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自顾自说着。 我探出头看去,对上姐姐木讷的眼神。 我终于明白,白纸上的跑,不是姐姐跑,是让我跑! 跟着走一大段路,李叔抬头望望天,停在梨园的中央。 姐姐动作缓慢的眨巴眼,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对自己摆弄。 [漫漫,爸对不起你,但是村子,真的很需要这个双生梨。] 我爸抹着眼泪,一边和我姐告别,一边给李叔递去剪刀。 姐姐没有出声,只是木讷的,看着我的方向。 [都说双胞胎心灵感应,漫漫出事,轻轻也不会好受。] 我爸用绳索绑住我姐的手脚,回头顺着我姐的目光看过来。 闻言,李叔冷嗤一声,[轻轻当然不好受,她根本没睡,就在房门后看着我们呢。] 李叔手脚麻利,我爸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背后,用刀割出一片皮,拿过镊子开始剥。 凄厉的惨叫响在耳畔,梨园细密的枝叶挡住一声声尖啸。 因为疼痛,我看着我姐,手脚被束缚,只能在地上翻转蛄蛹。 她的尖叫冲不破梨园,带着绝望死去,是她的宿命。 我想冲出去救我姐,情感和理智掐架,我知道,我打不过两个壮实的成年人,更没办法救出虚弱的姐姐。 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将我姐扒皮破开。 随着透明的皮囊一点点破开,我姐身体里的淡绿色汁液流出,那汁液诡异,竟自己攀附上中央的梨树,融入其中。 和汁液一同流出的,还有我姐的脏器。 肠子脏器丝滑流出,躺在地上冒着热气。 我姐的人皮剥到手脚处,我爸上前,坦然解开绳索,方便李叔继续剥皮。 剥到手指处,我清楚看见,软化的指骨混合着汁液,于皮肤脱离时,发出“波儿”的声音。 处理好手脚,李叔伸出手,对准我姐的眼眶,伸手进去,掏出两枚眼球。 空荡荡的眼眶,汁液和脑髓混合淌开来,好像是我姐在哭,在喊疼。 我爸握住我姐的头发,用力一拽,拔出无数带着毛囊的头发。头发纷纷扬扬落下,散在我爸脚下。 李叔挤开我爸,双手扒开我姐的胸腔,清除干净里面的内脏,黏膜。 一张完美的人皮,在两人合力之下,出来了。 李叔拿着人皮,兴奋的双眼通红,走到梨树底下,念念有词。 我爸面对着梨树跪下,磕头不敢看。 念完,李叔将我姐透明的人皮环绕梨树,贴上去。 这幅场景,好像李叔在为一个人穿衣。 梨树穿上我姐的人皮,枝丫摇晃两下,似乎非常满意。 [文强啊,起来,双生梨成了!] 李叔兴奋的叫起我爸,太激动了,脚下一个趔趄,扑向我姐还有温度的内脏,满脸沾染绿色的汁液。 他们在一堆脏器中扒拉,找到我姐的胃,再从梨树上取下最大的那颗梨,塞入其中。 包裹着梨子的胃袋埋入梨树下,第二天晚上,就能收获双生梨。 我爸望着埋梨的坑洞,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的脸皱成一团,口中呜咽着,泣不成声。 李叔满脸癫狂,半拽半拉,带我爸离开梨树下。 我爸不愿离开,他想拾起我姐的心脏,带回家埋起来,立个碑。 [文强啊,我说你不成器,不过少了一个女儿,你还有轻轻嘛。] 李叔语气不耐烦,率先走了。 我爸抬眼看看李叔的背影,犹豫两下,揣走我姐的心脏,离开了。 等他们的身形消失不见,我从梨树后出来,跪在地上,朝着我姐的方向磕头。 那是我姐,不过比我早出生三分钟,却一直以姐姐的身份,保护我。 我们出生那年,妈妈因为双生胎的原因,大出血,不久撒手人寰。 从小,就是她担起责任,保护我,这次,也不例外。 原先鲜活的人,此时只剩地面上那一摊肠子。 肝脾肺滑出皮囊,就让李叔踩成泥,散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它们已与土壤交缠一起,分不开。 我捡起我姐的肠子,一圈一圈缠绕在手上,带回家。 乘着夜色,我穿梭在梨园之中。 往前那些郁满的梨树,此刻仿佛鬼手,在空中时不时晃动。 我来到那些梨树下,伸手触碰树干。 指腹摩挲树皮,搓下一片透明的皮。 拿到眼前看,那些皮不如我姐的透亮,颜色已经开始发黄,不复皮肤该有的弹性。 看来这些皮的时间比较久远。 缺了一块皮,一根树枝从梨树掉落,迅速枯萎。 我明白了。 穿过梨树小径,从一处山坡向下看。 小屋亮着微弱的光。 我知道,我爸发现我不在家了。 说不定,李叔也在那儿等着我。 走下山坡,透过后门的窗户,看见我爸在我房门前坐着。 他的手里有一把刀,还有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李叔不在那里。 观察屋内的情况,我知道,我只有一种选择。 是明天让全村人知道,我发现了双生梨的秘密,然后被杀死,还是主动加入,免于一死。 我知道,该选哪个。 我绕到正门,手颤抖着,敲响大门。 寂静的夜,门外传来不连贯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 这是姐姐敲门的习惯。 我爸打开了门,看着站在门外的我。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从他眼里,看到惊疑和羞恼。 好半天,他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扬起缠绕在手的肠子,自己走进屋内。 我低下头,看着身后的影子。 一把尖刀高高扬起,距离我的脖子,只有几厘。 [爸,我们给轻轻立碑吧。] 在刀尖要落不落之际,我回身,对我爸说道。 听到我的话,我爸眉头一跳,手中的尖刀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急切的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脸仔细端详。 心脏的汁液在我爸手中干涸,余下一些气味,那气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的手急剧颤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动。 [漫漫?你是漫漫?死的是轻轻?!] 我爸双眼通红,抓住我的衣领问。 我点了点头,他的手松开又再次抓紧。 我爸在想,我到底是轻轻还是漫漫,是他最爱的大女儿还是天真的小女儿。 其实,如果不是我姐先成双生梨的器具,我爸一定会选我去。 [爸,李叔说的双生梨是什么意思,轻轻可是我的妹妹,你的亲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突然嘶吼起来,手中的肠子打在我爸的手背上。 他嘴角抽动着,最终还是告诉我真相。 [漫漫……爸和你说] 我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下意识摩挲手中的东西。 我姐的心脏。 [我们村子,曾经靠着可以延缓衰老,容颜常驻的双生梨,得到保护,才得以延续至今。] [可渐渐的,我们村子不再出生双胞胎,而需要双胞胎才能诞生的双生梨,也没有了。] [没有双生梨,我们的村子就没有了价值!在他们眼中,我们也就没有延续的必要了。] 我爸好像入了魔,神色癫狂。 [村长也想过,拿外面的双胞胎孩子来试,可,成功的几率太小了!二十对双胞胎只出了一个梨!还是涩口的坏梨!] 说到这里,我爸手中突然用力,那颗心脏爆裂开来。 腥臭的血液飞溅,地面上斑斑点点。 那是我姐的心脏,现在,也是一滩烂泥。 姐姐,你救了我,与你相似的脸,又救了我一次。 爸捏爆的心脏或许不只是你的,还是我的。 只是你死了,我活着。 [漫漫,明天村里会举办拍卖会,那些权贵会来拍卖这颗梨子。] 我爸忽的开口说道。 我点点头,木然的看着他。 [到时候,你对外宣称你是轻轻。] 我爸交待着明天的事,眼球上爬满红血丝。 [好了,回去休息吧。] 我爸一脸疲惫,挥挥手,甩掉黏在手上的脏污。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走向我姐的房间。 [轻轻。] 走到房门口,我爸忽的出声叫道。 听到声音,我回头看着我爸。 察觉他眼底的探究之色,我后背迅速漫出一层冷汗,打湿衣服。 [爸,不是明天对外说我是轻轻吗,怎么现在喊。] 我强装镇定,一脸不解。 他打消怀疑,沉默着背过身,走出房门。 我走进我姐的房间,一夜无眠。 人的情绪无法影响天气,所谓的天罚并未降临。 第二天的天空一晴如洗,朵朵白云漂浮在空中,悠哉悠哉。 我在梨园,外面的锣鼓声仍听得真切。 村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吧。 我走出门,将我姐的肠子挂在门前,自己去参加难得的“盛宴” 不大的村落,四位穿着华衣,眼神轻蔑的男女处在一堆人中间。 李叔在那四位男女之间,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他给他们领路,来到村中央,那里搭起擂台样的台子,铺着颜色暗沉的红布。 台子中央还悬挂着锣鼓,以及一个白布袋。 那四位达官显贵来到台前,细细打量着。 他们身后的仆从忙碌着,给四位的专属座位,铺上鹿皮,垫上软枕。 待他们落座,三位容颜姣好,身形窈窕的女子端着果盘来到他们身边,青葱般的指节叉着水果,送入他们口中。 在这四位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位“贵人”,各个穿着丝绸布帛,端的一副清高贵气。 李叔照旧接待几位,送他们入座。 在他们四周,是忙碌的村民。 黝黑的皮肤,皲裂的手,村民在四周布置场地,来来回回路过,都会对他们几位笑一笑。 一直到傍晚,李叔才随着村长站上台,宣布此次拍卖会开始。 拍卖会开始后,我爸一脸淡然的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众人。 [各位,今年的双生梨由我李文强种出!] [按规矩,我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你们必须照做!] 我爸说着,招手示意我上台。 [这是小女轻轻,是双生梨的大功臣!有山神赐福,今日饭食乃轻轻所做。] [食其饭食,可得福禄加身。] 我爸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眼神对上台下那几位贵人。 眼看他们不动筷,我爸率先抓起窝头,塞入口中。 他吃过没事,台下的贵人,才在侍女的伺候下,慢条斯理的用餐。 我做的窝头,加了后山蘑菇, 蘑菇剧毒致幻,碾成泥,加入面粉中,蒸成窝头,有一股异香。 异香吸引人大口吞食,我看着台下的人大口吃窝头,喝加了砒霜的肉汤。 他们双眼放光,猛的把脸埋在盘子里,疯狂啃食窝头。 肉汤浸入窝头,成了一碗糊糊。 所谓的贵人也不顾及形象,就着糊糊吸溜喝下。 [轻轻,你看,他们像不像咱家进食的猪。] 我爸平静的对我说。 我们站在台上,他们在台下。 看着,可不就像人喂食猪,猪将头埋入食槽中猛吃嘛。 等他们吃完,后知后觉的擦嘴,挽回形象,端正身子时。 我爸已经带着李叔和村长消失了,台上只有我一个毛丫头。 [我是李轻轻,接下来,拍卖会由我主持!] 我对着台下大声喊道。 台下没人质疑,他们的脑袋在毒蘑菇的作用下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几位贵人,还牵挂着本次拍卖会的物品。 白色的布袋取下,铺在木台上。 我拿出家里那把尖刀,闪着寒光的刀刃切下,几近透明的薄膜破开。 放下刀,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取出薄膜包裹的物体。 那是一颗,通体透亮翠绿,宛如美玉的梨子。 [此乃本次拍卖会的主角,双生梨!] [这梨,食之可延缓衰老,容颜常驻,美如白玉。] 台下的贵人互相看看,身边的侍女开始叫价竞拍。 一百两白银?一千两白银? 人命可真不值钱啊,这些对贵人们来说,不过万贯家财的皮毛而已,竟想换的我手中的双生梨。 台下竞争不激烈,我加把火就好了。 [这梨,不过一颗,价高者得。] 我展示手中的梨给他们看,在他们狐疑的目光中,切下一小块,分成八份,送给台下的贵人品尝。 侍女刚想动手喂食,贵人们就默契的叫停,他们自己用手拿起一小块梨,送入口中。 泛着清香的梨在口中爆汁,他们吃的一脸享受,闭着眼睛,脸颊鼓动。 我挥挥手,准备收回瓷盘,几位贵人慌忙阻止,夺过瓷盘,伸出舌苔浓厚的舌头,一下下舔舐。 等瓷盘没有味道后,才依依不舍的,将盘子送回。 瓷盘被舔的锃亮,可以印出人脸。 吃完梨,他们拿出镜子,扒拉着眼角下巴,寻找容颜常驻的效果。 结果是,没有一点变化。 有个大肚子的男人当场摔镜而起,质问我,[小丫头片子,你拿假的糊弄小爷?] 话落,他身边的侍卫拔刀对准我。 我坦然不惊,解释起来。 [双生梨,除了这些效果以外,其滋味也不是其他梨子可比的。] [这小片梨,是给各位大人尝个滋味,其功效嘛,吃这一点,当然不明显。] [小村偏僻,素日少有人来,可梨只有一个,总不能让其他七位大人白跑一趟,好歹尝个滋味……] 我说完,大肚子男人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刀刃。 [三千两白银。] [二十两黄金……] [一匣南海鲛珠,大珊瑚] …… 他们不断出价竞拍,价越来越高。 八人表面的和平,已经撕裂,竞拍时,还会时不时提点其他人几句话。 只是,在双生梨的面前,平日的和平友好,都不经考验。 延缓衰老,容颜常驻,这样的效果,是不会引来这些人的。 双生梨,最大的作用,是买梨附赠的薄纱衣。 那衣和梨共生,梨成,衣便成。 穿上那薄纱衣,能增加寿命。 有书记载,曾有一国太后,取得双生梨及其衣,穿其衣食其梨。 容颜不衰,貌如二八年华之女。 这消息传出后,这国迎来他国进攻。 一小国,不敌,不久,国破。 那太后也死在这场战争中。 后世有墓贼挖起墓,误开棺,见其颜如青春少女,体似白玉。 看其墓两旁记载,惊觉神奇。 他们争夺着双生梨,不分高低。 天色渐暗,还未分出胜负。 蘑菇的致幻效果越来越明显。 大肚子男人指着左边的美艳少妇,让侍卫杀了她。 妇人大惊,也令身边的侍卫上前,杀了男人。 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我爸沉着脸,走上台。 他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我偏头去看,除了衣服,我爸全身都是黏腻的鲜血。 注意到我的视线,我爸咧嘴一笑:[轻轻,爸换了身衣服,不脏。] 我们两人,看着台下的贵人厮杀,看着村民互相掐架,口吐白沫,濒临死亡。 而村子周围,是我爸刚围好的干柴。 这些柴,我们收集了三年。 台下打着打着,剩下的人不多了。 最开始的那位美艳妇人趴在大肚子男人身上,头发散乱,手中握着一根玉钗,擦入男人的眼球,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和妇人一起来的玉面少年郎捂着胸口,眼神凶狠。 少年郎四周是堆垒起的尸体,有他的护卫,也有其他人。 剩下活着的人,盯着我们,面色不善。 我爸淡定的擦擦手,拿过我手中的刀,切开薄如蝉翼的胃袋,取出双生梨。 在我爸手边,还有一颗切了点的梨,那是假的。 或许也不算假的。 两颗梨并蒂而生,一颗埋入胃袋成双生梨,一颗,浸入砒霜。 我们村子偏远,毒药都买不到纯的。砒霜下了两批,还有人活着。 我爸拿出梨,仔仔细细擦拭干净,递到我嘴边。 [轻轻,吃梨。] 我张嘴,咬下。 梨子清甜爽口,汁水丰盈。 活着的人中了毒,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吃掉了心心念念的双生梨。 吃完梨,我爸拿起丝帕,小心为我擦拭嘴角。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对我说:[轻轻,是爸没用,保护不了你姐,你别怪爸。] [去点火吧。] 我听话,点起火把,沿着村子周围,点燃那些干柴。 路过村长家,我看到李叔和村长,他们躺在一起,腹部有一道碗口大的伤。 两人还活着。 看到我,李叔费力的张嘴,想求我救他。 我走了过去,在他盛满希冀的目光中,抱起干柴,放到他们身上。 [李叔,你和村长年纪大了,睡觉不盖被子会着凉的,轻轻帮你们盖上。] 我大声说着,笑了起来。 [轻轻帮你们盖被,漫漫帮你们烧火取暖……] 我呢喃着,望向干草堆旁边的水潭,水潭映出我的脸,我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手中的火把点上干草堆,火苗忽的窜起,一路烧上李叔和村长。 整座村庄燃起大火,冲天的火势让山下的村民不敢来救。 不过半个时辰,那火又突然灭了。 赤橙的火焰,只烧了那座村庄,村庄周围的植物仍是生机一片。 曾有穿着盔甲的人上山来看,除了化成焦炭的村庄,便只有枯死的梨树。 …… 大漠的一处客栈。 [这双生梨,是真的存在?] 挽着裤腿的年轻人,一脸好奇的问道。 年轻人对面,是一位容颜娇俏,面若桃花的少女。 刚才的故事,就是出自她口。 面对年轻人的问题,少女闭口不言,轻笑着,抿了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