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资本集团有限公司，与‘金蟾宝’网络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在人员、业务、财务等方面，存在高度的人格混同。‘金蟾宝’平台，实质上是鼎盛资本集团意志的延伸和执行工具，其法人独立地位，已构成对该制度的滥用，严重损害了广大债权人的利益……”

      当“人格混同”这四个字从审判长的口中吐出时，金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摩挲钢笔的动作瞬间停滞，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而程鹤，则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了！

      “刺破公司法人面纱”原则！这把悬在所有现代公司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把法律授予司法者最锋利的武器，终于被最高院启动了！

      受害者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那是喜悦的泪水，在绝望的堤坝上，冲开的第一道缺口。

      审判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裁决。

      “本院现判决如下：”

      “一、鼎盛资本集团有限公司，对‘金蟾宝’网络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所负的，高达三百四十七亿余元的债务，承担全部连带清偿责任！”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法庭内炸响。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赢了！我们赢了！”

      “呜呜呜……我的钱……我的养老钱有希望了！”

      “程律师！程律师牛逼！”

      雷鸣般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法庭。法警连续敲响法槌，声嘶力竭地喊着“肃静”，却根本无法阻挡这股由无数家庭的血泪汇聚而成的狂喜浪潮。

      无数受害者代表，不分男女老少，在这一刻相拥而泣，哭得像个孩子。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这迟到的正义，虽然让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审判长的宣判，还没有结束。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一次拉了回来。

      “二、在本案审理过程中，本院发现鼎盛资本集团董事长张国强、首席财务官刘炳坤、运营总监赵利民等人，存在利用‘金蟾宝’平台进行非法集资、并将巨额资金通过复杂渠道向境外转移的重大犯罪嫌疑。现决定，将相关犯罪线索，正式移交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以涉嫌‘集资诈骗罪’、‘洗钱罪’等罪名，进行立案侦查和追诉！”

      如果说，第一条判决是经济上的死刑。

      那么这第二条，就是对张国强那伙人，从肉体到声名，彻彻底底的死刑！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倾家荡产地赔钱，下半辈子，也得在牢里度过了！

      “好！判得好！”

      “抓起来！把这帮畜生全都抓起来！”

      “枪毙！枪毙他们！”

      群情激愤，欢声雷动。

      程鹤缓缓地坐下，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那些喜极而泣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充斥着他的胸膛。他做到了，他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撼动了那座看似不可战胜的资本大山。

      他转过头，想看看金杰的反应。

      却发现，对面的席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金杰和他那支拿着天价律师费的团队，不知何时，已经从侧门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程鹤的目光，恰好捕捉到了金杰消失在门后时，那一个佝偻着、写满了落寞与萧瑟的背影。

      曾经不可一世的“不败金身”，在今天，被彻底击碎，化为了齑粉。

      “程律师！”

      “程英雄！”

      判决宣读完毕，法庭的秩序彻底失控。

      无数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了似的朝程鹤涌来。那些刚刚还在哭泣的受害者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一张张带着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最真挚的感激。

      “程律师，谢谢您！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拉着程鹤的手，就要往下跪。

      程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大娘，使不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闪光灯像是要把人的眼睛闪瞎，无数个话筒怼到了他的嘴边。

      “程律师，请问您对这次判决有什么看法？”

      “程律师，您创造了中国司法史上的一个奇迹，您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

      “程律师，有传言说您这次是完全公益代理，分文不取，是真的吗？”

      程鹤被这股热情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他成了这个国家此刻最耀眼的明星，最受人敬仰的英雄。这场史诗级的法律战争，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落下了帷幕。

      ……

      胜利的喜悦和喧嚣，终究会慢慢散去。

      几天后，程鹤的“鹤鸣律师事务所”里，气氛依旧热烈，但更多了一份紧张和忙碌。

      判决虽然下来了，但后续的工作，才是真正考验人的地方。鼎盛资本名下的资产遍布海内外，如何进行有效的查封、清算，如何制定一个公平合理的赔偿分配方案，将数百亿的资金，精准地发放到数以万计的受害者手中，这其中的工作量，堪称浩瀚。

      程鹤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文件和卷宗。

      他和律师团的核心成员，正围着一张巨大的会议桌，激烈地讨论着资产清算的具体步骤。

      “鼎盛在海外的几家离岸公司，必须尽快通过司法协助程序进行冻结，不然等张国强那帮人反应过来，钱就全跑了！”

      “国内的几处不动产和股权投资，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第一批查封令应该很快就能下来。”

      “受害者的信息核对工作，必须再仔细一点，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程鹤一边听着团队成员的汇报，一边在白板上飞快地书写着，勾勒出整个资产追讨的流程图。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的助理林晚儿，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半大的快递纸箱走了进来。

      “程哥，大家先歇会儿吧，喝口水。”她笑着把几瓶矿泉水放在桌上，然后指了指怀里的箱子，“喏，又一个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快递，估计又是哪位当事人送的锦旗或者土特产。”

      案子赢了之后，律所每天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匿名包裹，大多是受害者们表达感谢送来的小礼物，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放那儿吧，晚儿，等忙完了再拆。”程鹤头也没抬，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流程图。

      “哎呀，我好奇嘛，看看这次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林晚儿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俏皮。她将箱子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美工刀，三下五除二就划开了封箱的胶带。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没在意，继续着刚才的讨论。

      然而，下一秒。

      “啊——！”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猛地刺破了办公室里热火朝天的氛围。

      所有人都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林晚儿脸色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双手捂着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晚儿？怎么了？”

      程鹤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放下手中的马克笔，快步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他走到林晚儿的办公桌前，目光投向那个被打开的快递纸箱。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锦旗，也没有土特产。

      只有一个用黑色丝绒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盒子，静静地躺在箱底的泡沫填充物里。

      那盒子做工很精致，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看起来像是装名贵珠宝或者腕表的。

      程鹤皱了皱眉，他能感觉到，林晚儿的恐惧，就来源于这个黑色的盒子。

      他伸出手，将盒子拿了出来。入手微沉，触感细腻。

      在团队成员和林晚儿紧张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用拇指轻轻推开了盒盖。

      “啪嗒。”

      一声轻响。

      盒子里的东西，露出了它的真容。

      没有珠宝，没有腕表。

      只有一个东西。

      一枚赌场里最常见，但质地却异常精良的德州扑克筹码。

      筹码是黑色的，边缘烫着金边，正中央用浮雕工艺刻着一个清晰的数字——“1,000,000”。

      一百万。

      这是一枚价值一百万美金的贵宾厅筹码。

      然而，让林晚儿发出尖叫的，并不是这枚筹码惊人的面值。

      而是因为，在这枚筹码那光滑如镜的边缘，沾染着一抹已经完全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血迹并不多，只有一小块，却像是一朵开在黑夜里的、妖异的死亡之花，触目惊心。

      程鹤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在筹码的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用最普通的打印机打出来的白色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

      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黑色的宋体字：“你动了不该动的蛋糕。”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氛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冻结成了冰。

      程鹤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带血的筹码，从丝绒的凹槽里，轻轻地捻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当他的指腹，触碰到那块干涸的血迹时，一种粗糙的、带着颗粒感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神经末梢。

      仿佛，他触摸到的不是什么血迹，而是一个刚刚凝固的、充满了暴戾与杀气的灵魂。

      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沿着脊柱，像一条通了电的毒蛇，疯狂地向上窜去，直冲天灵盖！

      刹那间，赢得惊天大案的喜悦和成就感，荡然无存。

      法庭上的胜利，法律的荣光，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苍白和遥远。

      他知道，这场战争，根本没有结束。

      他打赢了法庭上的对手，却惹来了牌桌下的恶鬼。

      那枚带血的筹码，最终被程鹤锁进了办公室里最深处的保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