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我瞥见老村长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残缺的、布满裂纹的龟甲,上面刻满了比戏台地板上更复杂的符文。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龟甲上,嘴里飞快地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就在那尖锐的指甲即将触碰到老黄的瞬间,龟甲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附身在水灵儿身上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动作顿了一下。 趁着这个空档,几个胆大的伙计撞开了祠堂大门,我们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身后是老黄惊恐的惨叫和那非人的诡异笑声。 我们没命地往村外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锁龙村的雨还在下,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我们永远留在这片不祥之地。 说实话,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手还在抖。不是冷的,是怕的。那晚从锁龙村逃出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那祠堂里的景象,那不似人声的笑,就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脑子里,时不时就翻腾起来,灼得我一身冷汗。 咱们接着说那晚。 老村长掏出龟甲,念咒滴血,那玩意儿发了点微弱的金光,确实让那个“水灵儿”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邪东西,动作顿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就是这一下,救了我们几个人的命。 谁还顾得上老黄?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跑! 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也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紧闭的祠堂大门。“哐当”一声巨响,门闩似乎松动了。后面那邪门的笑声和老黄变了调的惨叫混在一起,简直是催命符。 “再来!”我吼了一声,也扑上去帮忙。肾上腺素飙升,恐惧压倒了一切,连胳膊撞在硬木门上都感觉不到疼。 “开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门被撞开一道缝,外面的冷风裹着雨水灌进来,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腥气,却像是救命的稻草。我们几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连滚带爬,摔在祠堂外的泥地里。 身后,祠堂里传来更凄厉的叫声,还有一种……像是骨头被折断的脆响。我不敢回头,真的不敢。那声音太瘆人了,光是听着,就感觉有冰冷的指甲在刮擦你的脊椎骨。 “快跑!往村外跑!”我扯着嗓子喊,也分不清是喊给别人听,还是给自己壮胆。 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泥水。天黑得像泼了墨,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我们脚下那条泥泞不堪的路。 跑!除了跑,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戏班的行头、家当,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其他伙计,全都顾不上了。 我们这几个逃出来的,大概有五六个人,都是平时在戏班里干体力活或者跑龙套的年轻人。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里狂奔,方向也辨不清,只知道要远离那个亮着诡异烛火的祠堂。 跑着跑着,身边一个叫二牛的伙计突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了?”我急忙停下想去拉他。 “脚……脚崴了!好像……好像踩到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二牛疼得龇牙咧嘴,脸色惨白。 我借着微弱的光一看,他脚边哪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只有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但那石板上,似乎沾着一些暗红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像是血。 “别管了!快走!”另一个伙计老三在旁边催促,声音发颤,“这村子……到处都透着邪气!” 我咬咬牙,架起二牛的一条胳膊,和老三一起,拖着他继续跑。 锁龙村不大,但七拐八绕的巷子特别多,加上天黑雨大,我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耳边除了风雨声,似乎还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啜泣,又像是婴儿的啼哭,若有若无,在空旷的村子里飘荡,让人头皮发麻。 “你们听到了吗?”我颤声问。 “别……别自己吓自己!”老三嘴唇哆嗦着,眼神却惊恐地四处乱瞟。 突然,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晃动着一点昏黄的光。 “有人!”我心里一喜,难道是村里还有正常人?或者老村长也逃出来了? 我们加快脚步冲过去,可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灯笼,而是一团……一团漂浮在半空中的、磷青色的鬼火!那鬼火幽幽地燃烧着,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妈呀!”二牛吓得腿都不疼了,挣脱我们,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我们几个也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这锁龙村,简直就是个活地狱!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肺都要炸了,身上的力气也快耗尽。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冲出了村口那片压抑的黑松林。回头望去,锁龙村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祠堂方向隐约的烛光,如同它闪烁着邪光的眼睛。 “走!快走!别停下!”我嘶哑着嗓子喊。 我们不敢走大路,深怕被什么东西追上,只能沿着山脚,钻进茂密的山林里。雨水打湿了衣服,冰冷刺骨,山路崎岖难行,好几次都差点滑倒滚下山坡。二牛的脚踝肿得像馒头,每走一步都疼得倒吸凉气,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小了些。我们找到一个背风的山洞,几个人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山洞里很潮湿,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霉味。我们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升起,就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淹没了。 “老黄……班主他……”有人声音发抖地提起。 没人接话。祠堂里那恐怖的声响,大家心里都有数。老黄,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还有水灵儿……”老三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水灵儿。那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唱起戏来却光彩照人的姑娘。昨晚在戏台上,她那妖异的样子,那不属于人类的笑声,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不寒而栗。 “老村长说……那是鬼戏……”我回想着老村长最后那绝望的嘶吼,“班主他……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二牛突然开口:“班主……他这趟出来,神神秘秘的。我之前帮他搬东西,看到他箱子里藏着几本线装的旧书,封皮都烂了,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还有那几件老戏服,也是他非要带来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能请‘神’上身……” 二牛的话让我们悚然一惊。 请神上身?难道老黄他…… “他娘的!”老三一拳砸在地上,“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戏台有问题!他想利用水灵儿……搞什么名堂!” “为了戏班……他疯了……”我喃喃道。想起老黄平时虽然爱财,但对大家还算照顾,没想到他为了重振戏班,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哪里是想请什么“戏神”,分明是把我们所有人都拖进了鬼门关! “那……那水灵儿……”二牛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不是……被那邪东西害了?” 我们都沉默了。想起水灵儿最后那扭曲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恐怕……是回不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牺牲品,还是被自己名义上的“叔叔”给坑害的。 “老村长呢?他拿着那个龟甲……” “谁知道呢?那邪东西那么厉害,老村长年纪那么大了……” 4、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们几个人,像是刚从噩梦里逃出来,惊魂未定,前路茫茫。 我们在山洞里躲了一天一夜,不敢生火,只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喝了点雨水。二牛的脚伤越来越严重,再不处理恐怕要废了。 第二天傍晚,雨彻底停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能再待下去。锁龙村那个鬼地方,多待一秒都觉得瘆得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山区,找个有人烟的地方。 离开山洞,我们辨别了一下方向,尽量绕开锁龙村,朝着我们来时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大家的心都悬着,生怕再遇到什么诡异的事情,或者被锁龙村的“人”追上。 说来也怪,自从逃出锁龙村,除了那晚的鬼火,我们倒没再遇到什么特别邪乎的事。但这片山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林子也静得出奇,连鸟叫虫鸣都很少听到。 走了大概两天,我们终于看到了一条稍微宽阔点的土路,路上还有车辙印。这让我们精神一振,说明离有人烟的地方不远了! 又走了半天,远远地看到一个小镇的轮廓。我们几个几乎是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加快了脚步。 到了镇上,我们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找了个最便宜的小客栈住下,又凑钱请了个郎中给二牛看了脚伤,包扎上药。 安顿下来后,我们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但锁龙村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晚上,我们几个聚在房间里,谁也睡不着。 “这事……就这么算了吗?”老三闷声问道。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我苦笑,“回去报官?跟官府说我们遇到了邪灵?人家不把我们当疯子抓起来就不错了。” “可怜了水灵儿……还有老黄……”二牛叹气。虽然老黄害了大家,但毕竟相处多年,落得那般下场,也让人唏嘘。 “以后……这行饭,我是不敢再吃了。”一个叫小马的伙计说道,他是戏班里敲锣的,年纪最小,这次吓得不轻。 大家纷纷点头。经历了锁龙村这档子事,谁还敢再走江湖唱戏?尤其是这种去偏远地方唱的野台子戏。 我们在那个小镇休整了几天,等二牛的脚伤好了一些,便凑了点路费,各自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庆丰年”戏班,算是彻底完了。临别时,大家约定,关于锁龙村的事情,谁也不要再提起,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噩梦,哪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离开小镇后,我一路辗转,回了老家。父母早亡,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我找了个力气活干着,勉强糊口。日子过得平淡,甚至有些麻木,但我宁愿这样。比起锁龙村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平淡简直就是恩赐。 但我知道,那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疤痕。我常常做噩梦,梦见阴森的祠堂,摇曳的烛火,还有水灵儿那张扭曲的脸。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我也曾试图打听过锁龙村的消息。但那地方太偏了,附近的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就讳莫如深,摆摆手不愿多谈,眼神里还带着恐惧。似乎锁龙村在当地,就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时间一晃,就是好几年。 我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旧货市场上,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个破旧的木箱子,和我当年在戏班里看到的,老黄藏东西的那个箱子,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去。摆摊的是个干瘦的老头,他说这箱子是他从一个收废品的那里收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扔掉的。 我鬼使神差地买下了那个箱子。回到我那简陋的出租屋,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箱盖。里面除了一些破烂杂物,竟然真的有几本线装的旧书! 封皮已经残破不堪,但还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用墨笔画着的诡异符咒,和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其中一本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字——《鬼戏》。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字迹是用毛笔书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断断续续的内容,还是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那上面记载的,果然是一种禁忌的邪术! 书里详细描述了如何布置祭坛(就是那个戏台),如何利用特定的时辰(清明),特殊的道具(那些古老的戏服、乐器),以及最重要的——一个拥有“灵媒”潜质的祭品(水灵儿!),来沟通“阴阳两界”,引来所谓的“戏神”附体,从而达到“人神共演”、“名利双收”的目的。 书里还特别强调,此术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引来的可能就不是什么“戏神”,而是……怨灵、邪祟! 书的最后几页,还有一些潦草的笔记,看字迹,应该是老黄加上去的。上面记录了他如何打听到锁龙村祠堂的秘密,如何费尽心机弄到那些“古物”,如何一步步计划,甚至……如何挑选“祭品”。 我看到了水灵儿的名字!旁边还有批注:“此女八字极阴,根骨奇佳,乃天生灵媒,引神最佳之选……” 看到这里,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都凉了。 老黄!他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他早就看中了水灵儿的“特殊体质”,他把她带在身边,名为照顾,实则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实现野心的工具! 他根本不在乎水灵儿的死活,甚至可能……他早就知道引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书里还隐约提到,锁龙村祠堂下镇压的,是一个积怨极深的“伶鬼”。是古代某个惨死的名伶所化,靠吸食人的精气和恐惧为生。而那个所谓的“鬼戏”禁术,最早可能就是为了控制或利用这个伶鬼而创造出来的! 老黄这个蠢货,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结果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那个恐怖的东西,最终玩火自焚! 箱子里除了这本《鬼戏》,还有几张零散的纸。其中一张,似乎是一份残缺的族谱,上面提到了一个姓氏——“水”。我看到一个名字,“水婉”,后面标注着“出继”。 水灵儿,她本名叫水婉吗?出继?难道…… 5、 我突然想起老村长看水灵儿时那复杂的眼神,想起他那句“身子得干净”。还有他最后掏出的那个刻满符文的龟甲……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脑海中形成:水灵儿,会不会就是锁龙村祭祀家族流落在外的后裔? 她的血脉,与那个被封印的伶鬼,或者说与那个封印本身,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所以,她才会被邪灵轻易选中,成为最完美的附身对象和祭品? 老村长或许早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但他没有点破,或许是想利用她的血脉来完成祭祀仪式,加固封印?只是他没想到,老黄会横插一杠,用“鬼戏”这种邪术,彻底打破了平衡,导致了最后的失控? 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这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一个戏班的贪婪和疯狂,更是一个古老村庄、一个神秘家族、一个恐怖邪灵之间,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恩怨和秘密! 我把那本《鬼戏》和那些纸张付之一炬。这些东西太邪门了,留着只会是祸害。 但烧掉了书,却烧不掉我心里的恐惧和疑问。 锁龙村最后到底怎么样了?老村长成功了吗?还是……那个伶鬼彻底挣脱了封印?水灵儿……她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是魂飞魄散,还是永远被那个邪灵占据了身体?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 有一次,我喝多了,跟一个跑江湖认识的朋友,半真半假地提起了锁龙村的事。那朋友走南闯北,见闻广博。他听完我的叙述,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关于“鬼戏班”的传说。 据说有些心术不正的戏班,会豢养“伶童”,用秘法培养,让他们能够通灵,在特殊的场合表演“鬼戏”,取悦那些“看不见的观众”。 但这种做法伤天害理,而且极易反噬,下场通常都很凄惨。 他还说,像锁龙村这种世代守护封印的地方,往往都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残酷规则和血腥历史。 所谓的祭祀,有时候不仅仅是唱戏那么简单…… 他的话,让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水灵儿,从一开始,或许就注定了是悲剧。 无论有没有老黄的“鬼戏”,她回到锁龙村,可能都难逃宿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锁龙村。我换了个城市,换了个工作,努力想把过去彻底埋葬。 但说实话,怎么可能忘得了? 现在,我偶尔还是会去听戏。 但每次锣鼓敲响,旦角登场,看到那水袖翻飞,听到那婉转唱腔,我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揪紧。 眼前总会浮现出锁龙村祠堂里,那个穿着暗红色古老戏服,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身影。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不属于人间的、尖锐的笑声。 “嘻嘻嘻……” 它好像在提醒我,有些黑暗,一旦见过,就永远无法摆脱。有些恐惧,会伴随你一生,直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于锁龙村,我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 也许,它依旧隐藏在深山之中,继续着它不为人知的使命和诅咒。也许,它早已被那挣脱束缚的邪灵,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死地。 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靠近那片山区一步了。 这大概就是我能告诉你们的全部了。信不信由你。但如果你某天路过某个偏远的山村,看到一个破败的祠堂,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锣鼓声…… 听我一句劝,赶紧掉头走,千万别回头,也别好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戏台上唱的,究竟是给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