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口饭,我们戏班接了锁龙村的清明戏。 村子邪,戏台邪,连祖传的戏服都透着一股坟墓里的阴冷。 当家花旦水灵儿穿上那身老戏服,开口唱的不是祭祖调,是能把台下活人变成木偶,把台上活人变成鬼的……鬼戏。 1、 那年头,我们这种走江湖唱戏的,日子都不好过。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听戏?眼瞅着戏班子就要散伙,班主老黄愁得头发都快薅秃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他从哪儿搭上的线,说接了个大活儿——去一个叫“锁龙”的山村唱清明祭祀戏。 “锁龙村?”我听着这名字就觉得瘆得慌,“班主,这地儿听着邪性啊。” 老黄眼睛一瞪,唾沫星子喷我一脸:“邪性?邪性才有钱赚!人家说了,只要唱好了这场清明戏,价钱好说,还能管咱们吃住到雨季过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戏班子上下几十口人等着吃饭,再邪性的地方也得闯。于是,我们这破破烂烂的“庆丰年”戏班,就这么一路颠簸,进了那锁龙村。 村子比想象的还要破败,缩在深山坳里,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进村的路只有一条,窄得只能容下一辆板车。两旁是密不透风的黑松林,风一吹,松涛声呜呜咽咽,跟哭丧似的。 村里的房子都是老旧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骨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明明是白天,却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 接待我们的是村长老赵。这老头一脸褶子,眼神浑浊,看人的时候总像隔着一层雾。他吧嗒着旱烟,慢悠悠地说:“规矩都懂吧?清明唱戏,是给老祖宗听的,不能有半点差池。” 老黄赶紧点头哈腰:“懂,都懂!保证让老祖宗们满意!” 老村长又瞥了一眼我们戏班的当家花旦,水灵儿。 水灵儿是我们班主的远房侄女,也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那身段,那唱腔,是真没得说。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这锁龙村,她就变得有些不对劲,总是心神不宁,脸色苍白得吓人。 “这女娃……”老村长盯着水灵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唱祭祀戏,身子得干净。” 老黄连忙打哈哈:“干净,干净!水灵儿是我们班子里最守规矩的!” 老村长没再说什么,领着我们去了村东头的祠堂。祠堂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青砖黑瓦,飞檐翘角,但同样透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阴森。 戏台就搭在祠堂正对着祖宗牌位的地方。那戏台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乌木的台板油光发亮,像是被无数人的脚步摩挲过,又像是浸透了什么东西。 我无意中低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戏台的地板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弯弯绕绕,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安顿下来后,怪事就开始了。 2、 先是晚上排练,锣鼓家伙怎么敲都不对劲,声音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接着,第二天一早,发现压箱底的几件老戏服,就是准备清明正戏穿的那几件,莫名其妙地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挠过一样。 “他娘的!谁干的?”老黄气得跳脚,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本来就怪,现在更是躲得远远的。 更邪乎的是,演武生的师兄在走台时,平地摔了一跤,把腿给崴了,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嘟囔着:“邪门了,刚才好像有人绊了我一下……” 戏班里人心惶惶,都说这村子不干净,触了霉头。有人提议,要不跟村长说说,这戏咱不唱了,赶紧走人。 老黄却铁了心。“走?走到哪儿去?这荒山野岭的,咱们能去哪?再说了,钱都收了一半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就是几件破衣服,几个小意外吗?肯定是哪个刁民捣鬼,不想我们唱戏!” 他嘴上说得硬气,但我看他晚上偷偷摸摸地在戏台角落烧黄纸,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知道,他心里也发虚。 他还特意把那几件破损的老戏服找裁缝仔细缝补好,说这几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有灵性,必须穿它们唱正戏。 那几件戏服也不知道什么料子做的,颜色暗沉,绣着些古怪的花纹,摸上去冰凉滑腻,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像是刚从坟墓里刨出来似的。 水灵儿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常常一个人对着祠堂里的牌位发呆,眼神空洞。 有时半夜,我还能听见她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但第二天问她,她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去找了老村长。“村长,我们这遇到的事儿……是不是村里有什么忌讳,我们不小心冲撞了?” 老村长深深吸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该说的我都说了。清明唱戏,敬的是鬼神。 心不诚,自然要出事。”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尤其是那戏台……不是什么人都能站上去的。” 他的话模棱两可,但我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村子,这祠堂,这戏台,绝对有问题! 终于到了清明节当天。 天色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细雨如丝,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 祠堂里点满了白蜡烛,烛火摇曳,映得那些祖宗牌位影影绰绰,更添了几分阴森。村民们穿着深色的衣服,默默地坐在戏台下,一张张脸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僵硬而麻木。 锣鼓敲响了,开场的是一出祈福的吉庆戏。但不知为何,那锣鼓声听起来异常刺耳,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口上。 演员们在台上卖力地表演,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动作僵硬,唱腔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轮到水灵儿上场了。她演的是一出关于古代贞女祭祀河神的悲剧。 她穿着那件修补好的、暗红色的古老戏服,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妆容。 当她一步步走上那乌木戏台时,我感觉整个祠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声音,凄婉哀怨,如泣如诉,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仿佛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某个遥远而幽深的地方。她的身段也变得异常妖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水袖的翻飞,都带着一股子勾魂摄魄的魔力。 台下的村民们看得如痴如醉,眼神渐渐变得呆滞,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根本不是水灵儿平时的水准!她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戏曲的情节也开始偏离原本的剧本。原本是贞女投河,现在却变成了贞女在祭坛上翩翩起舞,舞姿越来越狂乱,越来越妖异,仿佛在召唤着什么。戏台上的烛火开始疯狂摇曳,祠堂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阴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不对!不对!”老村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指着台上的水灵儿,声音都在发抖,“快停下!快停下!这不是祭祖戏!这是……这是鬼戏!” “鬼戏?”我心里一惊。 老黄却一把拉住老村长,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村长!您看!您看这效果!神了!简直是神了!这才是真正的‘神鬼共赏’啊!” “你疯了!”老村长甩开老黄的手,想要冲上戏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引来的不是戏神!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戏台上的水灵儿猛地停下了舞步,缓缓转过头。她的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不知何时已经扭曲,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眼睛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眼白! “嘻嘻嘻……”一阵尖锐的、不属于人类的笑声从她喉咙里发出,回荡在整个祠堂里。 3、 台下的村民们像是被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望着戏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喃。 “完了……完了……”老村长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封印……破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拉着身边几个还算清醒的戏班伙计就想往外跑。可祠堂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上,怎么也打不开! 这时候,老黄像是失心疯一样,冲到戏台边,对着水灵儿,或者说,对着附身在水灵儿身上的那个东西,激动地喊道:“戏神!戏神大人!求您保佑我庆丰年戏班,从此名扬天下,财源广进!” “名扬天下?”那个“水灵儿”歪着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的笑声,“可以啊……用你的命来换,如何?” 老黄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恐惧。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不……不……” 那个“水灵儿”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甲变得乌黑尖锐,朝着老黄的脖子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