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还在剧烈挣扎的凶魂，看见被净化后的婴灵，突然僵住了，她放弃了抵抗，任锁魂链牢牢将自己捆了。

      谢小光小心翼翼地捧着婴灵，那小鬼现在看起来圆润可爱，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小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谢小光，完全看不出方才那可怖的模样。

      “这个……怎么办？”谢小光将婴灵举高了些，求助地望向范归川。他的眼睛因为刚才使用净化之力还泛着淡淡的金色，配上这副手足无措的表情，活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范归川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麻烦精”，一个眼神清澈透亮，一个天真无邪，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被怨气侵蚀，一起带回去。”范归川单手抓起婴灵，夹在臂弯，另一只手牵起锁魂链，示意谢小光跟上。

      凶魂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安静地漂浮在范归川身后，时不时探出半透明的双手，想要触碰婴灵，又在即将碰到时瑟缩着收回。婴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范归川臂弯里扭动着，朝黑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小光小跑着跟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婴灵肉嘟嘟的脸颊。小家伙立刻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湿漉漉的触感让谢小光忍不住笑出声。  

      “专心看路。”范归川头也不回地警告，谢小光收起嬉笑之色，跟着范归川回到冥界。

      冥界入口处，范归川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他：“孟婆给你的糖，带了吗？”

      谢小光点点头，从风衣的内袋里取出一枚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糖果，

      “吃了，保护阳气。”范归川的声音放柔了几分。

      谢小光听话的剥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一股暖流蔓延至他全身，驱散了周身的阴寒之气，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有些口齿不清的问道：“我们去喇？”

      “第一殿。”范归川将锁魂链交到他手中，让他牵着“该让你熟悉熟悉审判流程了。”

      说罢，他一手稳稳夹着婴灵，一手抓起谢小光的手腕，径直朝第一殿的方向走去。婴灵在他臂弯里扭了扭，似乎对周围阴森的环境感到不安。

      通往第一殿的路上格外阴冷，两侧高耸的黑色石壁上嵌着无数盏幽绿的冥灯，火光摇曳间，映出墙上雕刻着受刑场景的壁画。阴风卷着凄厉的哭嚎从深处传来，偶尔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

      沿途的鬼差见到二人，纷纷侧目，尤其是在看清他们牵着的手后，有几个甚至惊得差点掉了手中的刑具。但范归川一个冷眼扫过去，所有鬼差立刻低头，匆匆退到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小光被盯得耳根发烫，忍不住想抽回手，却被范归川握得更紧。

      “别乱动。”黑无常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这里的阴气太重，容易迷路。”

      谢小光只好乖乖跟着，当那座青铜巨门出现在视野中时，谢小光不禁屏住呼吸。与轮回殿前安静的景象不同，第一殿门前排队的，都是面目狰狞的凶魂，他们身上缚着锁链，被鬼差们牢牢的牵在手里。

      “去吧。”范归川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谢小光深吸一口气，上前将凶魂的锁魂链交给守门的牛头马面。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惊起了栖息在殿檐上的几只冥鸦，它们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新人？”牛头接过锁链，粗声粗气地问道。

      马面却突然凑近谢小光，鼻翼翕动着：“咦？你身上有范大人的……”

      话未说完，一道冰冷的视线让他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范归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谢小光身后，怀中婴灵正抓着他的一缕长发玩得不亦乐乎。

      “审、审判要开始了！”马面慌忙拖着凶魂往殿内跑去，牛头也赶紧跟上，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跟紧我。”范归川低声道，率先迈入殿中。谢小光咽了咽口水，糖块在颊边鼓起一个小包，跟着范归川踏入了那座青铜巨门。

      门内，审判才刚刚开始。

      高耸的殿顶悬挂着无数盏幽冥灯，青绿色的火光将整个殿堂映照得森然可怖。秦广王端坐在鎏金案台后，面容威严，手中的判官笔泛着冷光。殿下跪着的正是他们拘来的凶魂肖氏，锁链深深勒进她半透明的魂体。

      “按规矩，”范归川忽然贴近，薄唇几乎擦过谢小光的耳尖，声音压得极低，“拘来的凶魂我们要听审并提供证词。”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谢小光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范归川是在教他，教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无常。

      范归川将婴灵交给一旁的鬼差。小家伙被轻轻放在肖氏身旁，懵懂地爬向母亲，却被锁链阻隔。肖氏浑身一颤，溃烂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触碰孩子，又硬生生忍住。

      “开孽镜台！”秦广王沉声喝道。

      殿中央的巨大铜镜骤然亮起，镜面如水波般荡漾，逐渐浮现出肖氏生前的记忆——

      七十年前，年轻的肖氏跪在雨夜的巷子里，腹部隆起，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浸透。路过的行人投来嫌恶的目光，有人甚至朝她吐口水。“不知廉耻！”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画面一转，破旧的产房内，醉醺醺的医生拿着手术刀摇摇晃晃：“未婚先孕的贱货，死了也没人在意。”鲜血喷溅在墙上，肖氏绝望的抓挠声渐渐微弱…

      镜中光阴飞逝，医院开始接连出现离奇死亡——十二个负心汉相继在病房窒息而亡，死状诡异，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青黑色的手印。

      “肖氏！”秦广王的声音如雷霆炸响，“你可知罪？！”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肖氏剧烈挣扎着，锁链哗啦作响。她腐烂的面容扭曲，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那些抛弃妻子的畜生！他们不该死吗？！”

      殿内阴风大作，孽镜台嗡嗡震颤。

      “他们是否该死，不该由你审判。”秦广王冷声道，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划出一道金光，“本王念你心中尚有一善，未使自己的孩儿造成杀孽。”

      肖氏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判！肖氏押送二殿楚江王治罪，婴灵交由孟婆抚养，成年后可入人道。”

      一滴浑浊的血泪从肖氏眼眶滑落。她颤抖着，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当真？”

      当鬼差上前时，这个凶戾的怨魂竟主动俯首。经过谢小光身边时，她突然停下，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感激，让谢小光心头一颤。

      范归川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在谢小光身前：“走吧，去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