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病了,只能吃下梨树汁。 为了压制她的病症,我们一家住进了梨园。 住进梨园的第二个月,我爸带着村里的裁缝李叔找到我姐。 我以为他们是来给我姐治病的。 却不想,他们剥下我姐的人皮,取出一颗碧玉通绿的脆梨。 我和姐姐是村子百年来唯一的双胞胎,人人都说我爸好福气。 这些羡慕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我们15岁那年。 那年,姐姐下学回家的时候,碰上山体塌陷,只能绕路走梨园。 从这之后,姐姐就病了,吃什么吐什么,偏偏对梨树汁情有独钟。 [姐姐,吃点肉吧!] 我有些担心我姐姐,书上说,人体所必需的营养,少不了肉。 自从她那天回来之后,除了水和梨树汁,就再也没吃过其他东西。 我爸说我姐是冒犯了山神,让她这几天别外出,最多晒晒太阳。 说完,就出门打理梨园了。 这梨园,是村里人共同的财产,当然也有我爸的一份。 村里大娘和我说,在我和姐没出生前,梨园已经荒废了,不管怎么种,就是产不出脆甜多汁的梨子。 而我们出生之后,梨园突然焕发生机,老树都能抽新芽了。 我越想越害怕,上前扒拉住我姐,使劲摇晃,[姐!你和我说句话啊!你那天遇到了什么……] 面对我的摇晃,我姐纹丝不动,就连合眼都是缓慢僵硬的。 她不再理我,不管我怎么呼唤她都不动。 我很害怕。 我和她是双胞胎,双胞胎之间的感应,让我知道她此刻并不好受 。 [姐!] 我一时着急,伸手抓去,指甲在她细嫩的皮肤划开个口子。 下一瞬,淡绿色的汁液从那道口子中流出,滴在脚下。 我晃了晃神,揉揉眼睛再看去,那地上哪有什么绿色汁液,我姐皮肤上也没有口子。 [你叽叽喳喳的,是恨山神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吗!] 姐姐蹙起眉头,瞧着我的样子,脸上浮现几分恼怒。 我本想道歉,可看着我姐疏离的神情,后背一阵发凉,慌忙跑走。 望着久久未生火的厨房,我不禁伸出手,抹去锅盖上的一层薄灰。 正当我想生火给自己和姐姐蒸碗蛋羹时,我爸提着一小桶淡绿色的梨树汁回到家。 这是我爸给我姐准备的。 我爸说,姐姐只能吃这个,这是山神对她的惩罚。如果不遵守,姐姐就会变成傻子。 可我不信。 已经一个月了,我姐吃了一个月的梨树汁,皮肤越发白皙柔嫩,凑近看,还能看见皮肤底下的筋络。 眼看着姐姐的皮肤快要变得透明,必须时刻盖着毛毯,才能遮掩身体里的内脏肠子。 我想倒掉小桶里的梨树汁。 [轻轻,你不去把树汁喂给你姐姐,往哪儿走?!] 就在我提着桶往外摸的时候,我爸如鬼魅般,沉着脸,站在大门后:[你想把你姐的救命药倒掉?] 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爸爸黑脸的样子,吓得手一抖,撒出些许树汁。 [爸,姐姐饿了,这点树汁肯定不够,我是想再去弄点。]我解释完,赶忙转身,走进姐姐的房间。 房间里,姐姐躺在躺椅上,盖着毛毯晒太阳。 我又恐惧,又担心,小心靠近姐姐,用木勺一点点喂给她。 姐姐慢悠悠的睁眼,推开我喂到嘴边的木勺,自己掀开毛毯,接过小桶,整个头没入树汁中。 随着树汁一点点咽下,姐姐的皮肤愈发透明。 没有毛毯的遮盖,整副内脏看的清楚,心脏因为食物补充而兴奋的跳动 ,我耳边仿佛响起姐姐的心跳声。 [姐你别吃了!] 我尖叫着,上前撞翻小桶。 淡绿色,泛着幽幽清香的树汁流淌一地。 我姐缓慢抬起头,大如黑曜石的眼珠死死盯着我,鼻骨一耸一耸。 脸部的皮肤宛如丝纱,薄的朦朦胧胧。 我一下子愣住,望着我姐的口腔。 原先拥有一口白牙的姐姐总是笑的开朗,可如今,她的口腔里,只有一条细长灵活的舌头,两排牙齿全部消失,粉嫩的牙床糜烂软化。 我后退几步,忽然觉得她不是我的双胞胎姐姐,而是一只吸食树汁的恶心黏虫。 可能是我的害怕过于明显,面前的姐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只有一股独属于树汁的清香喷洒在我脸上。 我姐这样,根本就不是山神的惩罚,她不能吃这个树汁! [轻轻,漫漫吃完了吗,开门,把小桶给我。] 窗外传来爸爸的声音,我后知后觉,开门,爸能看见屋内的情况,我不能将小桶就这么摔在地上。 慌忙捡起小桶,我脱下外套,准备擦去地上的树汁。 [吱呀——] 身后传来木门开合的声音,我僵在原地,手中的外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你在干什么。] 我爸冷言问道,上前夺过我手中的外套 我转过身,紧张的看着我爸。 眼瞅着我爸皱起眉头,双眼发红,好像要发怒。 以我爸的脾气,知道是我打翻了小桶,把我挂在树上吊三天都是轻的。 赶紧扯出一抹笑,怯怯道:[爸,姐姐捧着桶喝的时候,手上没力,不小心给打翻了。] 我爸有些狐疑,转头看向我姐,在看到姐姐点头的时候,冷哼一声,将外套甩在我身上,一巴掌抽过来。 我趔趄两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刚被我爸打过的左脸迅速肿起,嘴里漫起丝丝铁锈味。 我爸眼神阴鸷的盯着我,右手高高抬起,[你姐生病了,你不知道扶着点吗,平日对你真是太好了,养成这个娇惯性子……] [爸,是姐姐不让我喂,也不让我扶着的……] 我捂着脸,不断后退,直到 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举起的巴掌即将落下。 姐姐奋力扔去毛毯,将自己透明的肌肤展现在我们面前。 见到那几近透明的皮肤,我爸缓慢放下手,嘴角咧开,露出稍纵即逝的笑容。 我真切的瞧见,他眼底的笑意。 [没事啊漫漫,树汁撒了就撒了,你李叔说了,这一个月的药下来,今晚就能治好。] 我爸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我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轻轻,把你姐房间收拾好。晚上给她洗个澡。] 我爸离开前,淡淡的看着我,交待一句。 等我爸走后,我望着地上静静流淌的树汁,心里扬起莫名的恐惧。 [啊……] 我姐张大嘴,用脆弱的喉咙发出声音。 我扭头看去,姐姐挺直了身子,食指弯曲如钩,指向她的书桌。 那是李叔送给姐姐的书桌,是用梨树制作而成的,平常姐姐最爱在那儿写字看书。 我走过去,书桌上只有几张白纸,还有一根笔。 拿过纸笔,我递给姐姐。 她摇摇头,示意我再拿墨水来。 随后,我姐伸出几近透明的手指,蘸蘸墨水,墨水浓郁,凝于我姐指尖,好似化不开的愁云。 软哒哒的指骨触碰上白纸,一笔一划,写出,[跑。 ]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字,一脸不解,[姐,你想站起来跑吗?] 我姐摇摇头,用墨水糊掉整张白纸,闭眼躺下,沉沉睡去。 …… 我姐一觉睡到黄昏,暖橙色的夕阳照耀半边天空,她睁开眼,眼神木讷。 我进屋,使劲搬动躺椅,半推半拉,给我姐拉到浴桶处。 刚调配的温水往上氤氲着热气,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方锦帕入水,带起令人舒心的温度,擦拭在透明的皮肤上。 血管微微舒张,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 擦洗干净,我姐换上一套白纱的睡衣,神色慵懒,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 是夜,万籁俱寂。 梨园有村民维护,周围连鸟的影子都难看见,一入夜,就静的可怕。 我在姐姐隔壁房间休息,绝对的安静下,恍惚听见我爸的声音。 想到姐姐白天写的[跑],我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猜想。 我悄摸起床,放轻脚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后。 那细微的说话声忽的消失,周遭寂然下来。 我挪动一下脚步,慢慢贴近房门,听外面的声音。 依旧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幻觉? 我想着,再次靠近房门,贴在上边听声音。 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喷洒在门板上…… [轻轻,睡了吗……] 爸爸轻柔的呼唤,声音却是响在耳边。 他与我,隔着一道门。 我心跳如鼓,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轻轻,睡了吗!] 爸爸在门外大声喊道。 我不敢出声,缓缓蹲下,靠在门后。 门外再次恢复安静,好一会儿,我才敢站起身,打开一条门缝,眯眼往外看。 外面亮着灯,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我爸的身影。 放下心来,我准备开门出去,看看我姐的情况。 这时,我忽然看到大门口多出一道影子。 我赶紧缩回房间,露出一条缝隙,往外看。 村里的裁缝李叔挎着他的针线箱,和我爸一起,抬出我姐姐。 [漫漫少了一剂树汁,这次要是没成,轻轻也保不住。] 李叔低声和我爸说着,余光看向我的房间。 说完,李叔和我爸抬着我姐出去了。 他们的身形隐没于浓重的夜色中。 我掩上门,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要带我姐去哪儿。 夜晚能见度不高,梨园的路错综复杂,很容易走失。 借助植被,我紧跟其后,听他们说。 [文强啊,不是李叔说你,我们世世代代靠这双生梨致富。] [一百年了,我们村都没生过双胞胎,眼看这村子就要落寞了,你家出了个双胞胎,嘿!] [这是天意,文强,不可忤逆天意。] 双生梨? 双生梨和双胞胎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产出这梨需要双胞胎?! 我心里骇然,脑袋发麻。 可李叔下一句话,让我差点暴露! [文强,村子还是给你留了一个女儿养老,只是这漫漫必须成双生梨,不然轻轻也保不住。] [一个漫漫,能养村子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