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队出现时正是黄昏。 我蹲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调整相机参数,取景框里的画面突然剧烈抖动。 最前方的红衣女童猛地回头,没有血色的脸上绽开诡异微笑。 沾满泥浆的白色舞鞋踏过满地纸钱,空灵的童谣声穿透雨幕。 「槐木棺,红衣裳,三更莫要推南窗。陶罐响,铃铛晃,阿姊带你捉迷藏……」 快门声惊飞一群乌鸦。 刚才还喧闹的送葬队伍突然消失。 只有歪斜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晃,照着石板路上新鲜的血迹蜿蜒至山林深处。 1. 凌晨三点十七分,中央空调的嗡鸣声突然停止。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按动鼠标的声音。 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剪辑软件泛着幽蓝的光,将太平间监控录像里那个白影染成鬼魅般的青色。 市医院韩主任的证词文档在桌面角落闪烁:「每夜两点四十五分,ICU走廊会准时响起输液架拖拽声……」 我确实拍到了,可屏幕里的护士正以诡异角度扭曲着脖颈,医用口罩上方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模糊不清。 「滋——」 老式挂钟的铜摆突然剧烈摇晃,将我的影子投射在渗水的墙纸上。 突然,邮箱提示音在死寂中炸响时,液晶屏表面竟泛起一圈圈涟漪,猩红标题更像被指甲抓挠出的血痕:「雾隐镇,十二岁女童的阴骨葬。」 附件是一张高糊照片: 一口槐木棺材歪斜在泥地里,棺盖用金漆画着扭曲人脸,眼窝处晕开的红漆像两行血泪。 棺材四周撒满纸钱,被雨水泡烂的“奠”字黏在青石板上,像一只只溃烂的眼睛。 最诡异的是棺底。 暗红色液体从缝隙渗出,在泥浆里蜿蜒成蛇形,尽头隐约露出一角红色绣花鞋,鞋面绣的并蒂莲被血染成黑紫色…… 小柯的呼吸声不知何时贴在了后颈,这个实习生精力充沛,为了早点与女朋友结婚,下了班还要做两份兼职,可今晚却自愿留下来加班。 「这照片还真吓人,您看棺底的朱砂符咒。」 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异常清晰,「《茅山志异》里说,这是镇不住怨灵才会用的禁术……」 「你懂?」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小柯傻笑着挠挠头,「写小说的时候查过相关资料。」 我摸出根烟咬在齿间,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时,显示屏突然蒙上一层血雾。 照片中那截绣花鞋尖正缓缓转向镜头,鞋头并蒂莲的丝线根根崩裂,渗出黏稠的黑浆。 小柯「啊」地尖叫一声,撞翻椅子。 「慌什么?动图而已。」 我点燃香烟,「你不是总埋怨我不带你跑外吗?喏,机会来了。」 2. 雾隐镇蜷在西南群山的褶皱里,盘山公路像条死蛇缠着悬崖,越靠近镇子,雾气越浓,车载导航也逐渐失灵。 吉普车碾过第243个弯道时,仪表盘开始渗出透明黏液。小柯把脸贴在起雾的车窗上,鼻尖在玻璃上拖出蜿蜒水痕。 摇下车窗的瞬间,腐臭味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小柯干呕着拧紧矿泉水瓶。 「什么味啊?像尸体泡在蜂蜜罐里似的,恶心死了。」 「应该是雾气,山里总有腐烂的动物尸体,冷热交替时气味蒸发,忍忍吧。」 我不以为然地开着车,心里却有些发慌。 除非有不间断的尸体腐烂,不然这味道还真是无法接受。 「林老师,我听说你以前是个私家侦探,怎么转行做记者了?」 小柯一脸八卦的看着我,我长叹一声。 「十年前我接了一起凶杀案,报案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可在调查中有人对我恐吓,还拿小丫头的生命安全作为要挟,没办法,我只能暂停调查,可无助的小丫头却绑架了对方刚出生的孩子……」 我眉头紧皱,不愿再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小柯却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要是能引起足够的社会重视,也不会让那些混蛋害了这小丫头。」 我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很快,我隐约间看到了刻在石碑上的「雾隐」二字。 浓雾中的镇口石碑爬满尸斑似的苔藓,成群乌鸦的喙部残留着可疑的肉屑,血红的眼珠随车辆移动。 小柯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 「原来这就是雾隐镇,跟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狐疑的望着小柯,小柯苦笑着挠挠头。 「没什么,我小说的下半部故事背景就定在这里,要不是跟你公费出差,我还计划着下个月来采风,旅游申请都交上去了。」 我不禁皱眉,「故意的吧?还真是够巧的……」 「槐荫客栈」是镇上唯一的落脚处,霓虹招牌缺了「鬼」字部首,查过攻略的小柯一路上吹嘘他家的火爆,可没想到死静得可怕。 客栈老板娘六十岁上下,散着头发的圆脸略显浮肿,像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正拿着剁骨刀在砧板上剁得砰砰响。 案板上的肉块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筋膜间嵌着几根疑似指骨的碎渣。 「外乡人,来看阴骨葬的?」 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点头,「老人家,我们是电视台的,想了解一下当地的民俗。」 老板娘瞥了我一眼,突然将菜刀扎进案板,刀刃上黏着的碎肉簌簌掉落。 「这镇子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未满12岁就夭折的孩童,要以槐木棺下葬,再配合陶罐封存遗物,这就是阴骨葬。」 小柯兴奋地拿出本子快速记下,老板娘却嘴角上扬,将一块碎肉扔给蜷缩在脚底的黑猫。 「这里三面环山,夜里阴气重,莫推南窗,更不要去古槐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阴森的树林。 她乜斜着眼打量我的相机,咧嘴一笑,牙缝卡着肉丝,「要出事的哟。」 老板娘似乎不愿与我闲聊,随手扔给我一把生锈的钥匙,「二楼最后一间房,有需要再找我。」 3. 木门呻吟着撞上墙面的瞬间,霉味像无数蛛腿爬进鼻腔。小柯踉跄着扶住门框干呕,喉管发出溺水般的咕噜声。 「这他妈是人住的地方吗?停尸房都比这干净。」 小柯踢开脚边的老鼠骨架,嘴里骂骂咧咧。 我伸手扯开黏在门楣上的蛛网,指腹触到某种胶质物,半透明黏液正顺着墙纸沟壑蜿蜒,在剥落处凝结成墨绿色泪滴。 远远望去,墙纸剥落处露出大片霉斑,形似一张哭泣的人脸。 「啊!」 小柯掀开床褥尖叫后退。 被褥下压着三枚铜钱,青绿铜锈中渗出暗红纹路,倒三角阵中央那团血渍竟在微微鼓动,像颗枯萎的心脏。 「镇邪的。」 我捡起铜钱,用瑞士军刀刮拭铜钱背面。 刀刃刮开铜锈的刹那,蝌蚪状符文突然渗出血珠,刀尖传来啃噬骨头的震颤,直到背面浮现出蝌蚪状的符文。 「看来这间房死过人。」 「啥?林老师,咱们……咱们还是换一间吧。」 此时,窗外忽然传来唢呐声,送葬队伍的白幡擦过二楼窗棂。 我扒开百叶窗缝隙,一队白衣人正抬棺走过。纸钱漫天飞舞,有一些还飘进了房间。 走在送葬队最前方的红衣女童赤着脚,手腕系着褪色红绳,绳上铜铃随步伐叮当响。 正当我准备拍照时,小柯突然挤过来。 「葬礼不是明天吗?怎么改成黄昏了?」他的声音发颤。 红衣女童突然仰头,惨白的脸正对我们的窗口。 远远望去,她戴着一个白脸面具,唇角像以针线粗暴缝合,线头垂在下巴晃荡。 我抓起相机冲到窗边,镜头对上女童的刹那,她猛地抬手扯断缝线,面具的嘴角撕裂到耳根,黑血喷溅在半空中。 快门声惊飞檐下的乌鸦,再凝神,送葬队已经越过我的楼下。 「我下楼看看。」 小柯兴奋地跑下楼,我拿出高清摄影机跪在窗沿,长焦镜头穿过雨帘,正对镇东头祠堂飞檐下摇晃的白灯笼。 此时,雨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催命符,镜头也在雨气中变得模糊。 我连忙拿出纸巾擦拭,却发现取景框里有四个壮汉抬着槐木棺材踏过石桥,棺盖上用金漆绘着扭曲的人脸。 我连忙对焦镜头,那个红衣女童也再次回头,童谣声穿透雨幕。 「槐木棺,红衣裳,三更莫要推南窗。陶罐响,铃铛晃,阿姊带你捉迷藏……」 雨声越来越大,直到完全掩盖童谣的声音。 4. 「林老师。」 小柯的惊叫从我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祠堂的功德簿不对……这些孩子都是腊月生的,离世时间也都卡在子时。」 「这些?」 我皱着眉,心脏像是受到了莫名的重击。 小柯点头,把泛黄的册子摊在床榻,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雨水。 「这镇子近十年竟然夭折了二十七个孩子,最邪的是,他们的生辰都在腊月。」 「腊月怎么了?」 我好奇地看着小柯,小柯一脸得意。 「腊月属阴,阴盛则阳衰,风水学上可把这月定为阴关娘娘出阳的日子,林老师,我可是专业的,你考不倒我。」 小柯在进组之前是一名网络作家,代表作《替我活着》获得极大的成功,为了能更好地写出后续,小柯才特意申请加入我们灵异栏目组,跟我一起跑外。 可自从他来了之后,组里一直收不到有用的线索,我甚至都怀疑那封邮件是他发的。 「这功德簿哪来了?」 「嗯……捡的。」 小柯没有过多解释,反而对我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铃铛「看,跟那个小女孩戴的一样,应该是文旅产品,听说这东西辟邪。」 小柯把铃铛系在了我的手腕上。 「这个给你,回头我再要一个,对了,他们说,要是听到了铃响要立刻闭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望着铃铛若有所思。 铃响闭气……难道这是索魂铃? 小柯嬉笑着递给我一支烟,我刚要接,一声惊雷响起,我立刻盯着取相框。 此时,送葬队已经走远,可画面里,一只红色绣花鞋从棺底露出一角,鞋帮沾着未干的血渍。 她就是去世的女孩? 5. 深夜,小柯鼾声如雷,混着木梁开裂的声响在屋内回荡。 无法入睡的我被窗外阳台上蜷缩的黑猫吸引,它弓着脊背,琥珀色瞳孔在雨幕中裂成两道竖线。 它抓挠铁窗的声响尖锐得不似猫爪,倒像骨片刮蹭金属。 我推开南窗的瞬间,腥风卷着槐花瓣拍在脸上,花瓣脉络里渗出的黏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喵——」 黑猫跃向祠堂窗棂的姿势异常僵硬,后腿关节反折成人类下跪的弧度。 雨帘中,我分明看见它叼着团青灰色的肉块,那东西在闪电映照下显露出半截婴儿的手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摸出微型摄像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溜出客栈。 6. 小镇的居民本就不多,夜里更是一片凄凉。 我刚走到祠堂门外,就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门缝里渗出的腐臭味比白天浓烈十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高度腐烂,这倒让我想起了韩主任打开太平间冰柜时的气味,完全相同。 我掏出口罩的手突然顿住,红外镜头扫过的门廊地面,那些嵌在砖缝里的碎骨正在缓慢生长,骨茬尖端渗出乳白髓液。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客栈老板娘剁骨的场景充盈着我的整个大脑。 我本想趴在门外,却发现房门竟然没锁,索性打开手电四处查看。 祠堂的中央长着一棵百年槐树,光柱扫过屋顶梁柱时,吓得我呼吸骤停。 密密麻麻的符箓贴满整个槐树枝头,拼成的图案像是古老的阵法,但符箓上的字是蓝色的,有一些还没有干涸。 当我伸手触碰符纸时,背脊突然窜过电流般的寒意,仿佛有无数双小手正顺着裤管往上爬,同一时间,身后也突然传来沙哑的女声。 「别碰!」 我惊恐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门外的月光里,手腕带着一个银色的骨铃。 「门没关,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我努力为自己解释,女人却紧张地用手电照向符箓,光束里漂浮的尘埃突然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我看得清楚,那些未干的蓝色字迹根本不是朱砂,而是液氮挥发后的残渣。 做侦探的时候,法医曾用同样的液体延缓尸体腐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给自己找麻烦。」 女人的语气很是冰冷,甚至带有一丝威胁。 「这些符箓是做什么的?」 「这是诅咒,镇上的人触怒天威,后人都活不过四十岁。」 看着女人严肃的表情,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话还真是好笑,你看那客栈的老板,她……」 「她是吃人的恶鬼,以命换命!」 女人的话音刚落,符箓群毫无征兆地集体摆动,蓝色的字体像是融化了一样,滴落到地面。 铃铃~ 藏在符箓中间的铜铃突然在头顶炸响,听得我心烦意乱。 我忽然想起小柯的话。 可……已经晚了。 浓雾带着槐花蜜的甜腥从地砖缝隙涌出。 我感到头晕目眩,视野也开始扭曲。 我看到悬在头顶的符箓变成倒吊的孩童,他们被剖开的腹腔里,新鲜的肾脏还在微微跳动。 「别看!」 女人用手术刀划破我虎口,疼痛让幻觉稍褪。 我跪在地上,缓慢恢复意识,猛烈的喘息声让我想要逃离这里。 女人看了我一眼,「你是电视台的记者?」 我点头,女人一把将我推了出去,从里面锁上大门。 「你快走,这里的人都是戴着面具的鬼。」 我皱眉「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叫楚离。」 我一愣。 这个名字我感到莫名的熟悉,我记得十年前委托我调查的那个小女孩就叫楚离。 我刚想开口,祠堂里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还有惨烈的猫叫声…… 7. 回到客栈已经清晨4点,晨曦刚刚露出山头。 老板娘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后厨有节奏地剁着骨头,嘴里还哼着断断续续的童谣。 「一对姐妹花,顶上十年寿,同生姐妹俩,心血能相融……」 我偷看,砧板上的肉块已经换成条状,新鲜得鲜血直流,像被剥了皮的人腿。 我强压恶心溜回了客房,可小柯竟然失踪了。 他的被褥乱成一团,床单中央有人形汗渍,边缘泛着诡异的黄渍。 枕头上黏着几根槐树枝,断口渗出乳白色汁液,凑近闻有股甜腥味。 放在他床头的功德簿似乎被翻看过,停留的页面记录着近十年夭折的孩童信息: 「韩小梅,女,腊月初三子时生,腊月十五子时卒,葬于古槐林。」 「陈阿福,男,腊月廿二子时生,腊月廿九子时卒,葬于古槐林。」 …… 二十七条记录,生辰忌日全卡在腊月子时。 最新一条墨迹未干:「楚小满,女,腊月十九子时生,腊月廿九子时卒,葬于古槐林。」 配图是口槐木棺,棺盖金漆人脸额心多了一点朱砂。 我的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竟然还看到了楚离的名字,而且每过十秒就淡去一分,仿佛正被无形的舌头舔舐。 当我用镜头对准楚离的配图棺材时,金漆人脸额间的朱砂突然爆开,爬出上百条透明蛆虫,在屏幕表面拼出小柯的身份证号码。 「啪嗒。」 照片里,槐树枝断口滴落的乳白汁液在木地板蔓延,渐渐显露出指甲抓挠的痕迹。那些交织的划痕组成的一张线路图,正有一双绣花鞋在慢慢移动…… 我狠狠摇头,抽打自己的脸庞,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一股腐臭从身后飘来,搭在我肩头的手掌布满尸绿斑块,中指缺失的断面还粘着祠堂的青苔。 我僵硬的脖颈发出枯枝折断般的声响,余光瞥见立在墙角的试衣镜。 是小柯! 他浮肿的脸上正簌簌掉落人皮碎屑,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童尸面孔。 「林老师。」 他的喉管随着发声喷出蛆虫,「你去哪了?」 8. 我狠狠摇头,掐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把我拉回现实。 小柯光着上身,正用毛巾擦拭头发,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林老师,你没事吧?」 我长吁一口气,语气责备道「你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哦,我做了一个噩梦,浑身都是汗就洗了个澡。」 「我梦到这雾隐镇的特产根本不是人参,而是尸参,就是用尸体养出的参,能包治百病,其中有一株还长在了我的胸口,你说吓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