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将沿途的血迹冲散,也将沈流迢脸上的血,洗了个干净,露出的脸似远山芙蓉。 “啪啪啪” 守夜的衙役揉揉眼睛,伸个懒腰上前开门,门外下雨,女子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双凉凉的眼睛又黑又硬,如水中的黑曜石。脸上的雨水顺着轮廓往下滴,湿哒哒的黑发,水草一般披在肩上。 “沈典史” 沈流迢把缰绳递给衙役,往门内走了几步,只见院内寂静无声,三两个灯笼在檐下摇摆“何以只你一人?” 衙役道:“今日乃是知县大人生辰,衙门上下的人都去喝酒了。” 沈流迢点头,转头对他道:“时辰不早了,你喂完马便休息吧。” “是” 沈流迢缓缓朝厢房走去。 推开房门,点起蜡烛,照亮屋子。她将印章包好放在床梁内侧,脱下黑色夜行服,数了一数,肩上及背上共五处刀伤,此时隐隐有些发痒。 沈流迢从梳妆台下方的抽屉里,取出小白瓷瓶,拔掉木塞。将白色药粉倒在被雨水泡白的伤口上。 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如同被滚烫的岩浆溅在身上。 “嘶” 沈流迢咬住唇,忍受身体上蚁噬般密密麻麻的疼痛,找来白布将伤口细细裹住,穿上中衣,小心躺在床上,在无边的疲惫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王知县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坐在堂前,手肘支着下巴打不住瞌睡。 “大人、大人。”身旁的师爷,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轻声唤醒他“沈典史在等你回话。” “哦哦”王县令睡梦中醒来“沈典史此次外派辛苦了,真不愧是女中豪杰,本官今日便包下天香楼为你接风洗尘。” 沈流迢抱拳道:“卑职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正说着,眼看坐在高堂的王县令又开始迷迷瞪瞪,沈流迢告退后往外走去。 中午时分,路上几个衙役,横七竖八的躲在葡萄藤阴影下,连大树上的蝉声都有气无力。 崔主薄左手端起大碗喝茶,右手拨打算盘,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形,沈流迢叩了下门。崔主薄抬了抬眼,道:“沈典史来了,此次出差可还顺利?” 沈流迢回道:“托崔主薄的福,一切顺利。” 她走近案桌,望着桌上那沓账本道:“今年税收如何?” 崔主薄摇摇头“今年收成不好,农户收不了多少税,商户也不怎么样,不单单是我们县,整个南方都一样。” “是吗”沈流迢道“我见外面的商号开得红红火火,还以为商税会高一些。” “嗯?哪家商号?” “曾家酒楼,何氏客栈,哦,尤其是张记的胭脂铺和布庄,居然从京城一路开到这里,我还以为今年行情不错。” 崔主薄思索片刻道:“曾家酒楼和何氏客栈是老字号了,比其他生意好些不足为奇。至于张记,想必是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吧。他们多开铺子,我们也多些税收不是。” 沈流迢沉默片刻,道:“说的也是。” 到了傍晚,王知县又带着衙门里屈指可数的几位官员,潇潇洒洒来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清水县的教坊司,也是这里唯一的花楼,专供县里有点财力的老少爷们,其他的人,像贩夫走卒,便只能往街头巷尾的窑子里钻。 虽是县里唯一的花楼,却并不大,不过是一座依河而筑的阁楼。两位露着肩膀的姑娘坐在台上弹琴,老鸨围着王知县笑得花枝乱颤,师爷喝姑娘喂的酒,一张干瘦的尖脸红光满面。 而崔主薄摇头晃脑地敲着杯子,胡须摆来摆去十分陶醉,顾捕头则手撑着头,似是不胜酒力。楼里烛光迷离,浓浓的熏香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沈流迢揉揉脸,往窗口走去,肩上伤口隐隐发疼,她推开窗户。此时明月当空,清风徐徐,远处万家灯火俱灭,与黑暗融为一体。近处河流清澈见底,静静流淌,绿藻在水面漂浮,水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大人” 老鸨扭腰对知县道:“青容姑娘梳妆好了,在房里等着你呢。” 知县醉醺醺指着窗边的沈流迢笑道:“今日为沈典史接风洗尘,不如这次让给沈典史吧。” “大人”顾捕头起身道:“你醉了,沈典史可并非男子。”县令望了眼顾捕头,哈哈一笑“谁说的,本官乃千杯不醉,方才是与沈典史说笑话。” 老鸨“咯咯”笑着扶他往外走去。 “青容?是新来的?” 顾捕头摇头:“是牡容,昨天大人喝醉给她改了名。” 两人望着如墨的夜色,陷入沉默之中,杀父杀夫的清水县第一女秀才,沦落成青楼花魁。 女子向来不易,这般悲惨,世所罕见。 这件惨案她未曾亲眼见到,但私下听办案的衙役,啧啧称奇、津津有味地讲过许多次。 牡容出身清河牡府,牡府是这里少有的门第。整座府邸雕梁画栋,九曲连环,在清水县赫赫有名。 能住这么华贵的房子,不是因为牡容的父亲——牡老爷有钱,而是因为牡容的爷爷是在京城做过官的进士。告老还乡之时,他从京城带了十辆堆得满满的马车告老还乡,召集工人,用了五年时间,建了这座极其宽敞华丽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