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严钰的时候,他一身鸦色薄纱,似乎已经认不出来我了。 我对他说:“乖徒弟,不愧为师耗尽心血培养。” 他单手抚琴,连眼都未抬。 后来我被斩首于仙门之外。 只见万人之上的仙尊严钰哭着挖出自己的心脏,要将它全部还给我。 / 捡到严钰的那一年,我还在梦轩楼的柴房中烧柴。 那时,每晚入夜时分,我都会去山上捡拾第二日用的柴火。 半山腰沿着登山路往右拐,穿过一片杂草林,便能找到一处方圆平地。 光影斑驳的樱花漫山开放,樱树的尽头,紧贴着山崖有一座被青苔爬满的寺堂。 寺堂往日的光鲜早已不复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它时,还以为是城中哪位贵族修建的坟堂,和我实在是天造地设的搭对。 后来确定无主,我便自顾自地认为,这是神仙赠予我的礼物。 这座被抛弃的家宅就成了我拾柴之后稍作休息的秘密小屋。 院子里起了风。 快到一天当中白昼转向黎明的时候,空气中朽木的气味就会格外浓烈。 我会在屋檐边坐下,直到看着光线一点点消失在山头,才回到梦轩楼中去。 只是那天,樱花树梢上落了很多乌黑的渡鸦。 它们平日不爱搭理人类,可此刻却伸长脖颈瞅着樱树一隅。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便走了过去。 扶着樱树往下一瞧。 恰夕阳坠日,林间最后一抹光亮骤然收拢。 那双不同于中原人的,如琉璃一般的湛蓝双眸直直撞入我的眼中。 他微微一顿,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染了一丝清晰可见的敌意,青花色的眼睛几乎是冷漠地看着我。 我略一扫,便瞥见他左手正捂住已被鲜血浸染的右臂衣襟,而那只受伤的右手仍旧握着身下横放着的长剑,好像随时准备要我性命。 他没有开口说话,我也被对方的戒备势态吓了一跳。 眼看着地面逐渐被血液染出面积更多的鲜红,我先着急了:“不行,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尽量放缓语气半蹲下身,以行动告诉对方,我不是他的敌人。 可是他并没有动。 换句话说,是他晕倒再动不了了。 我连拖带拽地将这个高我一头的少年拉进寺堂时心里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再多多捡柴锻炼身体。 因为能用的东西实在太少,我为他简单包扎后先下了趟山。 梦轩楼今日来了贵客,嬷嬷和京城最有名的歌姬盛月姑娘都赶去赴宴,楼内能留下的也只有我这种活着死了都没人注意到的小喽啰。 一想到挂满窗帷的高楼上可能会映照出的盛月曼妙身影,我站在树下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忍住心底莫名的骚动,决定在嬷嬷的房间里取些白布药酒。 反正嬷嬷的房间乱,她除了管钱以外都心粗,不会发现。 等我赶回山里时,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月色亮澄澄的,一阵阴风吹过,樱树仿佛长出了无数新的枝条,黑黢黢的影子倒在地面,彼此交互错落,好像有无数个人藏在阴影里等着对我出手。 我甚至清楚的听到了刀镡与鞘碰撞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声响。 “你是谁?”背后传来一个略显微弱的声音。 我一下便反应过来,是方才那个少年。 ……原来没事啊。 我想到这里,忽然有股怒气直冲脑顶:“你没事还让我把你从树底下背到屋里?” 少女的腰就不是腰了吗? 从年轻开始就要好好保护身体,这么简单的道理能有人怎么不懂呢? 我叹了口气,这或许是我的报应。 在这儿死了倒是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死前,我不能让对方这么心安理得的对我动手。 “你别着急!我可是神仙!” 我开始发动我最擅长的特技——胡说八道。 “我好不容易化作人形游历人间,出于好心救下了你,虽然不知你为什么想要杀我,但是神仙可不会计较这么多,关心世人才是神仙最应该做的。” 我摊开手将药草和白纱布展示给对方看,试图利用杀人犯最后一丝良知让他愧疚到死。 哪成想再抬头时,那个少年已经收起了长剑一脸错愕的盯着我。 只是那般错愕约停留了片刻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又恢复成漠然模样,盯着我手心的纱布淡淡开口:“真正的神仙不需要这些。” 随着微风渐起,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一下有了答案。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然逝去,我看向他灵活的右手,彼时的血肉模糊此刻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肤,连疤痕都未留下一丝。 我傻了眼。 自己竟然捡到了真的神仙。 / 我从山上浑浑噩噩地回到梦轩楼才知,那天晚上恰好楼里遭了贼。 贼人似乎是楼里的人,把嬷嬷藏在屋里的一箱银两连带着镶玉木盒一起抱走了。 嬷嬷气不打一出来,几番究查,竟是把我查了出来。 没人替我说话,我自然慌了,只能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嬷嬷,我那天确实去过你的屋子,可是钱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嬷嬷怒喝,“再说,你进我屋子是要干什么?” 这话一出,我整个人僵在地上。 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将自己拾到了一位神仙的事情说出去。 五月的京城倒算不得太热。 嬷嬷派人查了个遍也没查出我偷东西的证据,但为了杀鸡儆猴,她将我关在梦轩楼的黑屋子里整整三天,期间我滴水未进。 意识模糊到尽头时,我才肯开口向嬷嬷求饶。 嬷嬷似笑非笑地将我从屋子里拖到偏院:“我待你从来不薄,你的命当初敢杀你爹的时候就该死在官府刀下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声音冷冰冰地:“当年就有人劝我,杀过爹的贱种留着就是养狼。可我看你实在是小,便好心收留你。可哪成想,你今日竟还敢偷我的东西,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话音落下,便有人压住了我的肩膀。 给我的灌水时候,恰好盛月姑娘路过偏院找嬷嬷说事,她捂着鼻子扇了扇风,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盛月姑娘看到我的第一眼是讶异,我总感觉她讶异的背后,还有一种莫名的对我的恐惧感。 整个花楼里唯我岁数最小,平日楼里的婶叔私下叫过我几次小盛月,想毕样貌算得上可以。 盛月姑娘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一眼便相中了我,问嬷嬷将我从柴房中要了出来。 嬷嬷显然不情愿,只是硬邦邦地敷衍了两句。 盛月一听也不罢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悄悄话,我便看到嬷嬷面色铁青地命人给我松绑。 我免于一死,因祸得福的晋升为盛月姑娘的贴身侍女。 盛月姑娘对我比柴房的婶婶要好很多,起码每日她都会叫我同其他侍女一样用温水洗浴。 住处也从马厩边的小屋换到了后庭单房里,让我和她另一位唤做阿翠的贴身婢女同住。 阿翠比我漂亮许多,一双眼睛亮亮的,总是喜欢收集些透光的石子。 阿翠和盛月姑娘相识已久,每隔三天,盛月便会让阿翠在城里替她买些胭脂白粉,这件事盛月只让阿翠去做,从未让我相随。 阿翠一开始嫌弃我,相处的久了,她好像发现我总是一副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模样影响不到盛月对她的喜欢,便开始主动帮我在沐浴后梳起头来。 有次我因为不慎踩到了盛月姑娘的裙摆被盛月姑娘打到手心滲血,阿翠问相熟的下人给我上了些膏药。 那天晚上,她为我梳头时,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不过是一样的命罢了。” 在命运剧烈变化的那一个月,我没有上过山见过那位神仙。 想来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没有问过为何神仙会被伤成那般模样。 我把这件事当成故事说给阿翠听,阿翠只是哈哈笑了两声告诉我: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 我想也是,或许是他染了别人的血,所以自己才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