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 夷三族。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比泰山还重,瞬间压垮了李斯所有的心防。 他大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那个白衣青年的笑脸,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最后化为索命的鬼神。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整个人一软,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地。 头上的官帽歪斜着滚落一旁,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另一边,赵高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浑身僵硬,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然后“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响。 他自以为藏得最深的野心,他以为能瞒天过海的谋划,在这个妖人面前,竟被扒得一丝不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开处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 麒麟殿内,落针可闻。 黑压压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了最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龙椅上那位的注意。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风暴正在帝王的身躯里酝酿。 那不是炽热的岩浆,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万载玄冰。 嬴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一个瘫软如泥,一个瑟瑟发抖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倚为国之栋梁,助他一统天下,制定国策的帝国丞相。 另一个,是他自幼陪伴在侧,掌管符玺秘令,最是亲近的中车府令。 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背叛! 这两个字,是他一生最无法容忍的禁忌! 他可以容忍敌人强大,可以容忍臣子愚笨,却绝不容忍背叛! 【内心:啧啧,看看政哥这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了。这俩影帝也是牛逼,一个瘫痪在地走悲情路线,一个五体投地走忠犬路线,就是不知道政哥吃不吃这套。】 林澈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是一片肃穆,仿佛在为帝国的未来而忧心。 “咔——嚓!”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无不骇然。 嬴政身下那张由整块千年古木雕琢而成的龙椅扶手,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木屑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下一刻,他霍然起身! 那双燃烧着滔天怒焰的眼睛,不再有任何掩饰,化作两柄最锋利的剑,死死地钉在李斯和赵高的身上。 “赵!高!” “李!斯!” 嬴政的咆哮,不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被触及逆鳞的巨龙,发出的震怒龙吟! 整个麒麟殿都在这吼声中嗡嗡作响,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你们!!!” “好大的胆子!!!”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 那恐怖到极致的威压,让本就跪着的满朝文武,身子又矮了三分,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去。 “陛下!!” 李斯和赵高被这声咆哮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同一时间,疯了一样朝着龙椅的方向磕头。 额头与坚硬的金砖地面碰撞,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几下便已是血肉模糊。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李斯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丞相的仪态,他语无伦次地嘶喊: “此人妖言惑众!他是在污蔑臣!是离间!陛下,这是离间之计啊!臣对大秦忠心耿耿,对陛下一片赤诚,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啊!” 赵高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尖细的嗓子在此刻变得无比刺耳。 “陛下!奴才冤枉!奴才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奴才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奴才怎么可能……怎么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猛地抬起满是鲜血和泪水的脸,指向林澈,状若疯魔。 “是他!都是他!这个妖人想要离间君臣,乱我大秦!陛下,杀了他!求您杀了他啊!只有杀了他,才能证明奴才的清白啊!” 两人的表演,不可谓不逼真,不可谓不凄惨。 换做平时,或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 可在此刻的嬴政看来,他们越是这样惊慌失措,越是这样急于辩解,就越像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如果心中无鬼,何至于此? 如果坦坦荡荡,又何惧一个“妖人”的几句疯话? 嬴政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澈,再次开口了。 他仿佛嫌这火烧得还不够旺,又云淡风轻地,往里面添了一把最干的柴。 “陛下。” 林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两人辩解中最脆弱的一环。 “陛下若是不信,其实很简单。” 他此言一出,李斯和赵高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两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 林澈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对着嬴政说道:“无需严刑拷打,也无需费力查证。” “只需立刻召见十八公子胡亥,当庭问他几个问题,便可知草民所言,是真是假。” 召见胡亥? 这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赵高和李斯的心口上。 林澈顿了顿,让这句话在嬴政的心里慢慢发酵,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陛下可以问问胡亥公子,平日里,是否与中车府令赵高大人,走得最近?是否将赵大人,视为最亲近、最信赖的师长?” 【内心:第一问,查关系。先把你们俩绑定,看你怎么撇清。】 他看着嬴政愈发阴沉的脸,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 “陛下还可以问问他,他对自己未来的志向是什么?是对远在上郡的长兄扶苏心怀敬意,时刻准备辅佐,还是……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过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内心:第二问,查动机。父子猜忌,帝王家常便饭,我今天就给你把这锅饭烧开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不仅插向了赵高和李斯,更插向了嬴政心中最敏感,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雄才大略,横扫六合,可对于自己的儿子们,他真的了解吗? 尤其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嬉笑玩闹,被他下意识认为“不成器”的胡亥。 他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说,在他的天真背后,早已被赵高悉心教导,种下了对权力无尽贪婪的种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林澈的目光扫过已经瘫软如一滩烂泥的李斯,和抖如筛糠的赵高,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陛下甚至可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问他。” “如果,草民是说如果。” 林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有一个机会,能让他取代扶苏公子,成为大秦新的主人。” “他……愿不愿意?”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诛心了。 这是在逼宫! 逼着嬴政去亲手撕开父子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去直面那血淋淋的权力欲望! 嬴政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瞬间添上了一层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最恨的,就是背叛。 而来自血脉的背叛,更是让他无法容忍! 他死死地盯着李斯,这位他曾经最信任、最倚重的法家大才,眼神中第一次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失望和疏离。 从这一刻起,他们二十余年的君臣情谊,已经出现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信任,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复原。 嬴政没有再去看那两人丑态百出的表演,那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缓缓坐回到那张已经有了裂痕的龙椅之上。 理智告诉他,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处置帝国的一相一令。 他需要证据。 一个能让天下人都闭嘴的铁证。 而林澈,已经把最好的证据,送到了他的面前。 “来人!” 嬴政对着殿外,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杀意的嘶吼。 两名披甲执锐的殿前武士,立刻大步跨入殿中,单膝跪地。 “传——” 嬴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 “胡!亥!” 最后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空旷的大殿中反复回荡,不休不绝。 审判,即将开始。 而被告席上,即将多出一位他最意想不到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