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指纹,像是被用某种特殊的、无形的墨水,烙印在了上面。在特定角度的光线折射下,纹路清晰得令人发指。 “这是什么?”张磊震惊地问。 “不清楚,可能是某种新型的显影剂,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高科技玩意儿,”老刘的额头也见了汗,“我已经把指纹拓下来,上传到数据库了,正在比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手中的平板电脑,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 比对结果,出来了。 张磊和老刘同时凑了过去。 屏幕上,一个名字,和一张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证件照,赫然在列。 张磊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程……鹤?” “程……鹤?” 当这两个字从法医老刘的嘴里,带着不可思议的颤音念出来时,张磊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一瞬间,整个凶案现场所有的血腥、诡异和嘈杂,都仿佛潮水般退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和屏幕上那张过分年轻、也过分冷静的证件照。 程鹤? 开什么国际玩笑! 张磊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惊,而是荒谬。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这个结论的强烈排斥。 他跟程鹤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从最初的“疯狂大胃王”案,到后来的“金蟾宝”非法集资,再到那场几乎掀翻了整个江城的“泰山会”大案。他对这个年轻律师的印象,复杂到了极点。 那是个狂徒。一个把法律条文玩得比谁都溜,甚至骨子里有点瞧不上他们这些按部就班办案的警察的“法内狂徒”。他傲慢、冷静、精于算计,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盘上落子,精准而致命。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用这么一种……既拙劣又诡异的方式去杀人? 拙劣,是因为留下指纹这种事,对于程鹤这种级别的对手来说,简直是侮辱智商。 诡异,是因为现场这套神神叨叨的献祭仪式,充满了中二和戏剧化的色彩,跟程鹤那种实用主义至上的行事风格,完全是南辕北辙。 这不合逻辑! 这根本就他妈的不合逻辑! 一个顶级的棋手,会放弃自己最擅长的棋局,跑去跟人玩王八拳?还把自己打得满脸是血? “张队,这……”旁边的李兵也看到了比对结果,整个人都傻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房间。 “不准动!”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场所有人,全部退出去!技术队的,给我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每一根头发丝,每一粒灰尘,都不能放过!老刘,你带人重新尸检,我要知道死者在死前,到底接触过什么,吃过什么,哪怕是他吸进去的空气成分,都给我分析出来!” 他知道,这事儿不对劲。 这枚指纹,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故意放在那里,等着他们来发现一样。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程鹤,也为他们警方,量身定做的陷阱。 “李兵,带上两个人,跟我走!”张磊脱下沾满现场气味的手套,狠狠摔在地上,大步流星地向楼下走去。 他要去见程鹤。 他要亲眼看看,当自己把这枚指纹拍在他面前时,那个永远云淡风轻的“法治之光”,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鹤鸣律师事务所,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顶层办公室照得一片通透。年轻的律师们西装革履,步履匆匆,脸上洋溢着胜利带来的自信与朝气。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 然而,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当张磊带着两个荷枪实弹、表情肃杀的刑警,出现在律所门口时。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咖啡的香气,似乎也变成了冰冷的铁锈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三名不速之客身上。尤其是那两名刑警腰间枪套里露出的黑色枪柄,像两只冰冷的眼睛,让律所里原本轻松的空气,瞬间凝固、碎裂。 前台的小姑娘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警察?怎么回事?” “天呐,他们还带着枪……” 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在人群中响起。 林晚儿第一时间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当她看到为首的张磊那张写满了风暴的脸时,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她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磊已经越过她,径直朝着程鹤的办公室走去。 “张队!”林晚儿急忙跟上。 张磊没有理她,直接推开了那扇象征着律所核心的、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里,程鹤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在为推动《吹哨人保护法》的专家研讨会做准备。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闯进来的张磊和两名刑警,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程鹤!” 林晚儿抢在警察前面,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下意识地挡在了程鹤的身前。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却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着张磊。 “张队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有搜查令吗?就算要找程律师了解情况,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吧!” 整个律所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林总监,此刻正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对抗那冰冷的国家暴力机器。 程鹤的目光,在林晚儿颤抖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 他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地将挡在身前的林晚儿拉到自己身后。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晚儿,没事的。” 他平静地推开了林晚儿,独自一人,迎向了张磊那双仿佛要将他看穿的眼睛。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淡淡地开口。 “张队,稀客啊。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是在问“你吃了吗”一样。 张磊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他失望了。程鹤的脸,就像一具完美的面具,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这让张磊心里的那股子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枚指纹的照片。他没有把照片拿出来,只是用手指,隔着透明的塑料袋,重重地敲了敲。 “侯三死了。” 张磊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像一块石头,投入了这片死寂的池塘。 “昨晚,死在了他自己的公寓里。死状很惨。” 他顿了顿,眼睛像鹰一样,锁死在程鹤的瞳孔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场,有你的指纹。”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鹤身后的林晚儿,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惊呼声冲出喉咙。 整个办公室外,所有竖着耳朵偷听的律师,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杀人? 指纹? 这两个词,怎么可能跟程鹤联系在一起?!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程鹤,他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确实是猛地一缩。 那是一种猎物终于嗅到猎人气息的本能反应。 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 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辩解。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抬起眼,平静地迎向张磊的目光,语气清晰而冷静。 “张队,根据法律规定,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所以,在我见到我的律师之前,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不过,”他话锋一转,“作为一名守法公民,我可以配合你们的调查。但我有我的权利。第一,请你们出示合法的传唤证。第二,我要求,从现在开始,整个过程,必须有不间断的全程录音录像。” 他的冷静,他对程序的精通,他这种在被指控为杀人嫌犯时,还能条理清晰地跟警察讲法律、提要求的态度…… 这一切,都让张磊更加确定,这事儿,绝对有蹊跷! 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杀人犯该有的反应! …… 冰冷的金属椅子,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头顶上,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讯问室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程鹤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上,神态自若,仿佛他不是来接受讯问的,而是来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 他的对面,是脸色铁青的张磊,和负责记录的李兵。 “姓名。” “程鹤。” “年龄。” “二十七。” “职业。” “律师。” 一连串程序性的问题过后,张磊将那张指纹照片,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程鹤,我再问你一遍。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程鹤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抬起头,看着张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张队,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在我见到我的律师之前……” “你的律师已经在路上了!”张磊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我现在是以警方的名义,在讯问你!你最好老实配合!” 程鹤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好吧。既然张队这么着急,那我就破例一次。”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承认,我认识侯三。我也知道,他在‘金蟾宝’的案子里,收了钱,做了伪证。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鄙视这种行为。” “所以你就杀了他?”张磊立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