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时,爸妈从外面回来,正瞧见江伟杰抱住我。 「死畜,干什么呢?」我爸忙将他拉开。 见到爸妈,江伟杰猩红的眼神才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我妈直接一脚踹在我身上,「小骚货,他是你弟弟。」 事后,江伟杰一直狡辩是我先勾引他的。 妈妈直接耳提面命地教训我:「别在家里卖弄,骚蹄子不知羞耻。」 「勾引谁不好勾引你弟弟。」 爸爸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个死走仔,赶紧走吧。」 这事儿到这还没结束。 当天晚上,江伟杰借着酒精抄起棍棒跑到我的房门外,喊我开门。 我哪里敢开门,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拼命拍门,声响很大。 这会儿我在内心祈祷爸妈会听到动静出来主持公道,哪怕偏袒弟弟我也没关系。 只求他们能快点出来。 但,他们始终没有出来。 江伟杰直接拆掉了破旧的房门,手里拿着硕大的棒槌,往我的床上捶打。 我吓得跳床逃跑,他反手扯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回拉。 漆黑的夜里响起了我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跟我七岁那年被打一模一样。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我。 他们像是耳聋了一般,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江伟杰杀红了眼,他将我按在地上拼命捶打我。 棒槌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手臂上背上,密密麻麻的痛感传遍全身。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希冀有人能听到。 可这落后的村庄就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们像是被这夜色掩埋了一般。 要是那位知青老师还在的话,他应该能听见吧。 可人不会一直那么好运,总能被好人相救。 江伟杰面如怖色,眼底里涌起杀意,棒追直接敲在我的头上。 一下又有一下,他咬牙切齿地敲打着我。 像是我曾欠他用使唤不清的债一般。 我也不再挣扎了。 心想自己也曾是死过两回的人了。 这次死在这儿也不算,于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11 我根本不欠他什么。 从小到大,我给这个家的给江伟杰的还不够吗? 打工这几年我每一分钱都寄给了爸妈,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就因为他们说要给江伟杰盖房子娶媳妇。 那我呢?我也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可在这个家里,从没有任何人关心过我的死活。 房梁上的电灯泡摇摇晃晃,地面上那摊巨大的黑夜起了身,变得颀长。 江伟杰随手扔了棒槌走出房门,像是一头饱餐一顿的野兽。 夜幕像是一片裹尸布,紧紧地包裹着我。 我的意识开始飘出体外,敞开的房门关进凌晨刺骨的冷风,雪花也飘了进来。 好冷,好冷。 明明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冷? 夜色已深,爸妈见我房间没有了动静,就走出来看看。 他们走进我房间,只见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几乎被打得面目全非,鲜血流了一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快看看还有没有气?」我妈问道。 我爸伸过手放在我的鼻息处,摇了摇头:「赶紧收拾一下,别被人发现了。」 「这人没了,伟杰是不是要去坐牢啊?。」我妈边收拾边抱怨。 爸爸收拾起地面上的血迹:「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天已大亮,爸妈不敢轻举妄动,就跑去喊两个姐姐商议后续事宜。 大姐嫁得近,当天就过来。 她看着我惨烈的尸体,神色自若地说:「人没了,要抓紧时间上山埋了。」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妈用床单包着我的尸体,她变包边说:「怎么着也要等天黑吧。」 我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希望她能看到床尾行李箱里的新棉衣,那是我买给她的。 可任我怎么用力扯,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听到爸爸和大姐在堂屋里吵起来,忙飘过去偷听。 原来是在商议给江伟杰说亲的事情。 12 「伟杰也真是,手脚没个轻重,这下好了,家里赚现钱的劳力没了。」大姐撇了撇嘴。 爸爸喝了杯茶:「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倒是赶紧拿钱出来,给你弟弟说门亲事。」 说这话时,二姐到了。 她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就冲着爸爸喊:「给谁说亲事,这会儿不是要办丧事吗?」 「你喊那么大事作甚么?怕别人听不到啊。」妈妈从我房间里出来了。 大姐语气不太好:「走仔被伟杰打死了,赚现钱的人没了,现在问我们俩个要钱。」 二姐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我们两个已经嫁出去了,现在是别人家的人,怎么能贴钱给娘家。」 爸爸很不耐烦:「那你们说,给伟杰说亲这事要怎么弄?」 二姐赶紧转移话题:「还是先把走仔的事处理好再说别的。」 大姐忙附和:「依我说,这事不要宣扬,赶紧埋了,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妈妈刚才忙着给我的尸体包裹起来,现在她的神色有点不太好:「一个大活人没了,村里人不会说闲话嘛。」 我靠在妈妈旁边,可她根本感觉不到。 眼瞧一家人为我的死争吵,我心底一阵泛酸。 活着的时候,他们从没有这样把我放在话头上。 如今我死了,他们倒是会惦记我是个给家里赚现钱的人。 趁着夜色,一行四人拖着小板车拉着我的尸体上山了。 弟弟江伟杰自然是不在的,全家人心疼他,怎么舍得让他干这种重活呢。 爸爸妈妈在前面拉板车,两个姐姐在后面推。 我的尸体在板车上面摇摇晃晃。 到了山上,爸爸首先开始挖坑,准备把我埋进去。 大姐二姐也在一旁帮忙挖坑。 谁知挖到一半,开始下大雨了。 妈妈抱住我,一个狠心就将我推进半米高的土坑里。 临走,妈妈嘴里还在念叨:「别怪妈妈,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爸爸拉着板车喊道:「你念叨啥,赶紧走,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四个人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当晚暴雨如注,天闪雷鸣。 满身是血的我从土坑里爬了出来,呆站在原地。 看看土坑里半掩埋的自己,再看看他们四人远去的背景,我的心好痛。 没想到人死后也是会觉得心痛的。 被他们扔进土坑里后,我才明白原来在他们心中,我不过是终究要走的仔,是这个家里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四野沉寂,我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土坑里。 那个被活生生打死的我站了起来,飘向里那个我曾熟悉的家。 13 我死了以后,妈妈成了这个家里被欺凌的对象。 爸爸每喝一口酒就要妈妈帮忙倒,不管倒好没倒好,总要借个由头打她。 曾经我是那个被打的人,如今变成了妈妈。 妈妈被打得跪地求饶:「老江,我错了。」 「满上。」爸爸面脸酒气地说。 妈妈只能卑微地跪在一旁:「现在就给你满上。」 坐在房梁上的我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里升腾起一丝怜悯。 下一刻我又为自己的怜悯而愤怒。 这么久以来,这个家从没有人正在关心我。 即使我的亲妈,也是将我视为猪狗不如的走仔,我干嘛还要为她难过? 江伟杰推门进来,他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妈妈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上前问他:「今天在师傅那里学得怎么样?」 江伟杰一把推开她:「你管那么宽,倒是赶紧拿钱给你老子。」 爸爸一副老子做派,直接上前推搡:「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这个家我才是老子。」 这一推一拉,两人打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那是大逆不道。 爸爸嘴里叫嚣着,但他终究还是老了,根本不敌年轻的江伟杰。 「你们不拿钱出来,老子迟早要砸了这个家。」江伟杰撂下话就回房间去了。 妈妈拿出药酒给爸爸涂抹,刚刚江伟杰那几拳头着实不轻。 「儿子大了,不兴打。」妈妈低眉顺眼地跟爸爸说。 爸爸没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许久,妈妈抬头看了看房梁。 一时的错觉,我觉得她像是在看我。 「走仔还在的话,就好了。」妈妈突然说了一句。 我一哆嗦,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现在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赶紧喊他两个姐姐拿钱出来。」爸爸语气很不好。 第二天下午,妈妈收拾我的衣物时,找到了那件我给她买的新棉衣。 那是过年前妈妈跟我说想要的东西。 妈妈紧紧抱住衣服,无声地哭泣。 许久,她才对着衣服说:「走仔,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脸色的悲伤那么真切,泪水都落在了新棉衣上。 当晚,喝醉了江伟杰一回来就对着饭菜抱怨。 直接就对着妈妈拳脚相向。 爸爸坐在堂屋里喝酒也不拦着,只是冷漠地看着。 妈妈的眼神里淌过我熟悉的那种绝望。 接下来的好几天,这个家就没有消停过。 爸爸和弟弟两个暴力狂都将武力值对准了妈妈。 每天妈妈身上都会添新伤。 她几乎不敢出大门,但是家里的活儿她不操持就没人去做了。 所以她只能腆着脸赶紧把农活儿做完。 村头大榕树下的婶子姨婆们都在议论爸爸和弟弟打妈妈这件事。 她们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我家传出的凄惨的喊叫声。 14 一个大清早,爸爸看着妈妈枯槁的面容和白了一半的头发惊讶地说不出话。 妈妈憔悴了很多,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我想走仔了。」妈妈喃喃道。 爸爸披了件单衣:「你想她做什么。」 「没了她,咱家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妈妈哭了,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以前待她实在是太亏心。」 「她迟早会回来报复我们的。」 爸爸不耐烦地说:「你简直在胡说八道。」 「这事儿我们要统一好口径,走仔是出门打工去了。」 妈妈没说话,她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然后她拿起那件我买给她的棉衣,套在身上,双手抱臂蹲在地上哭泣。 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说话:「走仔,妈妈对不起你啊。」 「以前爸爸打你,妈妈应该去拦一下的。」 「弟弟打你,妈妈也应该出来制止的。」 我看着她脸上昨晚被打的伤,伸手摸了摸。 「走仔,是你吗?」妈妈突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我说。 惊讶的我赶紧蹲下抱住她,可惜她立马起身走出了堂屋。 她还是感受不到我。 大姐二姐商议的结果就是一人出5000元给江伟杰说亲。 爸爸接钱的时候,笑嘻嘻地说:「还是没白养你们两个闺女。」 一旁的妈妈冷脸道:「走仔你算是白养了吗?」 「她现在还在山上受冻挨饿呢。」 爸爸一个不耐烦,踢了妈妈一脚:「叫你胡说八道。」 「我看你是越来越疯了。」 妈妈开春后经常穿着棉衣出门,这事儿早就在村传开了。 他们说妈妈被打疯了。 爸爸和弟弟爱打人这件事村里的人都知道。 所以家里才需要多出彩礼去隔壁村给伟杰找个媳妇。 农村都是这样,男方条件不行的,只能用高价彩礼讨个媳妇。 给江伟杰说媒的是村里有名的刘媒婆。 说亲对象是隔壁村儿王家的三女儿。 大家都知道王家只有一个老汉当家,女主人是个疯婆子。 听别人说,她是被拐卖来的。 王家三女儿叫做王秀芝,今年才刚刚满18岁。 刘媒婆拉着秀芝来我家坐在堂屋里跟江伟杰相看。 羞答答的女孩子。 妈妈在一旁小声嘟囔道:「走仔今年也是这个年纪。」 爸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顺带还踢了她几脚。 刘媒婆像是听见了妈妈说的话:「秀芝像是跟你们家走仔一样的年纪,哎呀,真是缘分呐。」 江伟杰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闯进了我家。 15 「江漫呢?我找江漫。」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闯进我家堂屋。 爸爸妈妈脸色不紧不慢,倒是江伟杰率先说了话:「这儿没有叫江漫的人,你找错了地方。」 那名年轻女子站在堂屋中央像主人一样斥责大家:「不可能,这就是江漫的家庭住址。」 爸爸像是反映过来了:「你是谁?找她做甚么事?」 年轻女子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我是她朋友,我叫叶芳芳,准备找她一起返城务工。」 「我们约好了的。」 爸爸的神色明显慌张了:「江漫她已经出门打工去了。」 妈妈这时才明白原来走仔还有一个名字叫江漫,她脸色的神情闪过一丝愧疚。 家人打发叶芳芳走了,我在一旁拼命扯着她的衣袖,希望她能注意到我。 她拿着行李走出堂屋,快到大门口又折返回来。 「江漫妈妈呢?我有话跟她说。」叶芳芳伏在妈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轻,但我听清楚。 大意是说我贫血又月经痛,还总是节约钱给家里寄去。 妈妈边听边落泪,眼睛不敢看叶芳芳。 叶芳芳走后,妈妈在大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堂屋里。 媒婆坐在堂屋里喝茶,见叶芳芳走了,端起茶杯说:「老江家多好,两个姑娘给了人,还有一个三姑娘赚现钱哩。」 她一旁坐着局促不安的王秀芝。 王秀芝脸涨得通红,一直低着头。 江伟杰跟王秀芝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爸爸为此好几晚上都在喝酒。 幸运的是,妈妈没有挨打,只是挨骂。 爸爸的嘴里似乎总有人欠他们老江家,不是妈妈没能给他们多生一个儿子,就是我没能给他们做赚点钱。 这才导致江伟杰唯一个男丁无人帮扶,说亲困难。 倒是妈妈,自从叶芳芳走了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不过数日,妈妈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家里两个大老爷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村头的那些长舌妇们说妈妈是为给江伟杰说亲操心白了头。 妈妈一连数日都在我的房间里收拾物品,我知道她是想找些与我相关的事情做。 一天晌午,一个女人脸上包着头巾走进了我家。 她走进堂屋放下东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妈妈听到动静,从我房间里出来,「伟杰回来了吗?」 「妈,是我。」是大姐的声音。 大姐取下头巾,露出脸色可怖的伤疤。 妈妈瞧了半天她脸上的伤,神色震惊。 「都是他打的?」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飘到她的跟前望了一眼,被她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大姐的一只眼睛乌青色,另一只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巴是肿的,脸颊上都是伤口。 妈妈拉着她的手到我房间里坐下了:「怎么这次打得这么狠?」 「妈,我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爸爸一样还喝酒,喝多酒就爱打人。」 大姐掀起自己的衣袖,整个手臂也是青紫色。「这次打得这么狠,都怪我嘴犟,要是嘴巴上卖个乖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惨。」 大姐说着就哭了出来,她呜咽地哭泣。 妈妈倒是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干脆跑了吧。」 大姐一脸震惊地看着妈妈,「跑到哪里去?家里还有娃娃呢。」 妈妈的话也叫我震惊,她接着说:「哎呀,都是我造的孽。」 「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这门亲事。」 大姐似懂非懂抿了抿嘴。 16 妈妈将衣柜里我的衣服收拾了出来,「明天我要拿这些衣服去找神婆,求她给走仔超度一下。」 大姐大声喝道:「妈,你是不是疯了?」 「村里的人都以为走仔出去打工去了?你这么说不就露馅了么?」 妈妈神色淡漠,哦了一声,又将我的衣服房间衣柜里。 不一会儿,她哭出声:「老天爷,都是我造的孽啊。」 「早知道当初你爸打我,我就跑。」 「这样就不会有走仔了,可怜的娃。」 大姐扶着妈妈:「你这样哭,有什么用。」 「我跟你说我的事,你还在想走仔。」 「走仔人都没了,你哭她有什么用。」 「你快点帮我想想我过两天用个什么借口回去。」 妈妈走出我的房间,泪眼红肿,她不忘回头跟大姐说:「你用什么借口,我怎么知道。」 「走仔一条命在你眼中也比不上你的想借口回婆家重要?」 「既然这么重要,你干嘛回娘家?」 大姐一听这话她也怒了:「妈,你别忘了,江伟杰说亲的钱可是我出的。」 「怎么?出钱的时候就知道找我,现在我想娘家帮我涨涨势,你们就把我撇到一边是吧。」 妈妈不愿意跟大姐继续吵架,她跑到灶屋里准备做饭。 我飘在一旁,伸手拉了拉大姐。 她感觉不到,嘴里倒是不不住地念叨:「活着的女儿你都不想管了。」 「那已经死了的女儿,你管她做甚么?」 妈妈一听这话,眼泪不住的流,全都滴进米汤里。 我听大姐这么说,心更凉了。 虽说我跟她关系没有多好,但毕竟是亲姐妹。 原来这个家除了妈妈,没有一个人为我悲伤。 二姐是第二天回来了。 全家都疑惑她干嘛回来了,毕竟她是嫁得还可以,婆家是吃公家饭的。 二姐说她回家躲躲,婆家规矩太多,她受不了。 爸爸说:「红梅,你没啥事就赶紧回婆家。」 「没事儿往娘家跑,像什么话?」 二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可是出了钱的,现在回娘家住两天都不行吗?」 妈妈连忙打圆场:「好好好,你们两个想住几天就住几天。」 大姐在二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姐就开始开启吵架模式:「妈,走仔都没了,你该好好关心我跟大姐。」 「走仔那样的女孩,没了就没了,你们也不亏。」 「不然以后嫁不出去愁死你们。」 妈妈低着头吃饭,不想看二姐。 倒是爸爸喝了口酒说:「红梅说的对,走仔没了就没了,我们还有两个宝贝女儿。」 说完还碰了一下妈妈的胳膊,问她:「你说对不对?」 妈妈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放下碗筷,径直走进灶屋烧水。 江伟杰也喝了口酒,开腔说道:「没了好,没了好。」 「看见她就烦。」 四个人举起酒杯干杯,庆祝家里少了个讨嫌怪。 我飘在房梁上,眼泪汪汪。 原来人死后也会哭的,悲伤还是会在,只是泪水流不出来而已。 17 妈妈在灶屋里边烧水边哭,嘴里喃喃道:「走仔啊,妈妈对不起你。」 「要不是妈妈,你也不会落得个这样的命。」 火光映在妈妈的脸上,她苍老了许多。 从小到大,是妈妈带着全家欺负我。 妈妈恨我不是个男孩,所以经常苛责我。 全家人都看在眼里,时间久了,他们也如此苛责我,喊我走仔。 这个名字一开始妈妈喊我的,然后全村人都这样喊我。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越来越轻,只是心中还有沉重的郁结。 我总是飘在房梁上,看着这个家越累越陌生。 没两天,爸爸带着江伟杰去王家提亲了。 提亲带了不少礼品,还给了媒婆一个大红包。 江伟杰满脸欢喜地提着定亲礼去了王家。 妈妈说她留在家里,不想出门。 爸爸看了看她急速衰老的面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妈妈留在家里不多会儿,村支书喊妈妈过去接电话。 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是村支书家开的,经营一些粮油副食,还有唯一一部公用电话。 妈妈解开围裙,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拿起电话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声音:「喂,我是叶芳芳。江漫不在工厂,厂里的人说她去年放假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飘在妈妈的肩头,听见那头叶芳芳的声音,心中欢喜起来。 这个世界终于有人真正关心我。 妈妈的神色慌张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发抖:「哦,那可能是上别的地方去了。」 「婶子,那你知道江漫去哪儿了吗?」那头的叶芳芳认真地问。 「不知道不知道,你别问我。」妈妈彻底慌了。 自那日电话以后,妈妈常常魂不守舍,经常无端端地掉眼泪。 某日晚上,妈妈端上饭菜,随口说了句:「不如我们好好安葬走……江漫吧。」 爸爸喝了口酒,随口敷衍道:「好好安葬?我们又不是没有挖个坑给她。」 江伟杰放下筷子,踹了妈妈一脚:「未来的儿媳妇你不关心,你关心那个死人做什么?」 妈妈一听这话,心里暗暗有了主意,便也不多说什么。 冬日的凛冽渐渐散去,山上的春日来得晚一些。 随着温度的升高,我的尸身早已腐坏得不成样子了。 我飘在堂屋的房梁上,想要去感应那具腐坏的尸身,发现竟是一番徒劳。 妈妈偷摸着夜色,独自一人上了山,重新给我的尸身埋了。 我以为只要给我好好挖个坟,我就会去投胎了。 没想到,我还是照样飘在房梁上。 果然,我还是太恨了。 魂灵之轻,也知仇恨之重。 妈妈拿了炷香,插在堂屋的香炉上,嘴里念叨着好好投胎之类的话。 可是我走不了了,妈妈。 我被仇恨困在这里了。 18 妈妈拉着村里的神婆说:「我一连几日梦到江漫,你说奇不奇怪。」 神婆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婆,约莫已有八九十岁了,经常说些古怪的话。 「这是她给你托梦,你好好给给她还愿。」神婆眯着眼睛喃喃道。 我躲在妈妈的衣袖里,倒春寒的冷风还是拼命往里灌。 妈妈从神婆家里出来后,嘴巴里不停念叨着「还愿」二字。 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婶见状,不由得集聚一旁说起妈妈的闲话。 她们说妈妈疯了,好好地被两个老爷们打疯了。 可我知道妈妈没疯。 阳春三月,我已经埋在土里三个月了。 江伟杰跟王秀芝的喜事开始操办起来。 爸爸请了几个本家兄弟帮忙做喜宴,还杀了两头猪。 杀猪的时候,一旁的妈妈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 爸爸忙着接猪红,笑嘻嘻地说:「怎么?舍不得啊?」 「儿子结婚是大事,再怎么不舍得也是要宰的。」 妈妈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爸爸嘟囔道:「果然有点疯病。」 我挨在妈妈的肩头,知道她是想起了我。 摸了摸她的手,妈妈怔怔地偏着头望着我道:「江漫回来了吗?」 妈妈,你是可以看见我吗? 我满怀期待地走到她跟前。 谁知,她径直穿过我走到大门外小声说:「江漫回来了吗?」 爸爸见状,将她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小声警告道:「别胡说,江漫外出打工去了。」 妈妈敛了敛神,开始帮忙贴喜字。 院子里到处都贴了喜字。 江伟杰一脸喜色在房间里试新衣。 灶屋里几个嬢嬢在帮忙烧水做喜宴,伯伯们已经在大门口摆起了桌椅板凳。 桌椅板凳都是从各家各户借来的,结束后还要还给人家。 大姐二姐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她们跟着几个婶子磕着瓜子闲聊,言辞之间神色飞快转变着。 爸爸带着几个叔叔伯伯吹着唢呐准备去王家接亲。 江伟杰穿着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朵红花,一脸喜色走在人群中。 这群人都是本家兄弟,跟着去王家接亲的。 队伍对着唢呐敲着鼓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几个陌生男子走到门口说要找一个叫江伟杰的人。 爸爸从队伍里站出来问:「今天是我老江家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能不能改天再说?」 爸爸原以为是江伟杰喝酒欠钱的事,想推诿改日再说。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一个国字脸男子走到爸爸跟前,从衣兜里掏出证件拿给爸爸看,「我们是警察,今天找江伟杰是为了调查江漫失踪一案。」 19 爸爸已经有点醉了,他伸手接过证件看了看,摇了摇头说:「警察,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江漫出去打工了,没有失踪。」 那名警察掏出手铐,义正言辞地说:「请江伟杰跟我们走一趟。」 「我们也是依法办案。」 江伟杰在堂屋里忙着绑喜绳,待会儿要敲锣打鼓去王家接亲。 这会儿有人高喊一身:「伟杰,有警察找你。」 这时家里的人群才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给警察让出一条道来。 大姐二姐吓得不敢吱声,躲在群人里假装没看到。 倒是爸爸一直在警察面前喊「抓错了人」,弄得警察不胜其烦。 江伟杰就这样在自己的婚宴上被警察带走了,妈妈跟着他们走到村头,眼泪浸润了眼圈。 她站在村头槐花树下,眼泪一直流, 春日的槐花撒了一地,她的眼泪落了一身。 我躲在她的袖口里,陪她站了良久。 婚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警察说江伟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婚宴赶紧撤了吧。 王家那边来人问发生了什么。 爸妈不说话,倒是多事的叔伯婶子们跟他们说江伟杰被警察抓了去。 于是这场亲事也告吹了。 爸爸连着好几日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抓着妈妈又骂又打 妈妈不堪重负,疯狂叫喊:「就是我报警抓走江伟杰的。」 爸爸闻言,怒火中烧,一个板凳直接朝着妈妈砸过来。 「砰」的一声,红色的鲜血从妈妈的头上流下来。 我被吓得从妈妈的袖口里飘到房梁上。 「你个贱婆娘,亲儿子都下得去手。」爸爸又拿起一个板凳想要砸将过来。 妈妈不再忍气吞声,也拿起刚刚落在地上的板凳扔了过去:「江漫也是我的亲闺女。」 爸爸满身酒气地走过来,一把揪住妈妈的头发,一个巴掌抽到妈妈的脸上。 雨点般的拳头躲在妈妈的身上。 「闺女能有儿子重要吗?」 「这下好了,伟杰的人生被你毁了」爸爸嘴里不停地咒骂妈妈,「你个死婆娘,今天老子不打死你老子不姓江。」 爸爸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打妈妈,小时候他喝醉了就经常打她。 只是后来有了我,于是我成了那个替打工具人。 夜幕低垂,爸爸打累了回房间睡了。 妈妈独自一人收拾满屋残局。 天快亮的时候,几个陌生男子带着工具上山搜寻。 妈妈站在大门口张望,眼神里透着凛冽的寒气。 村里多事儿的人问那几个陌生男子是干什么的,那人回答:「警察办事,你们少管。」 很快,村里传遍了江伟杰被警察抓走的流言。 有人说他是打架斗殴被抓的,有人说他是欠债不还被抓的,也有人说他是杀人被抓的。 总之,说什么都有。 婚宴当天,大姐二姐见情形不对就都各自回了娘家。 她们还跟爸爸妈妈说走仔一事她们不知情,就算到了警察哪里她们也说自己不知道什么。 妈妈听她们这么说,眼神都是失望之色。 但妈妈终究没说些什么,就敷衍着点点头。 20 几个警察带着锄头上了山,挖了一个大坑,里面是面目全非的我。 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说:「这看上去不是一次性被埋的,像是埋了两次。」 矮个子警察说:「据嫌疑人交代,死者是他活活打死的。」 「肯定埋尸时找了其他帮手。」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戴着手套,仔细地检查尸身的伤口。 她叹了口气说:「尸身腐化严重,要带回所里化验,进行尸检。」 很快,几个警察就上门带走了爸爸妈妈。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爸爸醉得不省人事。 他嘴里一直嘟囔道:「走仔迟早要走,伟杰才是老江家唯一的独苗。」 妈妈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身上竟还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棉服。 一旁的警察问她:「穿这么厚,会不会热。」 妈妈冷冷摇摇头,眼泪一直流。 一个魂魄还会感到悲伤吗? 没有血肉之躯,即使是滔天的恨意也不过是心窝处的冰凉寒意。 躲在妈妈袖口里的我只觉浑身冰冷,那些滔滔不绝的恨意和委屈来得竟是这般汹涌。 江伟杰从派出所被移交到公安局,他才感觉大事不妙。 他本来拒不承认,但在老刑警的威逼利诱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江漫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警察接到报警也只是收到消息,江伟杰跟江漫失踪一事密切相关。 报警?有人报警。 江伟杰听到这个小心后,整个人狂躁起来。 他的手被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问:「到底是谁报的警?」 但一旁的警察厉声叫他老实点,便没有多说些什么。 爸爸被带到公安局时,整个人还是醉酒的状态。 警察问话的时候,他含混不清。 于是问话环节被搁置。 妈妈倒是跟警察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了,主动说了自己第二次去埋尸是出于愧疚。 我听着妈妈平静又绝望的语气,心窝那个地方又开始发凉。 飘到屋顶,我蜷缩着悲伤。 办公室的警察喝茶聊天。 一个胖胖的警察说:「这个案子真是闻所未闻。」 「亲弟弟打死亲姐妹。」 另一个女警察拿着陶瓷缸杯子喝了口水说:「大姐二姐也已经交待清楚了,跟犯罪嫌疑人的说法一致。」 胖胖警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哎,这小姑娘也太可怜了。」 「全家人都向着儿子,显得她像个外人似的。」 21 江伟杰的案子火了,不仅全村人都知道他干的好事。 整个县城都知道江家好儿子活活打死了他的亲妹妹。 村里的闲言碎语让爸妈不敢出门。 在案子的后期阶段,他们被放了回来。 爸爸依旧在家日日酗酒,喝多了就打妈妈。 嘴里不停念叨着「死婆娘」之类的话。 妈妈不再向往日那样忍耐,她学会了反击。 但毕竟体力不及爸爸,妈妈总是被揍的鼻青脸肿。 有一天,叶芳芳来到了我家。 妈妈端着茶水招待,问她最近还好吗。 叶芳芳坐在堂屋破旧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个旧荷包。 「婶子,这是江漫留给你的。」有芳芳伸手递了过去给对面的妈妈。 妈妈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都是困倦的绝望神色。 接过荷包,打开一看,妈妈的泪水横流满面。 叶芳芳向前顿了顿身子,握住妈妈的手:「婶子,这耳环是她攒了好久的钱买的。」 「因为工资她要寄回家,这是用另外的加班费和奖金攒的。」 飘在房梁上的我落了下来,匍匐在妈妈的脚下,悲伤似是会淹没我一般。 叶芳芳哽咽地说:「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昏过去。 叶芳芳走后,妈妈将荷包放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那几天,妈妈的精神好了很多,开始频繁地出门跟村里人的闲聊。 她遇到人总说:「我们家江漫最孝顺,给我买了一对金耳环呢。」 村里的人在她背后说她得了疯病,喜欢胡言乱语。 有天,妈妈在堂屋里大哭大闹,说她的金耳环不见了。 爸爸从房间里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咱家现在就两个人,没有人拿你的什么金耳环。」 其实前两天,我就看到爸爸趁妈妈出门不在家,跑到我房间里偷拿了那对金耳环。 他拿到手 ,嘴巴里还念叨:「这下可以喝点好酒了。」 果不其然,这天妈妈就发现金耳环不见了,于是在家里大哭大闹,撒泼打滚。 爸爸心虚的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下次喊你另外两个闺女给你买。」 妈妈一听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金耳环?」 「就是你拿的,肯定是你拿的。」 「你个杀千刀的,又拿去买酒喝。」 「迟早喝死你个死杂种。」 爸爸一听这话,也来了气,直接抡给妈妈一个嘴巴子。 「一天不打你就敢骂你老子了,你个死婆娘。」 「走仔给你的东西,都是老子的东西。」 「没有老子,能有走仔吗?」 妈妈被打趴在地下,也不还嘴,也不闹。 自己爬起来,就去灶屋里烧火煮饭。 22 江伟杰的判决书下来了,因故意致人死亡,他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 警察特意告知了爸爸妈妈,但他们都不愿意去看他。 两个姐姐开始对外宣称自己已经跟娘家断绝来往了,不关她们的事。 毕竟有个杀人犯弟弟在农村那是一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爸爸打电话给两个姐姐,喊她们给自己买酒。 大姐二姐起初不愿意,但又架不住爸爸厉声吆喝,于是就都回来了。 春天的村庄郁郁葱葱,门口的香椿树抽了新芽。 妈妈说晚上做个香椿炒鸡蛋吃。 两个姐姐看着老了十几岁的妈妈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说好。 妈妈前天去了村尾的神婆家里,求她给我带句话。 神婆念念叨叨说:「她一直都在家里。」 妈妈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那她还好吗?」 神婆用枯槁的手拉着妈妈的袖口:「她在这。」 我当时就躲在妈妈的袖口里,紧张地不敢动弹。 距离死亡我已经多存在了好几个月。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像一阵风。 太多的情感纠纷在我的心窝里渐渐消逝。 但总有一股极其寒冷的气将我紧紧裹住,不至于魂飞魄散。 妈妈将袖口捂在心口呜咽得说不出话。 神婆拍了拍妈妈的背:「回去吧。」 妈妈怔了证,就出门往家里走。 中间,她去村支书家里买了一包耗子药,还跟村支书的婆娘埋怨道:「家里的耗子太多了,米缸里的米都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晚上,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餐,还给爸爸打了壶酒。 「这香椿炒蛋是你们自爱吃的,多吃点。」妈妈给大姐二姐碗里都夹了点。 大姐拿起筷子端起碗:「这是走仔最爱吃的吧,我们俩才不爱吃呢。」 妈妈一听这话,脸色一怔。 二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大姐,吃鱼,你爱吃的。」 说完还在桌子下扯了一把大姐的衣角,示意她别提不该提的人。 爸爸端起酒壶往酒杯里倒,还没喝呢,眼睛就眯了起来:「哎呀,以后老子就靠你们两个姑娘买酒喝了。」 大姐二姐笑着点点头,嘴巴里敷衍着说好好好。 妈妈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飘在房梁上看着他们四个人,不一会儿,妈妈端着碗筷朝着我的方向抬头看了看。 她真的看到了我吗? 我不知道。 很快,他们四个人记忆开始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 妈妈趴在地上,嘴巴里吐出白沫,哭喊道:「走仔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来陪你了。」 「我在饭菜里下了老鼠药,现在全家人都来陪你了。」 爸爸的眼睛瞪得老大,嘴里还在咒骂妈妈是个死婆娘。 大姐二姐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一直用手去抠喉咙,想要吐出已经下肚的饭菜。 但最终无济于事,很快他们就不挣扎了。 我飘下房梁,四处转了转,发现他们都没有了气息。 23 此时,我才想起自己为何会留在这了。 原来我一直在等这久违的道歉。 我飘到妈妈的魂魄前面,在她快要飘散开来之前对她说:「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流着泪笑着说:「走仔,是妈妈对不起你。」 用全家的死亡来赎罪就应该得到原谅吗? 不,我的心告诉我不应该原谅。 我不原谅。 我依然恨他们。 他们的魂魄慢慢消散。 在那之前,我对他们说了句:「我永远不原谅你们」 夜风穿堂而过,一股暖流将我托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也越来越一片混沌。 那层一直包裹着我的寒意渐渐松懈了许多。 但很快我就随风飘逝了,夜风正一点一点地离析我那仅存的魂魄。 人们都说农家女儿如青草,春天一到一茬又一茬。 江面青草漫又漫,年年岁岁重又复。 我的魂魄离析成一颗颗种子,散落在江面之上。 他们的魂魄很快就没有了意识,所以连怨恨我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人至死都是恶人,有些人死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成为一棵树。 生长在茂盛的雨林之中,自由自在。 那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