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爷抿一下唇，两袖往腰间一叉，道“来者何人？”

      “苏晏殊。”

      鲁大人眼睛滴溜一转，急忙要拉他们进宅，道：“苏大人！快快请进，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苏晏殊盯着那人背影，手指压在食指玛瑙戒指上摩挲片刻才进宅内。

      已是子时，慕芊妤从梦中惊醒，她擦了擦额头涔涔冷汗，跑去郊外捡了堆柴火，在后院中燃起篝火。

      上辈子，她被亲兄长押进大牢，眼睁睁看着全族百余口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而那贼子慕寒却是笑得猖狂。

      慕芊妤咬紧牙关，眼神发狠，今生她不论付出何等代价，立誓要跟这畜牲不死不休，定要他付出痛苦代价。

      今夜，苏晏殊决定留宿鲁大人府上，一是为了探情报、搜证据，二是现下外头的人皆嫉臣如仇，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命丧黄泉。

      干柴堆上噼里啪啦作响，火星燎燎，慕芊妤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摇曳的火苗。

      不料，背后出现一双大手，擦过少女白如玉瓷的脖颈，为她披上薄斗。

      “夜里风寒，帝姬殿下身子为重。”苏晏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发丝顺着身型垂下，他眼睫微瞧，含情脉脉般低眼看她，眼中藏着一片道不明的氤氲。母亲未逝时，向来说他生得俏丽，赛比女子，若是位女儿，怕要背负红颜祸水之罪名。

      慕芊妤朝他礼貌道谢，随后吩咐丫鬟将火扑灭，径直走回房内。

      不愧是让大多数女娘所倾心的男子。

      她行至板桌前，上头放着一张城内地形图和鲁大人贪污证据。

      “你们都下去吧。”慕芊妤盘腿坐下，遣散了所有伺候丫鬟。

      真是狮子大开口，这鲁大人不仅克扣粮草，更是让百姓缴纳私税。周帝体恤民情，隔三年才让百姓上缴百分之三，而这鲁大人每隔五月便让河西子民缴纳百分之六，河西水患早已发生，子民们苦不堪言，他却阻拦消息，不予上报。

      只为了头上那顶朱砂帽。

      仅一刹那，慕芊妤察觉到一丝异样涌上心尖，她掠走地形图，抽出鞘中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迎面而来的飞镖。

      慕芊妤跃窗逃出，几乎是同时，东西南北杀意乍起，树上飞下几道身影，身如柳絮，刀如闪电，让人难以反应。

      慕芊妤擦身微移，瞬息之人便闪到一人身前，与那人刀刃相向，以蛮力破开那人剑身，翻腕绞肉，只见他脖中乍现无数道红线，而后血溅三尺。

      随后，她疾如厉风，不出三式，慕芊妤便抹了三人脖子。

      剩余一人神色慌张，剑指苏晏殊，他本是来赴约对策之事，难料飞来横祸。慕芊妤本意留活口审问，如今一把将苏晏殊揽入怀中，横飞一脚踢开那人大刀，紧接着一剑穿喉。

      四周重归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骇人的血腥味。

      她看向怀中的小美男，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似是有话要说。

      慕芊妤挑眉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给敌人留生机，往后死的便是我们了。”

      前世，她安分守己，心肠软，结果就是被奸诈兄长折磨至死，今生无论他人作何想法，她都不会受其干扰。

      瞬间，腥臭味席卷而来，他蹙起眉，掏出绢布捂住口鼻。

      “事有蹊跷。”他淡淡道，自顾自搜完那群人的囊袋，从中掏出几枚飞镖，上头印的正是周帝名讳，苏晏殊沉思片刻，一只手伸进那人衣领，摸到了一处烙印。

      攸时——

      苏晏殊的指尖微微颤抖，那枚徽章上的烙印他再也熟悉不过。

      周国死士只听命于皇帝，是一个有着几千人的精英部队，他们如同流水般源源不断，为达目的决不罢休，若非有意指示，是绝不会动天家子嗣。

      慕芊妤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只见苏晏殊双眼猩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慕芊妤已然明了，却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早年周先帝不愿战火纷飞，摧残家国，与西域帝签了百年盟约。眼下只剩一月时间，却已经有人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了，应是长兄慕寒叛敌，而付出的代价还差未曾可知，不过能遣周帝豢养死士出马，怕是付出不小。”

      苏晏殊沉下一口气，淡淡道：“所以，我们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慕芊妤点点脑袋，“聪明，听闻苏皇子手上有一府邸，里头有棵开花时最艳的石榴树，如若苏皇子愿意忍痛舍爱，芊妤也会助苏皇子保下小命。”

      她的语气太过自信，可这句话的确不假。苏晏殊紧紧皱着眉头，他并不愿轻率下决定。

      慕芊妤不待苏晏殊说话，解释道：“一颗石榴树而已，再说我的真本事你也见识过了。”

      她并非对一颗树情有独钟……前世，那人也喜种石榴，不过在大漠那种荒芜之地，怕是天方夜谭。

      今世，她遇他第一眼，便被勾起了兴趣。

      只是做戏，那这人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对待感情呢……苏晏殊实在是想不通。

      苏晏殊问：“我知你厉害，死士力量也不可小觑，鲁大人肯定也有参与，现下被困河西，前狼后虎，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暗害，你还有什么法子逃出去？”

      慕芊妤垂下眼睑，双手环抱胸前，她并不想因心计深沉，惹得苏晏殊猜忌。可是这也由不得她选了，苏晏殊那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实在不容她含糊。

      她曾听父王提及周帝，说他年岁已高，日夜用药续命，怕是没多少好日子享受了。

      虽然他膝下子嗣繁多，可是每个人都各怀鬼胎。苏晏殊只不过一介纨绔皇子，却引得亲生豢养的死士赶尽杀绝……不管河西怎样雄县，想必他们也会特地来一探究竟，或是遣人送粮续二人之命。

      一旦这个消息发出去，他们还能独善其身吗？

      慕芊妤猜想，他们必然会首当其冲来拉拢民心势力，卖好心送粮食，以证明对帝皇心思清白。

      慕芊妤挑着些不会让他怀疑的话，一点一点拆解给苏晏殊听，以苏晏殊的性子，不可能不与她战队。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算计。”苏晏殊一顿，继续说道：“已那么晚了，你便好生休息吧。”

      是慕芊妤的错觉吗，她竟觉苏晏殊看向他的眼神中透漏着含蓄的温柔。

      慕芊妤本想与他一块挖土埋尸，奈何苏晏殊看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炙热，使得她有些心慌地逃了回去。

      她不清楚苏晏殊是否采纳了她的法子，只知道这几日见他时气氛都很沉重。

      她倒后悔，昨夜没执意要个答案了。

      这几日，她特意盯紧苏晏殊的动静，偶尔也孤身去灾民处打探一些消息。

      一来二去竟真让她摸索出了一些苏晏殊的动向。跳进了皇帝亲设陷阱的苏大人，他们所带粮食已筹备不足。

      苏晏殊这几日非常注重鲁大人动向，便只有可能是其将二人存活消息献给了皇帝。这对苏晏殊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慕芊妤沉思着，想必她的计划，苏晏殊是采纳了的。无论是世家权贵还是争权夺位的皇子都会借此机会有所行动。

      至于她，只需攀权贵，攒民心，为日后起兵护国做准备。

      “你无需给予我些什么，待到问题解决，放芊妤出城便好。”

      眼下，苏晏殊能为她所用，断不能白白葬送性命，待解决河西水患，还须他打开城门，放自己离开。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晏殊为她沏了一壶新茶，以竹雕荷叶杯盛出，茶香四溢，慕芊妤双唇抿下，入口糯香醇厚。

      “那颗石榴树，你打算种在哪里？”

      “大漠。”

      “暴疹天物！”

      “我有一故人，最喜这般奢靡。”

      未时，她站在城墙上，不远处几辆运货马车缓缓驶来。城墙处只有零散几位士兵巡防，见他们到了，慕芊妤眉眼舒展，前去迎接。

      “太子殿下。”苏晏殊道。

      那人却只是瞥睨了他一眼，转身与慕芊妤攀谈起来。太子已立十年，眼下也步入中年，若是皇帝驾崩晚，怕是他登基了也没得享受。

      慕芊妤看得出那人心中野心，他假意伸出援手，实则也想在河西分一杯羹吃。

      紧接着，又是几匹运粮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与太子作对的啊三皇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二人面面相觑，各自在心里敲着如意算盘。

      慕芊妤拖着一身的疲惫，在床上小憩了片刻。每到这会，那些不堪的回忆就通通涌入梦境之中。

      她又掉入了梦魇之中……

      梦中，她勉强撑着脑袋，双眼猩红望向对面之人。

      那人身姿挺拔，手握烙铁架在火盆上炙烤，这曾是她最敬佩的兄长慕寒，也是亲手折磨自己的人。

      他一步步走来，嘴角带笑，犹如吃人的野兽，慕芊妤双手被绑，随着那人到来逐渐握紧拳头，犹如一条案板上的鱼拼命挣扎。

      慕寒站在她身前，由上而下打量着她，突然一手握住她的下颌，强迫着她视线相望。

      慕芊妤带着满腔愤恨，瞪大眼珠，他却饶有兴趣的用指尖摩挲慕芊妤的脸颊，语气中透着玩味：“我最恨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孤，孤如今可是西域的王！你算个什么东西。”

      慕芊妤嗤笑一声，眼角流下两行泪，“他可是父王，而我可是你的胞妹啊！慕寒你怎下得了如此重手。”

      “还得多亏了你向长老遣兵，不然我也没那么容易就坐上这个王位。”

      慕芊妤倒吸一口凉气，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

      她本就生得精致，如今更像一具破碎的提线木偶。

      他将烙铁缓缓逼近慕芊妤的脸颊，慕芊妤闭上双眼，只感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

      黑漆漆的大牢中传出痛侧心扉的惨叫。

      过了好半晌，慕芊妤才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却是一阵阵阴森的狂笑，“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诅咒你下无间地狱，恶鬼啃食，永世不得超生。”

      慕寒已然被激怒，粗暴掐住她的脖颈，慕芊妤喘着粗气，依旧诡异的笑着。

      “若有来世，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那人更用力几分，慕芊妤摒气闭鼻，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

      醒时，她冷汗漓漓渗透衣衫，慕芊妤攥紧拳头，重来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好父王，守住西域，彻底改变前世一切。

      她拉起弓，每发皆狠狠穿进射箭用的靶子，把梦中的愤恨全都发泄了出来。

      紧接着，一位丫鬟小跑过来，找到她说：“慕姑娘，苏大人约您饮茶小叙。”

      慕芊妤先是愣了一下，想到苏晏殊何等用意后，莞尔一笑。丫鬟环视四周，趁无人注意，才敢将她带离。

      他们去的地方，是城中一处破败小茶馆，里头很久都没下人打扫，空气中飘着尘土，转弯走上二楼，慕芊妤一眼看去，坐那之人并非苏晏殊，而是周国太子。

      “按您吩咐把人带来了，太子殿下。”丫鬟道。

      “你先退下吧，莫要张扬。”

      丫鬟做楫，迅速离去。慕芊妤从一旁抽了个稻草垫子坐下后，细细琢磨此人用意，“太子殿下，唤我何事？”

      “你为六弟办事？”他抿下一口茶，丝毫不避讳道：“不如来我这，待我登王，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她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装傻道：“可是，三皇子给了我这个数……”她伸出指头比了个五 ，接着说：“而且你带的粮食也没他多，现在河西百姓谁不去夸赞三皇，谁就得挨打呢。”

      二人对坐着，片刻后，太子开口：“不必装了，我知你所需，只有我这里有。”

      再然后，慕芊妤低头轻笑了一声，淡淡抬了下眼，想来她的身份早已被周帝暴露，而慕寒有了周帝这一大靠山，自是狗仗人势，不用再隐藏那份野心。

      慕芊妤推断，下一步十三洲定会对他俯首称臣。

      慕芊妤看向他道：“不用。”

      慕芊妤心道，眼下周帝尚在，太子这么着急纳士，怕是生了谋反之心……又或许，这是慕寒特地设的圈套，她必须时刻清醒，保证能够快速独善其身。

      慕芊妤说得话，一字一句落在了墙后之人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