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高麦 我闭上双目,想要解脱的感觉已经大于自己的恐惧。 经历了今天的事情,我很难去描绘害怕的感觉。 我似乎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恐惧,就像习惯了我婆婆和丈夫,带给我的苦难一样。 这些都像困在我身上的链条一样,挣脱不能。 “喀拉——” 正当我如此做想时,束缚我的链条,竟意外折断。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又将目光转向绣花鞋。 绣花鞋依旧悬空,可现在却不再仅仅是一双鞋,而是隐隐约约有了“人脚”的轮廓。 轮廓越来越清晰,从人脚,到脑袋,直到我看尽了此人的虚影。 人影彻底显现的同时,嘴里的布条同时裂开。几乎是瞬间,我冲虚影叫道。 “高麦姐!” 眼前的人一袭嫁衣,皮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美艳。 虚影没有说话,看我无恙后,便转身自井中飞离。 “啪。” 虚影离开的同时,一本笔记掉了下来。 笔记上没有字,只有歪歪扭扭的图画。 村里的女人都不会写字,大家都通过画图的方式表达要说的话,因而,我能够看懂笔记上的内容。 第一页,画了三个小人。 一个高个子盘发,一个小个子辫子,还有一个寸头。 “第一页应该是故事开始时莫非两个小个子指的陈氏姐弟,高个子是婆婆?” 前几页的大致内容还在人的意料之中,无非就是婆婆如何重男轻女,欺负姐姐。 但是,翻页翻到中间部分,内容便很奇怪了。 图上的高麦变成了马尾。 在我的印象里,高麦只有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才是马尾。 “刷拉拉——” 我迅速将剩下的页数看完,我能读懂她的笔记,包括每一笔、每一画。 但我宁愿我读不懂。 读不懂这禽兽一家。 回忆起几年前,我与陈广荣洞房时,他曾笑嘻嘻的扬言,自己并非童子之身。 当时我还耻笑他,说以他的脾性,村里根本没有女人愿意同他做这等事。 诚然,的确没有别家的姑娘愿意。 可自家的呢? 笔记的最后,不再有任何可提取的信息。 全是高麦那红色绘画笔画的叉号,以及奇怪的符。 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样一晚,但我觉得,若是就这样待在井里,应当不是好事。 正寻思着用什么方法逃出井外时,双脚却有了被人托举的感觉。 兴许是高麦主动在我面前化形的原因,其它鬼也纷纷出现在我眼前。 回头一看,那不正是前些天被人溺死在村口河里的王家女吗? 我俩生前关系不错,她死后,我还哭了好久。 莫非,她的死亦不寻常? 借她之力出井后,我一个翻身,面向阴庙正门。 眼前所见差点让我吓晕过去。 自井口到庙前,整齐摆放着几十双女鞋。 这几十双女鞋颜色不同,但都是纸鞋材质。 我顺着女鞋走进去,发现阴庙正中央,放着一口灵柩。 灵柩是赤色的,旁边有两个鬼影站在旁边,一人执扇,一人扛幡。 棺盖上写着“高麦”的名字,这应该即是高麦下葬的棺材。 经历这一系列诡异事件,我对于真正的鬼魂反倒没那么害怕,更恐惧的是害怕知道人性的真相。 毕竟这才是常居于你、我等千千万万个人身边的“鬼”。 执扇鬼用扇子指了指棺材,似乎是在示意我打开。 “嘎吱——” 打开棺口,里面赫然是几十块的、人的残肢。 好不容易忍住的恶心,此刻又开始向我袭来。 这时,两个鬼影齐刷刷飘向庙门,似乎是拦住我,不允离开。 “莫非,你要我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替某人洗刷冤屈后,再走吗?” 二魂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权当默认。我只好埋头开始查看残肢。 虽然尸体都是残破的,但凶手似乎有意体现尸体的身份。 第一块残肢上印有胎记,应当是前些天葛家消失的老三。 第二块带着紫玉项链,应当是有钱人家刘四。 第三块、第四块 将所有肢体搞清楚后,我突然发现它们的共同点—— 这不就是前段时间婆婆叫来给高麦姐送行的客人们吗? 我怀着疑惑继续调查棺材内的物品,发现全都是嫁娶之物。 其中,两张婚书,静静的躺在盖头下。 【求娶陈家高麦:出价一千】 【求娶高麦:五十】 婚书共计16字,却写了高麦无可奈何的一辈子。 可这与那几十个人的分尸肢解又有何关系呢? 好半晌,我才发现枕头内,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 纸条写着一行歪扭的字。 【事后高麦作谢礼】 我叹了口气。 将高麦的一生,整理了出来。 陈高麦是陈广荣的姐姐。 八岁时被卖给村里老光棍做了童养媳。 十三、四岁,弟弟即将娶妻,成为了其实验品。 如此七年后,老光棍死了。婆婆便张罗着给她二嫁出去,再赚波彩礼。 高麦誓死不从,被婆婆叫上几个壮汉绑在一起,送到夫家去。 至于给壮汉的谢礼,就是高麦。 陈高麦,便在这样的压迫下,死掉了。 巨大的窒息感在我的胸腔爆发开来。 是,高麦是很美,很漂亮。 别说是村里,放眼整个镇子,也找不到比她漂亮的女子。 但是凭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的真相,这样一个 恶心的真相。 我再次匍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 四周突然传来女孩子的笑声,整个阴庙都被娇笑笼罩。 我放眼望去,这一周都是女子。 世人常不拿女人的命当命,却畏惧着那个被自己伤害过的灵魂。 周遭的女孩子们继续笑着,声音尖细清脆。 有的女孩子着古装,有的是民国,有的是现代装束。 下至襁褓女婴,上至弓背老妪。 渐渐,天边闪过一线日光,原本黑灰色的天空也渐渐变成蓝色。 周遭的幽魂们突然失去了形状,一切归于寂静。 我转过身去,打开阴庙门,门前已不见纸鞋。 第五节:复仇 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我去了一趟村中屠夫家,借了一把菜刀。 绕道回家时,行至院外,便踩到黏糊糊的湿润。 抬脚一看,是赤色血迹。 打开院门,只见没了下半身的陈广荣卡在门缝处。 他的身子像是被恶犬撕咬过,残破而血腥。 而陈光荣的身后,是婆婆的衣物。 为何只见衣物不见人? 我下意识握紧刀柄,在整个房内地毯式搜寻。 对了! 祠堂偏房。 神婆林昨夜让她躲在祠堂偏房! 我屏住呼吸,弓着身子往偏房潜去。 先是在窗外观测一番,透过纸糊窗望去,似有一人影晃晃悠悠。 我手肘放于窗边,用力支撑住自己,一个纵身跃入偏房。 “砰——砰——” 婆婆的身体被人吊起来,挂在了吊灯上。 她的身体,随着风的痕迹,来回摇摆,撞击在墙壁上。 可是,按照祠堂偏房的布局,房内不应该没风才对吗? 正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一阵阴风。 “什么人!” 我大吼一声,拿起菜刀攻击身后。 “哐当!” 菜刀和拂尘相互撞击,木制的拂尘毫发无损。 是神婆林! 完蛋了,她肯定是害怕今晚高麦姐找上门来,想让我当替死鬼。 “欸,请听老妇一言,切莫急忙动手!” 神婆林使了个眼色,似乎想制止我的攻击。 可如今的我已经对她全无信任,抄起菜刀就往她脑袋上砍去。 “废什么话!不用再来跟我玩儿心术了!” 神婆林叹息一声,拾起拂尘,后退一步,格挡我的挥刀。 “你不想知道,为何昨夜高麦不仅放过你,还帮你的原因吗?” 我微微一愣,手上挥刀的动作也少了些许力道。 这个老道怎会知晓此事? “倘若老道真的是坏人,为何会被高麦放过?” “要知道,高麦那种煞气极重的阴灵,除了修行千年的道者可应对一二外,我是做不到的!” 我仍旧半信半疑,沉默不语。 “昨夜,我特意让她给你缠上当初捆绑高麦用的铁链,就是为了让高麦嗅到自己当初的怨气!” “高麦很聪明,她嗅到怨气后自然会明白你才是那个冤死之人。” 我停下动作,却还是拿刀挡在胸前。 “给你喝的肉粥,是掺杂陈广荣肉块的濑粉,故味极腥!” “之所以要陈广荣的肉块,只是为了和骗过你婆婆,把你送到阴庙去!” 原来,一般的阴庙的确煞气深重,但若是有神道做法,便会规矩许多。 只要不轻易冒犯阴庙,其中野鬼便不会轻易来访人间。 可惜,那日陈广荣犯事,坏了阴庙的规矩。 他本就开罪了高麦,如今又冒犯阴庙,这”死“字,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了。 神婆林只是担心高麦嗜杀成性,伤害我这无辜之人,方做了这个局。 “我最后还是任着高麦杀掉了陈氏母子。” 她叹了口气,目光流向远方。 “那人手上鲜血太重,虽事出有因,但仍旧无法转生。” “她让我,赐魂飞魄散。” 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神婆林旁边。 生前受尽凌辱,死后身缠怨气,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神婆林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道。 “你婆婆,死于厉鬼分尸。” “作为一切事件的主导,我允许高麦把她带到阴曹地府去。” 最后一个字落罢,神婆林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陈广荣便是被厉鬼撕咬而死,没下地狱,在人间完成行刑。” 她似是没看见呕出的鲜血,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些担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心其缘由。 神婆林笑了笑,覆上我的手回应。 “作为凡道,本不该干预人鬼恩怨,我以身入局,只为全了你,也为全了高麦。” 我心头一震,顺着她那清澈的双眼望去,看见了,照在其鬓边的日光。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所有的乌云都随着它的到来黯然退场。 “我这些年,替人做法,也收了不少功德,但这么逆天而行,全给损了。” “你不该叫林见的,改个名字吧。” 神婆林不再说话,轻轻闭上双目。 我摇晃着神婆林的肩膀,却再也看不见她睁开眼睛。 阳光静静的扫在我们俩身上,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