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暮色渐至,臣妾就收了手,叫那丫头过来瞧瞧,她便奉承了一番,说臣妾这画意境优美,诗意盎然。臣妾就说,这画意嘛倒有了一二分,但这诗情还没有,臣妾就寻思着想两句,一时间无所获,就问那丫头,既是尚书局女官,想必是读过几部诗书的。” “那丫头起初不肯,说自己才疏学浅,这又是臣妾为老祖宗做的画,她哪敢班门弄斧。臣妾原本也是跟她说笑,便说无妨,若是为难就罢了。没想到她稍加沉吟便做了一首,只作这词倒也罢了,还说出一番话来。” 丽贵人向太皇太后呈上一张笺纸,上面有几行字,继续说: “这词写的虽好,但似乎不免自夸之意,于是臣妾说美人写的好啊,谁知她却正色道: ——回贵人,贵人落笔之时这画中之人便有了自己的生命,并非是奴婢,奴婢站在这里只不过是给这画中人一个躯壳,是贵人给了她精神,给了她容光。奴婢写这词也是为这画中美人,而不是为自己。这画中人容颜秀丽、眉目传情,是奴婢观画的真实感受。倘若奴婢觉得这画中美人是自己,为了自谦而不肯表达真实感受,即是自不量力,又是虚与委蛇,欺瞒主子—— 老祖宗,你听听,这丫头是不是说的头头是道,还透着那么真诚,大大方方的,倒是有趣。” 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小字,太皇太后将纸笺递给三皇子。“城儿,你念来听听。” “是。”三皇子看见那纸上文字书法笔迹微微皱了下眉,这书法倒像是……或许只是相似吧。他念道: “轻启菱花,蛾眉淡扫青山远。花容月面。鬓上双珠钿。 悄倚雕栏,且把闲愁散。春不见。落花成片。飞过斜阳院。“ “三殿下,这词作的可还好?”丽贵人问,人人皆知三皇子文才斐然,才华出众。 “虽是简单,倒也有几分意思。”三皇子淡淡回答。 丽贵人倒觉得这词和她这画面颇为般配。且这丫头说话与宫里人都不一样,十分有意思,明日再来也可与她闲聊逗逗趣。 只是此时她可不知道这个尚书局女官是大将军之女,还是被眼前这位三皇子退了婚的人。 夜晚。文华殿内灯火通明,却悄然无声。 良久,三皇子萧锦城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缓步走出门口。夜色已深,仰头可见漫天星河。 身后两个随从太监站在他身后,见他望向西边犹有灯光的殿宇,其中一个随从便道:“殿下,那边就是尚书局。“ 他自然知道。小时候,从弘学馆回来,他每每会到尚书局去读书,或寻了书带回文华殿。那时,母亲还在,父皇……也还宠爱他们,因他日诵百篇,出口成章,还曾视他为骄傲。 时过境迁。 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孩童。 “去看看。”他走下台阶。 此时已夜深人静,但两个随从互望了一眼,也未出言阻止,匆匆跟上。 尚书局院门还开着,院内风灯亮着,但除了主殿外,其他藏书阁已都熄了灯火。毕竟要小心火烛,以免走水。 正在主殿内值夜的小太监发现院内进了人,连忙迎出来,望见他慌忙请安施礼,其中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去报太监主管。 萧锦城并不在意,只是负着手站在院当中,抬头望这曾经熟悉的大殿,曾有多少个夜晚,他曾在月色之下走进这大殿,满怀雄心壮志。 “老奴见过三殿下。”尚书局掌事太监陆公公上前行礼。 “陆公公别来无恙。”萧锦城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几年不见,他可老多了。 “老奴尚可。”陆公公回道,“三殿下风采更胜当年。” 萧锦城扫视了一下四周,垂手躬身站在四下里的,都是小太监,并没有宫女。 沉默片刻,他淡淡说了一句:“夜深了,歇了吧。”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沈轻尘虽向陆公公禀明了每日要去协助丽贵人作画之事,却并未提起三皇子,毕竟这与自己无干。而且她也不想让绿竹听见了,又来烦扰她——脑残粉太吓人。 接下来两日,她倒没有再遇见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曾经想了一下,这位三殿下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转念再一想,知不知道又何妨。不知道更好,大家现在本就没什么牵连。知道也没啥,他一个皇子,退婚又是他们提出来了,他肯定不在乎,至于她,人家肯定也不会在意她是不是难为情。 若是这沈四小姐原先的本体,只怕恨不得此生再也不要碰面。但现在不是她,而是一个有现代思想的人,闪婚、速离、二婚、三婚、不婚、丁克司空见惯,我的人生我作主,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日午后,她依旧沿原路去往慈孝宫。过了今日丽贵人的画也就差不多完成了,她也不用每日过去了。见太皇太后和贵人,还得下跪请安,说话行事都得小心翼翼,实在累人。 路过尚食局时,忽听吵闹之声。她寻声望去。 尚食局院门大开,门前站着一群人。 “带回去好好审一审。”为首的人在中间说道。 “是。”一名锦衣卫随即上前拉住 一个小宫女的胳膊就往外拖。 “不,我不去!”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一边向站在前面的掌事女官乞求,“钱掌事,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我不要去……” “云枝……”钱掌事无奈地望了望为首之人,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你去了,顾大人他们问一问,问清楚了自然放你回来……” “我不去……那里……”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下药,我没有谋害主子!” “快走!”动手的侍卫已经不耐烦,手下加大了力气,使劲一拉,小宫女摔倒在地,仍在挣扎。 “住手!”沈轻尘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