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是传世之府，却在第二代就已经败落。白石板间长满茂盛野草，游龙戏凤的柱子发了霉，进士爷花了大把银子买的红木桌椅，都被败家子拿去换钱。只是，这些都不够维持败家子的醉生梦死。

      于是，他将目光对向了唯一的女儿，牡容。

      牡容两岁丧母，牡太爷深知儿子的荒唐，将孙女养在膝下。每日教她读书识字，牡容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像她早亡的母亲，牡太爷老怀欣慰。

      一晚辗转反侧，他对夫人道：“夫人，他如此不堪托付，府上还剩下些银子，与其等他挥霍。不如送容儿读书，我在京城还剩些人脉，将来再打点一二，容儿参加科考，做了女官，牡家的血脉也不算断了。”

      夫人侧身犹犹豫豫道：“儿子年岁还小，前几日刚纳了一房妾室，说不定还能生下孙子，再、再等等吧。”牡容十二岁时，牡老太爷病重。弥留之间，儿子一再逼问遗产，他气若游丝，闭唇不语。深夜时，忽然来了精神，让夫人悄悄叫来曾孙女。

      牡太爷披了衣裳靠在床边，让夫人拿出他的积蓄与一封信“容儿，你自幼读书学问都很好，前些日子考中了童生，爷爷很欢喜。接着要考府试、乡试、会试、殿试，当年爷爷便是过了殿试，考中进士。”

      “这些银子你拿去读书，爷爷身子不中用了，待将来你到了京城，拿那封信去找国子监的张玉张大人，张大人会为你安排的。”牡容跪在床前哭得泣不成声，牡太爷柔声道：“好孩子，爷爷陪不了你了，你父亲虽荒唐，但你们血脉相连。将来若是能出人头地，还是要照拂一二。”

      牡容淌泪应道：“我知道了，爷爷。”

      “好”牡太爷缓缓吐出一口气“太爷爷乏了，你明早来太爷爷院里用早餐。”

      “是”牡容从奶奶手里接过银子，告退后离开房间。

      牡容出了院子，被奶奶从背后叫停住，只道牡容年纪尚幼，恐被贼人偷去，先放在她那里保管。牡容自幼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不疑有他，遂将银子递给奶奶。

      牡老夫人笑了，连声道好孩子。

      第二天一早，牡容拿了这几日作的文章去爷爷院子，刚进院门，只听得奶奶嚎啕大哭。她手一松文章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是怎么进的房间。爷爷静静躺在床上，面庞一片青白，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开，仿佛睡着。

      牡容霎时间心中卷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与委屈，她只想把爷爷推醒，让他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奶奶转头朝她哭道：“容儿，爷爷刚刚离世了！”到了下午边，牡府的孝子贤孙姗姗来迟，当晚送进早备好的棺材，吹打几日，牡老爷嫌牡老太爷没留钱不肯送葬。

      在牡老夫人的劝说下打起精神，从府里送到山上。过了几日，学堂开课，牡容去寻奶奶要学费。牡老夫人避开她眼睛，只道银子全部给了儿子。牡容顿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背脊“那我如何读书？”

      奶奶侧着头，低声道：“你太爷爷的书都堆在书房里，你去书房读书也是一样的。”她出了院子，父亲哼着小曲，叫两个小厮搬进一个黑漆箱子。

      “爹爹，这是什么？”

      “这啊”牡老爷得意道：“这可是前朝的古董，有钱都买不到，是我托了好几个朋友才买到的。”

      牡老爷在声色犬马中又过了几年，眼见着兜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欠了几日账后，天香楼的龟公都敢瞪他，老相好阿银也不肯再见他。

      他气愤难耐，花了那么多银子给那小贱人，平时好哥哥好哥哥的叫个不停，只差没给他舔脚，如今竟敢给他吃闭门羹，活该当一世千人骑万人嫌的妓女。

      正在愤恨之时，一日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鞭炮，他迷迷糊糊醒来，踹了两下被子，又转头睡了过去。

      傍晚时，牡太夫人拄着拐杖端着晚饭过来叫他吃饭。

      他翻了个身“放桌上”

      牡老夫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容儿考中了秀才，街坊邻居送来了鸡鸭鱼肉，你起来吃些罢，都是新鲜的。”

      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牡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出去，把门关上。他坐起身来，呆了半晌，牡容考上了秀才，在书房看了几年旧书，竟然考上秀才。

      在家里吃了邻居送来的大鱼大肉，他容光焕发，一日懒懒散散剔着牙在街上晃悠。

      忽然有人叫住他，他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小眼睛胖女人，胖女人自称姓孙，是个媒婆，听闻前几日清水县出了个女秀才，特前来说媒。

      “相请不如偶遇，牡老爷咱们去酒楼坐坐。”到了酒楼，孙媒婆讲起来县里一位家底殷实的公子哥张敬德。

      她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说他身高七尺，五官端正，忠厚老实，家中有三家酒楼。一家酒楼一年挣三十两银子，还要再开第四家，媒婆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比划。牡老爷还有些犹豫“我之前常在天香楼见到他……”

      孙媒婆一甩手巾“成婚后自然不会再去了，况且张夫人说只要牡小姐愿意嫁到张府，愿意出四十两银子作为聘礼。”牡老爷睁大眼睛，张开嘴巴。

      孙媒婆笑了“牡小姐虽是考中了秀才，但能不能过乡试还是一说。全国每年名落孙山的数都数不清，更别说咱们这个穷乡僻野了，考到眼花胡子白的人都一大把，她要何时才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这四十两，够您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回到家里，找牡老夫人劝说牡容，牡老夫人沉默良久，就在牡老爷以为她不会答应时。

      牡老夫人开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容儿十八岁，也该嫁人了。再说张府家底殷实，她嫁过去有靠，你以后也有人养老送终。”

      说到养老送终，牡老爷一阵恍惚，又是一阵得意。

      然而牡容拒绝了，她握着牡太夫人手道：“奶奶，我明年再读一年，后年便可去省城参加乡试，等过了乡试，我便可以做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