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变?”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在麒麟殿中,却没能激起半点波澜,只剩下一片死寂和茫然。 沙丘? 什么地方? 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困惑。对绝大多数公卿贵胄而言,这个地名太过陌生,甚至闻所未闻。 “沙丘?”李斯眉头紧锁。 他身为大秦丞相,博闻强识,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依稀记得这个地名。赵武灵王曾在此筑宫,最后也在此地被活活饿死。 不祥之地。 可这与大秦国运,与他李斯的未来,又有何干系? 简直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然而,就在李斯准备再次厉声驳斥之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龙椅之上。 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脸色变了。 嬴政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几不可查地猛然一缩。 尽管他瞬间便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帝王仪态,但这丝细微到极致的变化,却精准地落入了林澈的眼中。 【内心:Bingo!猜对了!政哥啊政哥,你果然已经把沙丘宫列入下一次东巡的计划里了!史书诚不我欺!】 林澈心中大定。 只要嬴政有反应,这出戏,就能唱下去。 他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官员们鄙夷的目光,而是向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嬴政,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敢问陛下,如今大公子扶苏远在上郡,监军蒙恬。陛下可曾为大秦江山万世计,拟下传位遗诏,以备不虞?” 轰! 这个问题,比“沙丘之变”四个字加起来的威力还要巨大百倍! 传位!遗诏! 在这大秦朝堂之上,这是绝对的禁忌!是足以让整个家族从人间蒸发的弥天大罪! 谁敢在皇帝春秋鼎盛之时,谈论他身后的事? 这已经不是冒犯,这是在公然诅咒皇帝去死! “大胆狂徒!” “放肆!竟敢妄议国本,诅咒陛下!” “此人罪该万死!陛下,请立刻下旨,将此獠拖出去车裂!” 群臣瞬间炸了锅,一道道愤怒的目光,像是要将林澈生吞活剥。 李斯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这个问题太诛心了! 这不仅是在试探陛下,更是在将他这个丞相架在烈火上反复灼烧! 因为遗诏之事,他作为百官之首,正是执笔者!此事天知地知,陛下知,他知,还有……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一旁。 赵高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早已扭曲,尖着嗓子嘶吼起来:“妖言惑众!你竟敢诅咒陛下!来人!来人啊!给咱家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然而,这一次,没等殿前武士上前。 龙椅之上,传来嬴政那低沉而威严,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 “都给朕住口!” 仅仅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将鼎沸的麒麟殿彻底冻结。 嬴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澈身上,那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之外的情绪——惊疑! 他确实拟过一份遗诏。 内容正是传位于长子扶苏,命其从上郡返回咸阳,主持丧事。 此事,除了他自己,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丞相李斯,负责草拟。 另一个,就是中车府令赵高,负责保管玉玺和诏书。 这个林澈,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难道他真的能看见未来? 嬴政没有回答林澈的问题,但他的沉默,和他此刻的眼神,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林澈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一步步地,将那幅血淋淋的未来画卷,撕开给所有人看。 他缓缓转过身,环视着一张张或愤怒、或惊疑、或恐惧的脸,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悠悠开口。 “未来的某一天,陛下东巡的庞大车队,会抵达一个叫沙丘平台的地方。” “然后,天命所归的始皇帝,将在沙丘宫内……病逝。” “陛下,驾崩了。”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最后四个字震得魂不附体,连呼吸都忘了。 针落可闻的大殿里,只听“哐当”一声,是某位大臣失手掉落了手中的玉圭。 赵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指着林澈,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澈根本没看他,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说书人,继续用平淡的语气,描述着那令人窒息的画卷。 “陛下驾崩之后,随行的车队中,有两位深受陛下信赖的大人,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为陛下发丧。” “他们做了一件惊天动地,足以颠覆整个大秦帝国的大事。” 林澈缓缓踱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秘不发丧,将陛下的遗体,安放在密不透风的辒凉车中。 时值酷暑,为了掩盖尸身腐烂散发出的气味,他们还下令采购了整整一石的鲍鱼,与车队同行。” “他们扣下了陛下那份,传位给公子扶苏的遗诏。” “然后,他们狼狈为奸,伪造了一份新的诏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一份,是赐死远在上郡的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的诏书!” “另一份,是拥立一位他们能够轻易控制的、胸无大志、不成器的公子——胡亥,登基为帝的诏书!”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攻城巨锤,狠狠砸在嬴政的心上。 扶苏! 蒙恬! 胡亥! 赵高! 李斯! 这幅画面,逻辑之清晰,人物之具体,动机之险恶,过程之恶毒,让他这位横扫六合的铁血帝王,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大殿之中,李斯再也站不稳了,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官帽歪斜,冷汗早已浸透了厚重的朝服,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他不敢相信! 他怎么敢相信! 未来的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万劫不复之事? 而另一边,赵高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深陷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完了。 全完了。 这个妖人,他什么都知道!他把一切都捅出来了! 林澈的脚步,就在这时,停在了面色惨白如纸的赵高和李斯面前。 他俯下身,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人和龙椅上的嬴政才能听到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轻声问道: “我说的这个故事,精彩吗?”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赵高的脸上。 “未来的中车府令,指鹿为马,权倾朝野的赵高大人?” 随后,他又转向瘫软在地的李斯。 “还有……未来的阶下囚,于咸阳闹市被腰斩,夷三族的,李斯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