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了他如何在法庭上,用那把名为“法律”的、锋利而冰冷的手术刀,将张家和李家联手构建的那个看似坚不可摧、权钱交织的庞然大物,一层层地剖开,一片片地肢解,最终,让其在阳光下,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那种震撼,是深入骨髓的。 它彻底颠覆了林晚儿过去二十多年里,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所有认知。原来,法律不单单是冰冷的条文,它也可以是复仇的利刃,是审判的惊雷。 而驾驭这一切的程鹤,在她眼中,就像一个手握权杖的魔术师,优雅、从容,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林晚儿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了。 习惯了每天早上,他递过来的一杯滚烫的美式,和一句“小林,今天也要努力榨干自己的剩余价值啊”的调侃。 习惯了在分析案情时,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用那种独特的、略带嘲讽的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 甚至习惯了,在他工作时,偷偷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张平时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在思考的时候,会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近乎冷酷的英俊。每当这时,林晚儿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仿佛天塌下来,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种感觉,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师徒之情。 它像一株悄然生长的藤蔓,在林晚儿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缠绕住了她的心,多了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倾慕。 夜,渐渐深了。 律所的同事们,在庆祝的喧嚣过后,陆续下班离开。最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灯火通明的程鹤办公室,和依旧在默默整理卷宗的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传来的、被玻璃隔绝得有些模糊的喧嚣。 林晚儿将最后一沓文件按照编号放进档案柜,直起身,轻轻捶了捶自己有些僵硬的后腰。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而程鹤,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没有开灯,整个人都笼罩在窗外透进来的、斑斓的城市霓虹里,侧脸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也有些……落寞。 林晚儿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茶水间,熟练地操作起那台昂贵的咖啡机。很快,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便在安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到程鹤身边,将杯子递了过去。 “程律,喝杯咖啡吧,你站了很久了。”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程鹤似乎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刻接咖啡,而是转过头,看向林晚儿。 办公室的灯光,从林晚儿的身后照过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切,像一汪温暖的泉水。 程鹤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柔软地触动了一下。 他接过咖啡,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似乎也跟着放松了一丝。他低头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凉意。 “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沙哑一些。 林晚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窗外那片繁华得有些不真实的夜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晚儿的内心,却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觉得,在这样胜利的时刻,问任何沉重的话题,似乎都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她看着程鹤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疲惫,那种感觉,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倦怠。 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 她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声地问道:“程律,你……你做完这个案子,心里会难过吗?” 话一出口,林晚儿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 赢了官司,打响了名气,推动了立法,怎么会难过呢?他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才对。 程鹤闻言,拿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意外。他缓缓转过头,再一次,深深地看向身边的女孩。 灯光下,林晚儿的脸颊有些泛红,眼神里带着一丝问出口之后的懊悔和局促,但那份真切的担忧,却像夜空中的星星,清晰而明亮。 程鹤看着她,心里某个一直被坚冰覆盖的角落,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难得地,没有用那种玩世不恭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语气说话。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无尽的黑夜,和黑夜中闪烁的万家灯火。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却又重重地砸在了林晚儿的心上。 “会。” 一个字,让林晚儿的呼吸都停滞了。 程鹤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沙哑和疲惫。 “因为最好的正义,是预防悲剧的发生,而不是在悲剧发生后,去进行一场代价高昂的复仇。” 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窗外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窗内的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晚儿怔怔地看着程鹤的侧脸。 她看到,这个在法庭上舌战群儒、意气风发,被无数网友奉为“狂徒”和“神明”的男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落寞。那种落寞,像深秋的寒雨,无声无息,却能浸透骨髓。 原来,他也会难过。 原来,在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背后,他看到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那个已经逝去的、年轻的生命,和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那一瞬间,林晚儿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她想上前一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这个男人。 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那看似强大、实则孤寂的背影。她想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可是,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情感的冲动。 她知道,她不能。 她和他之间,隔着师徒的名分,隔着身份的差距,更隔着一层她还不敢去触碰的、朦胧的窗户纸。 最终,林晚儿只是默默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拿起程鹤放在窗台上的咖啡杯,转身走回茶水间,没有再加咖啡,而是为他换了一杯温热的白水。 她重新走回他的身边,将水杯塞进他有些冰凉的手中。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 但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校园霸凌案的尘埃落定,并没有给鹤鸣律师事务所带来想象中的欢欣鼓舞。 胜利的香槟只开了一瓶,庆祝的晚宴也只吃了一顿,随后,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便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那个逝去的年轻生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所有参与者的记忆里。 律所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走路的脚步也轻了,连平时最爱开玩笑的前台小妹,都收敛了许多。 程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知道,一场代价高昂的复仇式胜利,带来的不全是快感,还有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如果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整个团队的锐气都会被磨掉。 必须得找点事,冲淡一下这股子沉闷劲儿。 而且,鹤鸣律所的名气虽然打出去了,但标签太单一了。“法内狂徒”这个名号,听着是威风,可也容易让一些普通民商事案件的客户望而却步。律所要发展,业务就必须多元化。 于是,程鹤做了一个决定——开始有选择地接一些其他类型的案子,最好是……不那么沉重,甚至有点意思的案子。 这个决定下达的第二天,一个“有意思”的案子,就自己找上了门。 “砰!” 鹤鸣律所的玻璃门,被人一把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撞在限位器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前厅都为之一震。 一个中气十足的咆哮声紧随而至:“我找程鹤!那个‘法内狂徒’程律师在不在?!” 林晚儿正抱着文件从走廊出来,被这声吼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件夹都差点掉地上。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这男人,长得方面大耳,肚子滚圆,脖子上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手腕上那块大金表,更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它价值不菲。一身剪裁考究的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却硬是透出一股子暴发户的豪横劲儿。 此刻,他那张富态的脸涨得通红,鼻孔里喷着粗气,活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公牛。 前台小妹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问:“先生……您、您有预约吗?” “预约个屁!”男人一挥手,唾沫星子横飞,“老子这事儿十万火急!你们程律师要是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今天非要见到他不可!” 林晚儿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客气地说道:“先生您好,我是程律师的助理,林晚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程律师正在会客,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先跟我说一下情况。”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林晚儿一眼,见她虽然年轻,但气质沉稳,眼神清亮,不像是一般刚毕业的实习生,脸上的怒气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你?你能做主吗?”他哼了一声,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叫张富贵,搞点小收藏的。今天来,就是要告状!告一个天杀的骗子!” 林晚儿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江城古玩收藏家协会理事——张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