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澜苑,温颐之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身上那件属于景云珩的外袍,已被她取下,放在了一旁,上面的血迹,有些刺眼。 温颐之坐在那里,心神不宁。 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景云珩最后那句话。和,即将到来的沈长倾。 沈长倾……这个名字,牵扯出了一段温颐之几乎要遗忘的过往。 没过多久,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 凌风引着一位青衫男子,一起走了进来。 来人身姿挺拔,气质温润,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种身为医者特有的平和与专注。 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药箱,步履十分从容。 正是那神医谷传人,沈长倾。 沈长倾的目光先是快速地扫过整个院落,最后才落在了温颐之身上,在她受伤的手臂处,尤其停留了一瞬。 随即,沈长倾看向凌风。 “凌侍卫,请容沈某单独为这位……公子诊治。”沈长倾明明语气温和,听起来却带着一丝疏离之意, 凌风犹豫了一下,转念又想到,王爷的吩咐既是让沈先生来为温颐之看伤,并未要求他进行监视,便点了点头,自行退到了院门外边守着。 院子里,便只剩下温颐之和沈长倾两个人。 沈长倾走到了温颐之面前,放下了药箱。 他却没有立刻查看伤口,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长倾的眸色很深,好似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带着关切,了然,还有一丝……无奈。 “许久不见,颐之。”沈长倾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叫的是她的本名。 温颐之抬眼,平静地对上沈长倾的视线。 他果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便此刻,她身着男装。 “沈神医,别来无恙。”她的回应客气,疏远。 沈长倾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态度。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打开了药箱。 “手伸过来。”沈长倾是医者,说这话时,语气听着不容拒绝。 温颐之依言,伸出了受伤的手臂。 沈长倾的动作轻柔而熟练。 他用干净的软布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 沈长倾指尖微凉,触碰到温颐之的皮肤时,温颐之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他稳稳按住了。 “别动。”沈长倾低声道,温颐之见他的目光正专注在伤口上。 “弩箭擦伤,伤口不深,但需仔细清理,恐箭头淬毒。” 沈长倾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了塞子,一股子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将些许淡绿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了温颐之的伤口上。 药粉刚刚触及伤口,就带来了一阵清凉感,瞬间压下了温颐之之前那火灼一般的疼痛。 温颐之一直微微蹙起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一些。 “你总是这样。”沈长倾一边为她包扎,一边轻声说道。 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温颐之抿唇不语。 沈长倾仔细地为她将细布缠好,打上了一个利落的结。 他的动作流畅,优美,仿佛不是在包扎一个病人的伤口,而是在对待一件珍稀的宝物。 包扎完毕,沈长倾却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顺势搭上了温颐之的腕脉。 温颐之身体一僵。 “你……”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沈长倾的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 “你气血有亏,旧伤本就未愈,如今又添新创。我既已来了,总是要为你看看的。” 沈长倾的指尖有些温热,正稳稳地按在温颐之的脉搏上。 温颐之不再挣扎,任由他诊脉。 她知道,医术上的事儿,她完全拗不过他。 沈长倾闭目凝神,片刻后,他睁开眼,眉头微蹙。 “你体内……仍有一股极寒之气盘踞不去,是那早年落下的病根?”沈长倾问道。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还有,近来是否忧思过甚,夜不能寐?” 温颐之偏过头,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隐藏起了自己的神情。 “劳烦神医挂心,旧疾而已,无妨。” 沈长倾看着她倔强的侧脸。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忧思伤身,郁结伤肝。”沈长倾收回手,最后还是妥协了,语气带着一番规劝的意思。 “颐之,有些事,强求不得,不如放下。” “放下?”温颐之终于转回头,眼底是一片沉静和清明。 “沈神医悬壶济世,自然心怀慈悲。可这世上,有些事,放不下。” 比如血海深仇。 比如家族冤屈。 沈长倾看着温颐之。 她眼中深藏着太多东西,偏偏性子执拗,于是沈长倾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她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沈长倾从药箱中又取出几个小瓶。 “白色内服,一日两次,安神补气。绿色外敷,三日一换。” 他将药瓶推到她面前,“伤口愈合前,切勿沾水,饮食清淡。” “多谢。”温颐之接过药瓶,语气依旧平淡。 沈长倾收拾好药箱,站起身。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句: “保重。” 他转身向院外走去,一袭青衫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温颐之耳中。 “此处,亦非善地。与虎谋皮,且要小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与门外的凌风一同离去。 院门再次合拢。 温颐之低头,看着刚刚被妥善包扎的手臂,还有手边那几个小小的药瓶。 她当然知道景云珩深不可测。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拿起那个白色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放入口中,就着冷茶吞下。 药味苦涩。 她知道,从她选择吞下景云珩的饵,从她在那场刺杀中本能地推开他开始,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温颐之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窗外,夜色渐浓。 观澜苑里,灯火初上。 朗王府的另一处,景云珩听着凌风的汇报。 “王爷,沈先生已诊治完毕。说是皮外伤,未中毒,已留下药物。” 景云珩手指轻敲桌面,目光幽深。 “认出她了?” “看样子,应当是认出了。”凌风答道,“离开时,还特意嘱咐属下,说温先生需要静养。” 景云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知道了。”他挥挥手,“去查今日那些死士的来历,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查出点东西。” “是!” 凌风退下后,景云珩走到窗边,望向观澜苑的方向。 沈长倾……他倒是来得快。 无妨。 棋子越多,这棋局,才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