「巧妙」地从欢迎会上脱身时,还能听见阿元不耐烦的声音。 我避开巡逻的人,悄悄溜到地牢边,看看那个瞎眼警察还有没有活着。 但也仅限于此了,我只能他一点吃的,保证他饿不死。 我给了他一个馒头,和藏在馒头里的钢针。钢针能用来撬锁或者自杀,基本没什么痕迹。 如果他受不了被折磨的痛苦,就把钢针插入喉咙。 如果内心还保留着一点希望,就留下这唯一的武器。 不知道这最后会不会算人和,但这也是我能力范围内最后的怜悯,如果再有所动作,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3 我轻手轻脚地从地牢离开,为了不引起巡逻人的怀疑,我自觉地把自己关入了书房。 我守着那块黄石,假装哪都没去过。这是我唯一的「净土」,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比如现在。 入夜后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阿元站在门口,阴沉沉地看着我,手里还捻动着一串佛珠,他的脸色狰狞而得意。 「小贱货,我妈说现在动不得你,但等你半死不活或者死了的时候,我就可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就得意地扬起笑容,犹如钢针般的贪婪目光在我身上扫射,似乎已经将我的衣服狠狠撕裂。 但眼睛里又有一丝不甘,仿佛对什么不太满意。 我蜷缩在角落,一声也不敢吭,生怕这人直接上来把我扯碎。 幸好,他还是听姨婆的话的。 「别急,时间还长。」阿元转身离去,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威胁我。 等他走远,我默默打开了脚腕上的锁链,观察好前面看守的动静,悄悄从后面窗户翻了出去。 天长日久被锁起来,撬锁这件事我已经轻车熟路。 因为这么多年的「守护」从未出过岔子,门外虽然安了两个看守,但早就喝得醉醺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当然,就算没喝醉,我也能轻松出去。 我来到地牢,轻轻敲了敲栏杆。里面的警察听到动静,双手抓在了栏杆上。 地牢露出地面的小小缝隙,刚好被月光照得透亮。也露出了警察布满疤痕和腐肉的脸,眼睛只是黑黢黢的窟窿。 我趴在地上,耳朵尽力凑近空隙。但他的嗓子已经被毒坏了,此时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努力去听,也只勉强听清四个字: 「阿橙,祭典。」 4 阿程,阿城,阿成? 新来的?但这个村庄已经在此地盘踞多年,任谁查都查不出任何问题,不然我也不会脱离不了这个地方。 整个村庄都在和警察周旋,我被打的伤痕,也成为了我精神病发作的证据。 这里也基本混不进来其他人,之前那个警察算是明面上混进来的第一个。 那接下来的是谁? 我想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因为混进来最容易的方式只能是被拐卖进来。 而更容易被拐卖进来的,是女性。 我不敢耽搁,快速赶到地牢,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蹲在笼子前,抑制住颤抖的身躯,缓缓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被旁边的人截住了。 「神女,可不要动这些东西。」 我的手一顿。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 头顶恰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姨婆和她儿子来了。 每次来的货物,阿元都会亲自观赏,只不过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姨婆。 我连忙恭敬地在一旁候着,低着头,看起来虔诚极了。 「小淑啊,你怎么来这了,不是说腿脚不方便吗?」 阿元的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意,姨婆拿着黄石站在儿子身后,冷冷地盯着我。 我把头低得更低:「只是听底下人说里头有个极品,想过来看看罢了。」 听到我的话,阿元半信半疑的目光才转向我面前的笼子。 很快,他的目光变得惊艳、痴迷,犹如实质般细细描摹着面前的姑娘。 阿橙不仅不害怕,甚至朝着笼子外面的人浅浅一笑。 就这样,这个叫阿橙的姑娘顺利地变成了阿元的女人。 我确定她是谁,很显然她是来继续这个任务的,但我不能流露出一点认识的迹象,否则他们会被随意杀死。 我的准备,也会前功尽弃。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明明她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能伺机而动。 在阿橙被严密监管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感叹阿橙的手段,能把一个花花公子管得服服帖帖。 阿橙对阿元体贴入微,还亲手泡了药酒,药酒可以让阿元生龙活虎,精力十足,让阿元更能享受。 当然,那实际是透支精力的药,维持的好状态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得益于药酒的催情功效,阿元也越来越流连于情事 。 但姨婆看儿子精神焕发,没有之前那种阴鸷的样子,便有些放任自流的意味。 至于关于祭典茹素戒色的准备?那当然是没有一个健康的儿子重要。 姨婆甚至高高兴兴地等待她的孙子,好像已经全然不在乎她之前定下的规矩,只等待着什么。 我不知道阿橙的打算,只能尽力装作正常的样子,避免带来任何麻烦。 我不是不知道警方会再派人来,可我并不知道会等来阿橙。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无法因为阿橙的到来而停下,可也不想把她卷入其中。 我要以什么方式才能靠近她?又要以什么方式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我紧盯着那块芒果,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我甚至只能放任她卷入危险之中。 她的到来,使她成为计划的变数,成为警方最关键的一枚棋子,甚至会是打开一切的钥匙。 她也和我一样,逃不开了。 我紧紧盯着那块黄石,思考如何配合看守地牢的卧底传来的下一步行动。 5 虽然姨婆暂时默许儿子的行为,但还是强制让他每天做早晚课以及诵经。并且她把阿橙和我放在一起,美名其曰同年龄段的姑娘会很好相处。 实际上姨婆还是不放心阿橙,希望我潜移默化地影响阿橙,让她安心留在这里。我是监视,是跟班,也是我的机会。 彼时阿橙只是冷冷一笑,主动要求每天和我一起被关在屋子里。阿橙教我画画,教我弹琴,还教我如何烤出更好吃的饼干。 我不动声色地嚼着熟悉的饼干,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但姨婆还是不放心,监视我们的人多了一倍,但好在阿橙是个足够聪明的姑娘,知晓如何做才能让姨婆打消疑心。 很简单,表达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还有温驯的行为、逆来顺受的心理。 我大概猜出来她和关在地牢底下的警察有点关系,我很焦心,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知道这时不露破绽就是对阿橙最好的保护,只是暂且帮不上什么忙的焦灼感却一直存在。 阿橙从来不表现出对警察的在意,甚至在阿元折磨那个警察的时候还坐在一边看着。 阿元特意洗干净手,抚摸着阿橙高高隆起的肚子,志得意满,看起来倒是对阿橙很是珍重。 不过他的手没有在我背上一同流连就好了。折磨人的「和尚」,也是有趣得很。 佛珠的流苏一下一下击打着我的背,像是一种嘲笑。 我闻着他身上轻微的腐烂味道,看着他眉间被我施了一点遮掩之术的死气。 他还是在肆意玩弄其他女孩,所以借着阿橙的掩护,我们悄悄找到了一个被感染了艾滋的女孩。 我们暂且无法拯救那些女孩,只能利用现有条件做出反击,而那个女孩眼中的恨,几乎要把这里焚烧殆尽。 其他女孩在听到这个计划后也同仇敌忾,一起合力完成了这场「反击」。 多亏了阿元作为这里食物链顶端的人,仍然喜欢去「那间房子」里玩,并且玩的比其他人更加疯狂。 那间房子关满了女孩,阿元喜欢那些无力反抗的女孩,那间屋子能够让他获得最大的快感。 所以什么皈依佛门,背地当然里是不算数的。我们想以姨婆重视阿元的程度,他的痛苦应该会给姨婆造成很大打击。 姨婆越疯狂,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我窝在书房里慢慢翻书,寻找着能够更好掩饰我们行为的方法。而那块黄石,正散发着更加浓郁的腐烂味道。 可是阿橙总是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我心底疑惑,但我什么都不能问。 阿橙的不安来自于什么地方?她眼底压着的一丝不安,我并不能参透其中有什么意味。 等到我参透的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6 我扶着据说怀了双胞胎的阿橙回了房间。阿橙一回房间就开始狂吐,我只能抚着她的背,祈祷她能舒服一点。 我看着阿橙苍白的面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不知道我们的等待是否有意义,他人的牺牲是否有价值。 看着姨婆和阿元恣肆快意的面容,我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他们的好日子还没有到头? 阿橙看出了我的心焦,握了握我的手,低声对我说道:「快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直视这阿橙的眼睛,却发现我看不透她。 阿橙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攥紧了我的手。 我知道她要帮助警察逃出去,她也不告诉我,只是低声问我巡逻的关卡还有换班时间。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她,能帮她一分,我也很高兴。 我并不想探究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显然这些东西也并不能让我知道。 机会很快就来了,阿橙借助孕吐,以快生产为由,缠着阿元。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阿元心甘情愿陪着她。 姨婆还正好被警察不间断的盘查拖住,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把消息送出去的,但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不过不论何时何地,秘密知道的太多,容易死人。阿橙正是深知这一点,什么都不告诉我,怕到时候连累我,我只得耐心等待。 很快到了那个警察要逃跑的日子,大雨如注,夜黑风高,是个好天气。 今夜我照旧将自己和那块黄石锁在一个屋里,看着表面完美无瑕的黄石,总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地嗤笑。 我在嘲笑那块藏着小龙的黄石,只是一块会腐烂的芒果。一颗注定腐烂的水果,被当成神迹供奉,是因为这个村子也注定烂掉吗? 笑声很快淹没在了雨幕中。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轻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我看到了那块芒果上比以往更多的黑斑。 不过大概还是我学法术不精,很快我的眼睛里淌下了细细的血泪。 不过没关系,计划又推进了一步。 我想着给那个警察计划好的路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条线路,是小时候的我精心策划的逃跑线路。 那次我逃了很远才被发现,过了这么多年,那条路依旧是最优逃跑路线。 我猜他逃不出去,但为了安阿橙的心,只好剑走偏锋了。 今夜我不能出现,至少在此时,我不能出现在书房以外的地方。 我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看向窗外。 7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夜,我心脏猛地一缩,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回架子,走到窗前,看着屋外的大雨。 看来那个警察对阿橙来说非比寻常,阿橙最终还是吃了催产药,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阿橙给那个警察挣来的一点运气,可以好用吧。 我叫来看守,打开了锁,脸上一副焦急的样子。 「阿橙要生了吗?我得去看看。」 床上的阿橙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许久不见的姨婆站在门外捻着佛珠,小声保佑孩子平安。 可是直到深夜,阿橙也没有将孩子生下来。姨婆皱了皱眉,亲自去取了黄石来保佑孩子。 说来也巧,黄石一拿来,孩子就生下来了,是对双胞胎,不过是连体婴。 脑袋,手臂,腿。或许更准确一点来说,这两个孩子共用半边脸,一双手臂,一双腿。 我透露出惊恐,噔噔噔向后退了三步。我尽力不露出任何破绽,但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心疼。 我知道那种情绪对现在来说才是有利的,我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窃喜和悲哀,哪怕是面对我最好的朋友。 浓重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内心,我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的局面起码可以拖的更久,再等等吧,等等是生还,还是死亡。 姨婆大踏步进了屋子,将阿橙扯下床,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天不佑我儿……天不佑我儿!你这毒妇,坏了聆村的规矩!」 阿橙虚弱地喘息着,脸上仍然是一副恭顺柔弱的样子。姨婆则是不管不顾,将阿橙拖拉着,身下留下一痕长长的血迹。 姨婆准备把她扔到雨里,我连忙拦住姨婆,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窗外一声惊雷炸响,巡逻的人跌跌撞撞地来报信,气若游丝: 「不好了,元哥……元哥重伤……」 姨婆立时扔下了阿橙,大踏步出去。 在出门之前,突然转过头,一双阴狠似鹰隼的眼睛在我和阿橙之间来回扫射: 「小淑,看好这个毒妇,别让她死掉,她的命是我儿的……」 话语未尽之意,令人毛骨悚然。 我在好几天前就解开了姨婆儿子身上的小法术。 我在阿橙面前,是对法术不算精通、没有天赋的模样,所以法术失效,也是常有的事。 即使她不施展什么法术,通过蛛丝马迹,我也可以确定,她的能力绝不在我之下,熟悉的手段,让我不得不怀疑姨婆和阿橙有着什么关联。 但是现在不是验证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