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周砚却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周家在海市的别墅。 等我和周燧到的时候,才发现别墅前车来车往。 明显,不止普通的家宴那么简单。 “操!他们又拿这招骗我!” 周燧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当即调转车头。 可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安保拦住,半是请半是强制地带进了别墅。 周家今天似乎在举办酒会,入眼所见,人人西装礼服。 只有我和周燧,牛仔裤连衣裙,朴素得像是误闯片场的小丑。 令人意外的是。 前段时间刚见过的程硕和柳涵,也赫然在列。 看见我,柳涵忽然掩唇轻笑一声,走过来挽住我的手。 她的动作自然亲昵。 可说出口的话,却隐隐嘲讽。 “姎姎,你怎么穿这一身就来了?你早说要来,我给你送一套礼服呀……” 15 柳涵猝不及防的话,像是在场上点燃了一颗炮仗。 “咦?她好像就是视频里那个女人?” “你们没看吗?网上都扒出来了,念书的时候抢人男朋友,高考都没参加。前几天又在人家的订婚宣布那天,公然和人家的未婚夫勾搭。” “天哪,看起来老老实实、人模人样的,怎么心思这么恶毒啊?” “没想到周二少竟然会被这样一个女人,拐跑那么多年都不着家……” …… 他们叽叽喳喳,就像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视线落在我身上,宛如刀子一般。 令我的呼吸骤然不稳,也令我的身体控制不住紧绷颤抖。 从前那些可怕的记忆,猝不及防侵入我的脑海。 让我无法分清,耳边的那一声声“婊子、贱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恍惚间,我的手被人握住。 直到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来,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才猛地回神。 “别怕,这里都是一群看着光鲜亮丽,实则虚伪至极的臭虫罢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们说的那些话,证实了吗?就这么诋毁一个女人?” “嘿,别不说话呀,不是喜欢说吗?闭嘴做什么?没底气了?” “你们没有,老子有!是老子拐跑的她,老子就是没了她活不下去,有本事你们诋毁我一句试试啊!” 周燧的一番话炮仗连珠似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情绪高昂得异常。 “周燧……” 我轻声唤他,颤抖着紧紧抓住他的手。 就像是紧紧抓住海上漂浮的枯木一般。 不知道是想让自己安心,还是想让他冷静。 大约紧握的双手,起了作用。 周燧深吸一口气,忽然回头咧嘴朝我笑笑。 “别怕,这里不是我家吗?我把人全撵出去都行,总不能让你被他们欺负了去。” 在场的众人,都被他一番话吓得噤声。 唯独柳涵,丝毫没打算消停。 “周二少,你这话就不对了,姎姎本来高考前两个月就辍了学,也的确在念书的时候抢我的男朋友。” “前几天,我和程硕都准备宣布订婚了,托她的福,我们大吵一架,这个婚还能不能结都不一定呢?事实摆在这里,怎么就变成诋毁了呢……” 16 柳涵喋喋不休,以亲历者的身份,讲述着一件又一件与我相关我的事。 人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仿佛要在我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似的。 哄闹声中,似乎有人咬牙低声说了句: “柳涵,你够了。” 却换来她一阵怒吼。 “程硕!你搞清楚,你是我未婚夫,不是她的!怎么?念书的时候亲过几回?亲出感情了?当真想旧情复燃,和她复……” 她一句“复合”还没说完,就被我一巴掌打断。 场上终于安静下来。 只有柳涵捂着脸,目光凶狠、不敢置信地盯着我,咬牙质问。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你怎么敢打我?” 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 才强压住胃中的翻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凭我在学校厕所隔间,听你和你朋友计划,要怎么拿烟头烫我的脸。” “凭我看见,你给那个在我鞋子里放生锈的钉子,让我感染差点没了一条腿的人三百块钱。” “凭你一边假装成我最好的闺蜜,一边和人商量怎么霸凌我。我凭什么?还要我继续说吗?” 我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程硕。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继续,说说你是怎么拜托我帮你送情书,又是怎么和你的“男朋友”联手起来,一步步将我推入地狱的?” 17 我知道,我的身体记住了那一年的恐惧。 以至于这些年,只有靠着药物,才能克服身体不由自主的应激症状。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主动提及那些令我痛苦的记忆。 也不会亲手撕开,那块表面已经快要愈合伤疤。 可当我站在始作俑者面前。 将这些过往宣之于口,和他们对峙的这一刻。 我的心中,却感觉一阵隐秘的畅快。 因为激动,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身体也颤抖得厉害。 恍惚中,身后的周燧拉了我一下,将我拉入他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 也一如既往,渐渐安抚了我的情绪。 他将我的脸摁进胸膛,笑声隔着衣裳的布料,瓮声瓮气。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大约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他,肯定如我们领证那天一般,笑得飞扬恣意。 “我说,这位大姐,你没事儿吧?你跑到我家里来针对我老婆,难道是和你未婚夫闹掰了,转头看上我了,想嫁给我?” “但嫁给我估计你没希望了,不过我家除了我,还有两个男人,看你是看中周砚那个棺材脸?还是那个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 “对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应该不在这儿,要不然我提前该个口?嫂子?小妈?你喜欢哪个?” 他亢奋的时候,胡说八道的本事很有一套。 不仅将柳涵怼得气急败坏。 就连场上众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正热闹的时候,头顶上方忽然“嘭”地一声。 循声望去,就见西装笔挺的周砚,和面色红润、拄着拐杖的周父——周承望,站在二楼的观景台上。 “家!你还把这儿当成家吗?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18 周家的这个家主,我并不陌生。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娱乐头条、财经板报上,经常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只不过,和那些采访上温文儒雅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此时的周承望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也精神抖擞,丝毫不像生病。 这场闹剧,他们不知道在二楼看了多久? 两人沿着旋转梯缓缓下楼,站在周燧身边。 “这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周燧,年底,他就去公司历练,到时候你们这些前辈,该教的教,该放权的放权。” “还有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不希望在不看见地方看见……” 他像人们介绍、安排。 丝毫没给周燧开口辩驳的机会。 末了,才冷漠瞥他一眼,威胁。 “想要东西,就闭嘴跟我来。” 周父从头到尾没有提起我。 眼神也半分没有落在我身上。 只有周砚,还算客气地招呼。 “秦小姐可以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我们应该会谈得有点久。” 我不太放心周燧现在的状态,抬头皱眉望向他。 却见他同样皱眉望着我。 “去吧,你需要休息。”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别怕,不用担心我,乖乖等着,我很快就来。” 19 周家的佣人带我离开宴会大厅,左拐右拐,走了很久,才到休息室。 直到休息室的门合上,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沙发上。 安静密闭的房间,让我不安的情绪渐渐镇定。 我闭上眼,刚舒出一口气,却听见门把手忽然“咔哒”一声响。 我以为,是去而复返的佣人。 不想一睁眼,看见的却是神色复杂的程硕。 “你今天不该来的。” 他抬脚走来。 居高临下的姿势,令我呼吸微顿。 我不想和他共处一室,起身想离开,却被他拦住去路。 “知道周燧他爸今天为什么邀请我和柳涵来吗?就是为了现在这幅场面,想让你知难而退,主动离开周燧。” 他说的这些话的时候, 眉头微微皱着。 仿佛劝告出自真心一般。 但这些我早就猜到了。 周燧的爸爸今天让我来,默许、甚至是授意柳涵当众羞辱我。 不过是想让我看清,我和周燧之间的差异。 让我有自知之明,主动离开周燧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和我结婚的是周燧。” “我来这里,又不是来获取周燧家人认同的,我从未对他们抱有期待,因此,并不觉得难堪。” 闻言,程硕的呼吸突然不稳。 “秦姎,我和柳涵不一样,我没想过害你……” “你休学以后,我找过你很多次,高考那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了。” “这么多年,我去过你家很多次,无时无刻不在打听你,也一直在找你,从来没有忘记你,也没想到你会结婚……” “我听说了,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上次是我气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这次我没有骗你,周家是不可能接纳你的。” “我知道你没有怀孕,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次弥补的机会?” 20 程硕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难掩痛色。 紧捏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似乎在我消失的这些年,他真的恍然大悟、追悔莫及。 在时间的沉淀中,对我爱入骨髓一般。 可是,他说得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程硕,刚才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是不是还要我复述,你是如何误会我妈当小三?如何联合柳涵设计那场告白,引导那些人对我霸凌的?” 我顿了顿。 大概是刚刚宴会上的那一巴掌起了作用。 尽管此刻我的胃中隐隐翻涌。 但我竟第一次忍住心中的恐惧,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还有,你一边喜欢我,一边和柳涵交往,甚至决定订婚?这些话你骗骗你自己就行了,骗不了我。” “我没有,我是真的喜欢……” 他似乎还想辩驳,却被我出声打断。 “我亲眼看见你把柳涵抱在怀里,亲耳听见你说的,就在我‘消失’的前两天,学校后山的紫藤花架下,想起来了吗?” 大约因为我的提醒。 他对那段已经久远的时光,终于有了些记忆。 他喉头微动,神情忽然变得激动。 竟上前两步抓住我的肩膀。 “不是的,我……” 似乎是想解释。 但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哐”的一声巨响打断。 “CNM!把你的脏手拿开!” 破门而入的周燧动作极快。 丝毫不给程硕反应的时间。 下一秒,就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揍翻在地。 21 周燧揍完人,就带着我逃了。 像是怕有人追似的,拉着我一路狂奔跑出别墅,开车就走。 片刻都没有停留。 他神情紧绷,全程没说一句话。 直到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市区,确认没有人追上来。 他才把车停在路边,进超市买了一打酒和一堆吃的。 然后就这么坐在超市外的长椅上,一口气喝下一整罐冰啤酒。 “先垫垫肚子,今天连累你了,一会儿再请你吃好的。” 他长舒出一口气,将那碗麻辣关东煮往我面前推了推。 仅一眼,我就知道,全是我爱吃的。 “咱们俩什么关系,我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老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龙潭虎穴吧?” 我笑笑,将他前段时间安慰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随手夹起一块丸子放进嘴里,才望向他破了皮的唇角。 “程硕还手了?” 他摇头:“不是,周砚那个王八蛋揍的。” “你妈妈的遗物拿到了吗?” 他又摇头。 “没有,那老头子不是那么讲信用的人,那么容易就拿到,他还用什么东西拿捏我?” “别看他的话说得好听,什么教我、放权之类的。不过是诓我给周砚打工呢,实际上我连一毛的股份和遗产都没有。” “不过啊,遗物也好遗产也好,我都不打算要了,毕竟,人不能总往后看,得朝前走,不是吗……” 今天发生的事,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周燧,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有问,和我分开的那十几分钟里,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和他哥动手?想要拿到的遗物是什么? 毕竟,我们从来都默契地,不去窥探对方的隐私。 但今天,他捏着啤酒罐子,却突然开口。 “姎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吗?” 22 没有煽情的氛围,没有刻意准备。 就在便利店门口,昏黄的灯光下。 周燧第一次主动和我揭开他的伤疤。 他从小时候开始讲。 讲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学习、生活,所有标准,都必须复刻那个比他大七岁的周砚。 周砚年纪第一,他也必须年纪第一。 周砚每天六点起床念书,他也必须每天六点起。 因为,在他父亲眼里,周砚是优秀的。 所以,他也要同样优秀。 甚至,要比周砚更优秀。 他说,表面光鲜亮丽的周承望,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不仅会对他动手,还会对他妈妈动手。 他曾今看见,周承望将他妈妈锁在地下室里,用马鞭边抽边质问:“你看看!这就是你交出来的好儿子!” 那时候,他妈妈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却被周承望勒令,不准人帮忙送去医治。 “后来,我妈自杀了,在我和她又一次被家暴后,她在那个地下室里,吞下了她攒了两个月的安眠药。” “然后,我被送去医院,说是做心理辅导,其实是软禁。” “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桥上吗?” 他虽然在问,却并没有等我回答。 “因为那天我逃出医院后,看看见那个老头子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手里牵着七八岁的小孩。” “那个小孩儿叫他‘爸爸’,他笑着,说要带那个小孩儿,去国外的迪士尼。” “多好笑啊,他从来没有带我去过,而且七八年前在外面生儿子?那时候,我妈还活得好好的呢。” “以前我挺不明白的,为什么那老东西那么多儿子,却只对我动手?” “但那天我突然就明白了,还能为什么呢?儿子太多,他不需要呗,只拿我和周砚当赚钱的工具而已。” 周燧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 在他讲述中,我仿佛看见了那段令他痛苦的记忆。 又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有些酸涩,又有些疼。 还隐隐滋长着一些陌生的情绪。 等回过神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周燧,我们会一辈子都陪着彼此的,对不对?” 周燧闻言,喝酒的动作猛地顿住。 捏着啤酒罐的手,似乎也微微紧了紧。 他紧紧望向我,眼里似乎有晶莹闪烁。 可逆着光,我看不太清。 等我仔细去看,却见他忽然敛下眸子,笑了。 “嗯,会的。” 23 周燧没拿到遗物,也不打算继续在滨市呆了。 我们原本计划,第二天一早离开。 可当天凌晨,网上却突然出现一段录音。 录音中,是程硕在休息室中说的那番话。 经过加工剪辑,删除了“霸凌”等字眼,只剩下他对我的“深情表白”。 霎时间,“柳涵未婚夫劈腿”“豪门错综复杂的恋情瓜”等词条霸占热搜头条。 而柳涵点赞一条“一看就是这女的蓄意勾引”的评论,更是将我推到风口浪尖。 那些网友,自诩“正义化身”,将我的毕业照、身份信息全部曝光。 第二天一早,等我发现的时候,那些言论已经演变成了: “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念书的时候就不干不净,和好几个男的暧昧不清。” “卧槽,我好像看过她的小视频!” “我有视频,该说不说,身材绝对火辣。谁要!【图片】,私我,一元拉群。” …… 那张被贴出来的截图,脸和身体全打了马赛克。 可仅仅一眼,我就认了出来。 那不是AI换脸,不是和我容貌相似的人。 而是那年我被堵在学校后山,被她们扒光了衣裳,录下的视频截图。 手中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几乎拿不稳。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胃里也波涛汹涌。 终于还是没忍住,冲进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直到周燧听见动静,冲进来将我紧紧搂紧怀里。 我才渐渐平复。 听见他气息不稳的声音。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别怕,交给我,你还有我……” 24 那一天,我们终究还是没能成功离开。 不知道是谁扒出了我的手机号。 从中午开始,打进我手机陌生电话,便一个接着一个。 被我挂断,他们又发来短信。 那些短信,有骂我不要脸的。 又让我滚去死的。 还有心疼柳涵,质问我:“像这种人,凭什么和我们姐姐抢人的?” 我一概没理,直接关机,将自己窝进床里,睡了一整天。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听见,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和程硕急切的声音。 “秦姎,你开门,我知道你还在里面!我有话想说,求求你开门,好不好……” 我本不想理。 想唤周燧将人打发走。 可唤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我慢吞吞起床,才看见床头柜上周燧留下的纸条。 “有事出去一趟,别怕,我很快回来。” 门外的程硕锲而不舍,一副我不开门,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渐渐引来这层楼的房客不满。 我不想事情闹大,只能开门放他进来。 今天的程硕胡子拉碴、双眼通红。 和昨天在周家宴会上,那个精致的“程总”判若两人。 “秦姎,网上那段录音不是我录的,我不知道,这份录音是哪里来的……” 他解释着。 声音嘶哑,也颓丧至极。 可我半点也不想听,不耐烦地出声打断。 “嗯,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他没动,反而朝我走近两步。 “视频……当年,你是因为视频这件事,才退学的?” 见我不答,他的嘴唇忽然就白了。 “今天一早,我联系到了你妈妈,她终于松口告诉我,那年你自杀住院……” “我没想过会那么严重的,我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 他的声音颤抖,语气也不稳。 就连眼眶,也瞬间红了。 一声又一声,无助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垂着头,口中喃喃着道歉的话。 甚至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来牵我。 却被我后退一步躲开。 或许是我曾经最恐惧的事情突然发生。 又或许,是程硕一声声的“对不起”起了作用。 此刻,我竟浑身轻松。 甚至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怎么会是小打小闹呢?” “你明明都亲眼看见了,这一切也都是拜你所赐,现在才来惺惺作态,有什么用呢?” 25 在医院的头一年,其实我也想过找程硕对质。 那时候,我想问他,有没有看见我发的那条短信? 想问他,那些人扒我的衣裳、拍我的视频,是不是他授意的? 可后来,我却不想问了。 因为一切因他而起。 无论他承认与否,无论是不是他,他都是罪魁祸首。 这么多年,我怕他。 也恨他。 可碍于我妈,碍于旁的一些原因。 我连报复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远远逃离。 看着眼前因我的话,彻底怔住,神情痛苦的程硕。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隐秘的快感,忍不住缓缓勾起唇角。 “觉得愧疚吗?愧疚就对了。” “你尽管愧疚,反正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26 程硕失魂落魄离开后。 我打开手机,给周燧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我现在手头有些事在处理,你先睡一觉,把电话关机,别看网上那些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他似乎在忙。 说话的时候,我甚至能听见那头嘈杂的声音。 这些年,我们从不干涉和探究对方的私事。 我也一直守着这份默契,从未逾距。 但挂断电话,我还没能忍住心中的怅然若失。 甚至因为这些年习以为常的陪伴。 忍不住贪婪地想: “这种时候,要是他在就好了……” 这一夜,周燧整夜未归。 直到第二天快中午。 他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来,将我从床上拉起来。 他将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我,望向我的眸子晶亮。 “姎姎,想报仇吗?我给你递刀来了。” 27 周燧口中的“刀”,是足足七本经证据保全公证书。 似乎担心我不明白,他一点一点耐心给我解释。 “这里面,是那些网络造谣者、非法传播视频、甚至用那个视频来牟利的证据。” “你放心,这些都是在律师的帮助下得来的,证据很全。对了,还有这个……这是我问你妈要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他说着,翻开手机相册,朝我递来。 照片里,是一部被摔坏,又被修好的旧手机。 旧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正是那年我约程硕后山见面的短信。 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有些胀,又像是空洞许久的胸腔,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 令我鼻尖也一阵算酸涩。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 怕他从我的表情,窥见我隐秘的心思。 紧紧捏着那一沓厚厚的证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你一晚上没回来,就是去弄这个?那么多东西,怎么做到的?” 周燧也没藏着。 “找周砚帮忙呗,他帮老头子骗我回来,欠我一次,当然得帮我。” 大约担心我有负担。 他说完,忽然又伸手捧起我的脸,强迫我和他对视。 “我做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有负担,也逼你面对恐惧,只是希望你能借这个机会,放过你自己。” “毕竟,他们往你身上泼墨,但你仍旧一身白色。脏的是他们,不该由你为他们的错买单。” 这是我头一次,在周燧脸上看见如此认真的神色。 他将选择权交给我。 没有催我回答,只是静静地等我下定决心。 看着他下巴隐隐冒出的青茬,和眉间的疲色。 我的胸中忽然涌出一阵陌生的悸动。 “好。” 许久以后,我才听见自己说。 28 那天下午,周燧陪我去公安局报警备了案回来后。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录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我从那封被拜托的情书,讲到学校流传地谣言。 从我亲耳听见的对话,讲到长达一年时间的校园霸凌。 也用那张旧手机的短信照片,讲到学校后山的那段视频。 我没有哭,语气也算得上平静。 末了,直视镜头,展示手腕上的疤痕。 “我花了八年时间,试图走出当年的校园霸凌,不想再用八年时间,来消化这一场网络暴力。” “网络上造谣的账号、那些发给我的诅咒短信、转发我那段被迫拍下的视频、和违法传播,用那段视频盈利的证据,我已经全部交给了警局,也会一一起诉,相信一定会等来公证裁决的那天。” 视频发出去两个小时候,程硕便紧跟着发了一条道歉动态。 算是承认,也坐实了当年的那场霸凌。 第二天一早,柳涵的公司就宣布和她解约。 她是周家公司的艺人。 这么快被解约,我不确定,其中有没有周燧的原因。 我是想问的。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一边兴奋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刷着热搜的周燧打断。 “昨晚程家的股份暴跌,估计程家那个老头子,现在揍死他儿子的心都有。” “你那张短信照片很有用,和那个视频的拍摄时间对上了,现在的舆论一边倒,照这个进度,警局的调查结果,和法院的裁决很快就能下来。” “等这件事儿解决,我们找个城市定居吧,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像是随口一问。 但其中的“我们”和“定居”,却引得我心头一颤。 这些年,我和他走走停停,去过不少城市。 时间长的,待过半年。 短的,也仅仅只有三个月。 我们相伴而行,随遇而安。 也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大约是害怕打破这份稳定的关系。 又大约我们的开始,本就不同寻常。 因此,我从来不敢探究自己的感情。 也从未有过希冀。 更没想过,他会考虑“未来”。 还是,“我们”的未来。 看着眼前和寻常并无不同的周燧。 我心跳得有些快,不知名的情绪和念头,也在渐渐上涌。 我深呼吸。 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周燧,你喜欢我吗?” 29 周燧喜欢我吗? 我曾经无数次对这个问题好奇过。 在他和我走民政局那天。 在我无数次犯病,他陪着我的晚上。 在我和程硕柳涵重逢羞辱,他将我护在怀里的时候。 也在昨天,那阵陌生的心悸后。 …… 但问他,却是第一次。 话出口的瞬间,周燧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他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我。 半晌,飞快地咽下嘴里的包子,灌了半杯水。 才调整好坐姿,微微皱眉,神色认真地重新望向我。 “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对感情向来不太敏感。依赖像是喜欢,感激也像喜欢。说实话,我分不太清。” “但有一件事,我十分笃定。” “就是在你身边,看见你笑我会很开心,有你陪着,我也很安心。” 他说着,忽然伸手揉揉我的头顶,轻叹一声。 表情渐渐软下来,唇角也漾起笑意。 “这些年因为你,我渐渐感觉自己被需要,感觉自己没那么孤独,也感觉得这个世界有意思。” “我不知道,下一次老头子会用什么方法逼我。也不确定,等老头子走了以后,我会不会心软,给周砚打下手。” “但我确定,就算那些不确定发生,我还是会像当年在桥上牵住你的手一样,一直牵着你的手。” “因为我需要你,也离不开你。也因为你是我拼了命才给自己找的,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 算不上逻辑严谨。 全程也没有一句“喜欢”。 却令我的心跳久违变快。 我明明是想笑的,却没忍住眼眶一阵酸涩。 “那我们去云市吧,听说那里一年四季如春,适合定居。” “我们租个小院,一起赚钱。” “我会一直陪着你,也会努力成长,总有一天,也为你遮风挡雨……” 我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我也是,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想说:“和你一起,我也终于感觉自己不那么孤独,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也想说:“ 就像你需要我一样,我也比你想象的,更需要你……” 可偏偏,却总是词不达意。 我忍不住哽咽,越想说清楚,就越着急。 正无措的时候,忽然落入周燧结实温暖的怀抱。 他的臂弯紧实,放在我头顶的掌心也滚烫。 带着笑意,喟叹似的声音隔着胸膛传来,嗡嗡的。 “说话就说话,哭什么呢?傻不傻……” 这一次,我紧紧回抱住他。 “忍不住……” 如果再次回到当年,我肯定也会忍不住。 忍不住像此刻紧抱住他一般,毫不犹豫牵起他的手。 因为。 他也是我孤注一掷。 为了自救,拼命给自己找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理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