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从猎物,重新变回猎人。 程鹤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却又暗流涌动的城市。 他仿佛能感觉到,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带着智力上的优越感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陆明。 你很聪明,真的。你设计的这个局,堪称完美。你成功地激怒了我,也成功地,让我对你产生了兴趣。 你想跟我玩一场心理游戏?你想看我众叛亲离,最终被法律绞杀的好戏? 好啊。 我陪你玩。 但是,游戏的规则,从现在开始,要由我来定了。 你不是想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吗? 那我就跟你来一场最后的、公开的心理对决! 我要让整个城市,都成为我们的棋盘。我要让所有的媒体,所有的公众,都成为这场对决的观众。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从一个自鸣得意的“幽灵”,变成一个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可怜虫。 程鹤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喂,程大律师,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家伙打电话了?” 程鹤的眼神,锐利如刀。 “林局,我需要你的帮助。不,准确地说,我需要你,成为我的观众,和裁判。”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自首。”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空气像是凝固的灰色水泥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磊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推到程鹤面前,镜片后的双眼写满了疲惫和焦虑。“这是目前我们能拿到的所有卷宗复印件,我连夜看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所有的证据链,几乎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严丝合缝地指向你。程鹤,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然而,程鹤连看都没看那堆能决定他生死的纸张一眼。 他穿着一身编号为“0714”的蓝色囚服,往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但这非但没有让他显得颓丧,反而让他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那双眼睛,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像两颗寒星。 “老张,”程鹤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帮我联系一家电视台,我要做一次公开采访,现场直播。” “什么?!”张磊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摘下眼镜,不敢置信地瞪着程鹤,“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南城连环杀人案’的头号嫌疑人!现在全网的舆论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你还要抛头露面?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会见室里回荡着他压抑的怒吼。 “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受采访,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会被无限放大,被那些检察官当成呈堂证供!这是在自掘坟墓,你懂不懂?”张磊几乎是把每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无法理解自己这位一向以冷静和智慧著称的搭档,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疯狂、如此不合逻辑的要求。 程鹤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情绪几乎失控的张磊,直到对方的喘息声稍微平复了一些。 “老张,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常规的牌可以打吗?”他淡淡地问。 一句话,让张磊瞬间语塞。 是啊,常规的牌?常规的牌就是被对方精心布置的证据链一步步锁死,最后在法庭上被宣判死刑。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已经把棋盘上的路都给堵死了。 “可这……”张磊还是无法接受,“这风险太大了,简直是在赌命!” “我就是在赌命。”程_鹤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但那笑意却比冰还冷,“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活路。与其在法庭上被动地等待宣判,不如我自己来开一个局。我要把棋盘掀了,逼那个躲在暗处的老鼠,主动走到光里来。” 张磊愣愣地看着程鹤。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面没有绝望,没有恐惧,更没有疯狂。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自信,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智慧。那是一种猎人布下陷阱后,等待猎物上钩时的眼神。 这一刻,张磊忽然想起了过去和程鹤并肩作战的无数个日夜。这个男人,总是能在最绝望的境地里,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撕开一条生路。 他又要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 张磊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所有不安和疑虑都吐出去。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遮住了他复杂的眼神。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电视台那边,我去联系。警方这边,我来申请。你……自己保重。” 这个决定,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南城司法系统和媒体圈里炸开了锅。 一个背负着数条人命的重大嫌疑人,竟然要在被羁押期间,接受全国直播的电视采访?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警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是断然拒绝。但张磊搬出了法律条文,程鹤作为当事人,有权在不泄露案件侦查机密的前提下,行使自己的言论权利。更何况,程鹤是主动要求,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压力之下,经过数轮紧急磋商,上级部门最终以一种极为罕见的姿态,批准了这次采访。 消息一出,整个网络瞬间沸腾。 “卧槽!杀人犯还能上电视直播?这是什么操作?” “他想干嘛?当众忏悔?还是喊冤叫屈?” “估计是想利用舆论给自己脱罪吧,这种人渣的伎俩,我见多了!” “不管他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信的,坐等一个死刑立即执行!” 无数的猜测和咒骂在网络上发酵,各大直播平台的预约观看人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短短几个小时,就突破了三千万。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守在屏幕前,他们想亲眼看看,这个搅动了整个南城的恶魔,这个身陷囹圄的“杀人嫌犯”,到底想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直播里,说些什么。 晚上八点整,直播信号准时切入。 画面里,没有冰冷的审讯室,而是一个被临时改造的房间,背景是单调的灰色墙壁。聚光灯打下来,将程鹤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全国数千万观众的眼前。 他穿着那身蓝色的囚服,编号“0714”的字样刺眼无比。他坐在椅子上,身姿笔挺,双手平静地放在膝上,脸上没有丝毫的颓丧和狼狈。镜头拉近,人们甚至能看清他那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冷静得让人心悸。 他不像一个阶下囚,反倒像一个即将发表演说的学者。 直播间里,弹幕瞬间爆炸。 “来了来了!” “气色不错啊,牢饭挺好吃?” “看看这眼神,好家伙,一点都不像个杀人犯,心理素质真牛逼!” 主持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他面对着程鹤,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程鹤先生,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我想,全国的观众都想知道,面对现在的处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是为自己辩解,还是……” 所有人都以为,程鹤会像预想中那样,声嘶力竭地为自己喊冤,或者痛斥警方的“不公”。 然而,程鹤只是微微抬眼,打断了主持人的话。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不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讲故事? 直播间里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被海量的问号和省略号淹没。 主持人也愣住了,但他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呃……好的,程鹤先生,请讲。” 在看守所外的一辆保姆车里,张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监控小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完全不知道程,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一间没有开灯的客厅里,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巨大液晶电视上,正映着程鹤那张冷静的脸。男人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就是陆明。 他倒要看看,他这位“老朋友”,这位已经被他亲手送进地狱的“失败者”,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直播镜头前,程鹤开口了,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像一个专业的说书人。 “这是一个发生瑞典的故事,来自一本很冷门的犯罪小说,名字叫——《无声的审判》。” 听到这个书名,沙发上的陆明,摇晃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这本书里,讲述了一个连环杀手的故事。”程鹤的声音在继续,“这个杀手,非常聪明,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家。他从不使用常规的凶器,他杀人的工具,是冰锥。用完之后,冰锥融化成水,蒸发得无影无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选择的目标,都是社会上那些有污点,但又逃脱了法律制裁的人。他认为自己是在执行‘正义’,每一次杀戮,都是在完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程鹤的描述,让无数观众不寒而栗。这不就是南城连环杀人案的翻版吗?受害者不也都是些有前科的社会渣滓? 张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是在干什么?主动承认自己了解这种变态的杀人手法?这不是在给检方送子弹吗? “但是,这位‘艺术家’最大的乐趣,并非杀戮本身。”程鹤话锋一转,“他最享受的,是‘创作’的过程。他精心挑选了一个‘欣赏者’,一个同样聪明,但生活陷入了困境的无辜者。” “他开始模仿这个无辜者的行为习惯,研究他的生活轨迹,甚至购买和他一样的衣服,去他常去的商店。然后,他开始在作案现场,留下一些极其精巧、看似致命的线索。” “比如,他会留下一根头发。这根头发,并非来自那个无辜者本人,而是来自无辜者养的一只猫。这只猫的品种极其稀有,整个城市只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