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菜香的缘故,我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女孩,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欣然同意了。 小兰真的是个温柔贴心的好孩子啊。 在吃饭期间,小兰还和我聊了些她未来的打算。 “老师,我想考出这个村子,我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老师能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看着她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我忍不住和她说了很多我的所见所闻。 “真好啊,我以后一定要去那些地方看看。”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我欣慰地笑着,和小兰约定好了,等将来她出去的时候,要给我寄明信片。 第三天的早晨,我特意多带了一份午餐,打算中午的时候叫上小兰一起吃。 等进了教室,却发现她的座位上空空的。 不应该呀。 我注意到一旁招弟的眼眶有些发红,连忙问她怎么了。 招弟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说: “小兰死了。” 什么? 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6 “老师,我一定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嫌我烦啊。” 女孩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 我的右眼皮骤然一跳,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立刻伸手撑在了桌子上。 班级里的男孩们神色冷漠地扭头望着我,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完了今天的课,只记得刚一下课,我就和招弟一起去了小兰的家。 隔着很远,我就听见了唢呐的声音。 但是这个调子却高昂而热烈,一点也不像是葬礼该有的曲子。 招弟拉着我快步走进院子,刚进来我就直接僵在了原地。 怎么是红色的花圈? 院子里挂满了鲜红的纸花,从墙上蔓延向下,一簇一簇堆到我的脚边。 引入眼帘,一片赤红。 我的瞳孔疯狂颤抖着,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灵堂正中央挂着一个硕大的朱红剪纸字。 “喜”。 巨大的视觉冲击,让我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整个头好似针扎一般疼痛。 一瞬间,我仿佛突然找到了消失的那根针。 招弟在身旁扶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位满脸堆笑的脑满肠肥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和招弟。 “你们是小兰的朋友吗,我是小兰的父亲。” 他见我们面色难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自顾自地说道: “小兰这次出意外呢,我也很痛心,怕她一个女孩子家走得太孤单,这才给她配了冥婚。这样小兰在底下过日子,也不容易被欺负了。” 我出声打断了他。 “请问小兰是怎么死的。” “游泳淹死的。”他的目光有些躲闪,“都说了,让她不要去游泳,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危险得很……” 中年男人话还没说完,脸上再次堆起了笑容。 “哎!亲家来了啊。”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我的眼神紧盯着他,扶着招弟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发抖。 我昨天和小兰有聊到一件事。 小兰小时候溺过水,对河有一种莫明的恐惧。 所以。 她不可能是游泳淹死的。 她父亲在撒谎。 7 满堂的赤红诡异至极,往来的宾客笑容满面。 我注意到招弟的脸色异常苍白,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后院里停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棺材上还绑着一朵大白花,白色的纸花贴在赤红色棺材板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红白喜事。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我突然有一个冲动,想掀开那个盖子,看一眼小兰。 我不信她是游泳淹死的。 招弟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俩一起朝着后门的方向走过去,就在刚推开那扇木门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拉住了我。 “你们要去那边干什么?” 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婆婆伸长了脖子瞪着我们,那双浑浊的眸子隐约有些发白,看着很是瘆人。 “奶奶好,我是招弟啊,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新老师。”招弟生硬地扯出一个笑脸。 “奶奶好,我们刚才是想去后院透会气,”我指了指前院熙攘的人群,解释道:“前面人太多啦。” “不许去。”老婆婆呵斥道。 话毕,老婆婆狐疑地凑近看了一眼我的脸,又说了句: “你怎么看着和陈家小子长得有点像啊。” “可能是巧合吧。”我勉强地笑着应和她。 陈家小子,我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也听过一些他的信息。 他也姓陈。 老婆婆叮嘱完我们,就继续回到前院帮忙去了。 招弟松了口气,悄悄凑在我的耳边说: “你要当心这个老妖婆。” 我整个身子一怔,侧过头看了老婆婆一眼。 目光却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眼。 老婆婆站在人群中,笑着和别人打招呼,脸上的褶皱伴随着她的笑容堆叠在一起,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虫爬在脸上,一颤一颤。 她的眼睛远远看起来,仿佛只有一片眼白。 “小兰头上的针就是她扎进去的。”招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8 送葬的队伍很快就从小兰家出发了,我和招弟一路跟在队伍的最后,与他们一起来到半山腰。 我才注意到山腰附近全是一座座的土包坟,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山上已经有几个村民在抽烟,在他们的脚边摆着另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村民们已经在挖坑,两口棺材孤零零地被放在一边。这两口棺材上都绑着素白色的大纸花,尺寸一大一小。 今年刚十四岁的小兰,将与大她二十岁的陌生男人合葬。 男人是电鱼的时候,意外触电死的。 土堆边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太太,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我的儿啊,你走得太早了。你才三十四啊,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啊。” 一旁身穿白衣的小兰父亲还在安慰她: “大娘别太难过了,我们小兰会在底下陪着大伟的。” 诡异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大伟的死而难过。 那小兰呢? 我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攥紧。 招弟发现了我的异常,悄悄伸出手拽了拽我的袖子,神色落寞地摇了摇头。 我的眼眶有些发烫,泪水从我脸上滑落。 眼看着坑已经挖好,开始填土。一铲子紧接着一铲子,泥土很快就将棺材完全覆盖。泥泞的地上,又多了一座坟包。 那位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到此葬礼已经完全结束,简略而粗糙地遮住了曾经鲜活的生命。 招弟将我送回学校的员工宿舍,一路上我们都低着头,谁也没说话。只是临别的时候,她让我节哀,这种事情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我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见我还是一脸麻木,招弟又叹了口气,小声告诉我: “其实小兰不是淹死的。” 此话一出,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老师,你真的想知道吗?” 招弟的眼眸里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9 借着月光,招弟拉着我的手一路向前。到山脚的时候,她摘下了一朵白色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我们再次来到了小兰的坟前。 坟头的简陋木板上,只写着大伟的名字。 招弟随手捡起一根粗树枝,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挖开坟里的泥土,右边那口绑着白花的棺材已经完全露出来。 看来他们连为小兰填土都只是敷衍了事。 “老师。”招弟推开了棺材的盖板,望了一眼棺材里就别过头,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凑过身子往前一看。 只是一眼,我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栗,双腿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里面的小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极大,原本恬静可爱的脸此时狰狞到扭曲。棺材内壁上全是一道道指甲挠出来的抓痕,有些还沾了点血。再低头一看,小兰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有些指甲盖与指尖分开,仅剩下一缕烂肉将它们勉强连在一起。 小兰是死在棺材里的。 她是被活活闷死。 我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像极了脱水的鱼。招弟却一脸平静地走上前,轻轻地将小兰瞪大的眼睛合上,随即又掏出口袋里的野花,插在了小兰的发间。 “小兰是我们村里最爱美的女孩。” 招弟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着: “老师,你真的不该来这里。” 招弟望着我,两行泪水慢慢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平静又绝望。 “我多么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 “老师,你知道吗,我和小兰已经走不出深山了。” 我愣了好一会,咬紧牙关,颤抖着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招弟。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招弟的身子明显一僵。 一瞬间,招弟扑到了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我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招弟也是只有十四岁的孩子。 说到底,她们都不应该经历这些。 10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招弟和小兰不逃走。 今天学校没有课,我早晨骑着自行车从村口出发,现在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我都没骑到镇子里。 中途还遇见了很多村里的人,他们一脸警惕地问我: “老师,你要去哪?” 对此我只是回答随便转转,结果又遇上了村长,他执意要送我回学校,将我的自行车扔在了他的三轮车后面。 我无奈只能跟着他回了学校。 根本逃不掉啊。 等我回到教室,已经是凌晨。我点了一盏灯,坐在讲台边上写着教案。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女声。 “老师。” 猛然抬起头,我手上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角落的座位里,坐着一位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她的发间还别着一朵白色的野花。 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泛起。 女孩没有脸。 我立即低下头,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招弟说的幻觉。我的手心冒着冷汗,心砰砰直跳。 “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给你带明信片吗?” 寒意逐渐向我袭来,我能明显感受到冷意在靠近。 但是我不敢抬头。 一只青白色的小手,轻轻递过来一张纸。 慌乱之中,我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 那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 但是上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让我有些坐不住,扶着讲台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一阵温暖的触感搭在我手背上。 我再次睁开了眼。 只见眼前的小兰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也哭到红肿,她见我终于抬起头看她,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让我瞬间不害怕了。 “老师,快走。”她小声说着,眼里不停地掉着泪珠。 此刻,我心里的恐惧已经被心疼彻底压倒,说出了那句我一直想说的话: “对不起,老师没能救下你。” 我伸手摸到她脸上的泪水,轻轻为她擦去。 她笑着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要好好吃饭啊,老师。”小兰温暖的小手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的泪水也瞬间涌出,遮挡住视线。 揉了一把眼睛,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自己刚才睡在了讲台上,脸上满是泪水。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子,原来是窗户没关,冷风不断灌进教室。 可是,我多么希望刚才的一切是真的。 11 又是一个星期一,上课的时候我的脸色多了几分憔悴。 班上的男孩们依旧吵闹着,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们知道小兰去世了吗?” 男孩们脸上的笑意并未削减,反而得意洋洋地说了句: “知道啊。” “她父母收了人家三十万,给她配了个婚。” 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好像是在谈论课后去哪里玩一样正常。 “为什么不报警?”我又问了一句。 嬉笑声停了下来,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前排的男孩白了我一眼。 角落里的招弟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我只是低下头,没有再提这件事。 下课的时候,那位曾经被我罚站的男孩临走前对我做了个鬼脸,大声喊了句: “老师别关心别人了,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能有什么事呢? 除了那根找不着的针。 放学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陪着招弟一起回家。中途路过了小兰家,她家后面的那条河正在修桥。桥边的石堆旁站着很多村民,他们正面色严肃地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我有些好奇,询问起招弟是否知道些什么。 她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我,压低声音说了句: “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 我的眼皮骤然一跳。 脑海里仿佛再次浮现小兰父亲那张脸,以及他的那句话: “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危险得很……” 我回头看了一眼河流的尽头,河水好像确实湍急了些。 但是奇怪的是一边的河岸明显比另一边高了很多。 一高一低,看着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高的那一边像是被塞了什么的东西,蓬松起来的。 送完招弟后已经天黑了,我再次走到了河岸高出的那一边,走近后用脚踢了踢河边的泥土。 有一块小小的红布漏了出来。 我蹲下身子,小心地拽出这块红布,却发现红布的那一头紧紧地裹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死婴,头上还插着九根针。 针深深地扎进它的脑袋里,只露出一小截针尾。 九根都是如此。 12 对啊。 学校里面那么多的男孩。 生下了女孩,就直接扎进九根针,活活折磨死。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冷汗直接浸透了后背。 紧接着挖开了另一边的泥巴,泥土下面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红布包。 密密麻麻,排满了河岸边。 我报了警。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学校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校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当众批评了我一顿,痛斥我报假警,浪费公共资源。 我愣了一下,匆忙地跑了出去,远远地望着那条河。 我的身体岿然不动,实际上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河岸平了。 昨天还一高一低的河岸,今天已经被铲平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当即转过身。 是校长。 “新老师压力大嘛,我可以理解的。” 他蜡黄干枯的脸,此时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具活骷髅。 “但是老师要记住了,什么事情是该管的,什么事情是不该管的。” 说着,他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校长说完这句话,就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学校。学校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低垂着脑袋站在那盏光芒微弱的路灯下。 路灯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失落地侧过头。 是小兰。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看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小兰还是扎着两个马尾辫,只是这一次的脸成了一张纸人的脸。 惨白的脸上,还贴着两个红彤彤的腮红,眼睛空洞无光,嘴唇上的两瓣殷弘格外醒目。 她笑着一步步晃动着肢体,向我这里蜿蜒走来。 我只是看着她,泪水就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小兰,老师是不是好没用。”我的声音有些喑哑。 这句话一出,小兰明显愣了一下,又继续一歪一扭地向我走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却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小兰变回了正常的模样,一脸焦急地抓着我的衣服,贴着我说: “老师,快走!” “快走!!” “快走!!!” 小兰拼命撕扯着我的衣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 这一瞬间,我的精神也有些崩溃了,我哭着问她: “可是我走了,剩下的招弟又怎么办呢。” 招弟可能会被她妈妈活活打死,也可能会被配冥婚活埋,更甚者我都不敢细想。 “对不起,小兰,我没能救回你。” 我痛苦地彻底放声大哭。 这话一出,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小兰低下头,动作僵硬地后退,整张脸再次变回了纸人,一步步退回了黑暗里。 “怎么哭成这样啊,老师。我不过是去车库,帮你推了个自行车。”招弟的声音从另一侧的走廊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招弟站在另一侧的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脸上。 13 招弟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她家,今天晚上她的妈妈要参与桥的修建,就不回家了,招弟执意要我在她家住一宿。 晚上修桥? 我只是有些疑惑,还是第一次听说夜晚修桥。 睡前,我询问她有关河的事情,招弟郑重地看了我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对我说: “老师,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的骨中针吗。” 她伸出手抓起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我能明显感受到头皮下方的异样触感。 “河岸里的那些女孩,脑袋里都有这样的针。”招弟继续说着。 她那双望着我眼睛,已经有些泛红。 “我只不过是比她们幸运一点,偷来了十几年的命。”招弟的眼泪一滴滴滚落。 “怎么能说是偷来的呢?”我心疼地擦去她的泪水,又继续安慰道:“你会好好的,以后还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注意到招弟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老师,你觉得我将来能走到外面去吗?” 此话一出,我愣住了。 我想到了那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她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招弟也察觉到我的沉默,很快她就岔开了别的话题,没有再谈这个。 清晨,当我返回学校宿舍拿教案的时候,看见我房间的门大开着。 我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发麻。 宿舍内满地的玻璃渣子,衣柜的柜门直接被砸烂,我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课本和教案也被撕得稀碎,桌子上布满纸屑。 不敢想我要是昨晚上没去招弟家,而是呆在宿舍里会发生什么。 我踉跄着走到教室,在门口的时候还遇见了校长。 校长笑着看向我,但他的眼睛却无一点笑意。 “老师怎么昨晚没回宿舍休息呀?” 我的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地转头望着他。 心里隐约有一个预感,校长肯定知道这一切。 校长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慢慢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尽头,再次扭头对我说了句: “老师要记住了,什么事情是该管的,什么事情是不该管的。” 一瞬间,笑容就从他的脸色消失,校长的眼睛里只剩下狠毒。 我木讷地踏进班级,抬头就看见后排的明显空位。 招弟没来学校。 14 整个上午,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空位。 午休的铃声一响,我正准备先收拾一下宿舍,再骑车去招弟家看一眼,意外地听见教室里有两个男孩在讨论招弟。 我走上前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招弟为什么没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男孩的表情有些复杂,小声告诉我: “招弟自愿去当了人骨桩。” “什么是人骨桩?”我的语气有些急切。 “就是桥底下的活人骨头桩子啊。”高个子男孩一脸轻松地抢答。 “为什么要人去当那种东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人骨桩可以保佑村里的骨中针有效啊,而且还能镇住河边的脏东西。”他笑着回答。 我只觉得后背一片发凉。 “脏东西是指河边的红布包吗?” 他们点了点头,我突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告诉他们下午的课程先取消。 我赶紧骑着车去了招弟家,一路上我的右眼皮都在频繁跳动。 等到门口,我也顾不上礼节,不停地拼命敲门。 我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急得汗水浸湿了衣服。 门开了。 招弟探出头,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剪刀。 而她的头发,已经被剪去大半。 我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半响才说出一句: “为什么不来上学。” 招弟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要去当人骨桩了。”说着,她又剪下一截头发。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我心里升起,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你昨天还问将来能不能去外面,这就是你想要的将来吗?!” 这是我第一次冲着招弟发火。 “你也受了教育,难道不知道这是迷信吗?”我的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招弟没有回答我,只是背过身去,沉默着捡起地上的剪刀,继续剪下一截又一截头发。 眼看着长发已经剪到了极短,她才缓缓转过身。 招弟笑得很轻松,只是那双眼里渗透着一种清醒的绝望,绝望在沉默中崩裂。 我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直勾勾地望着她,顷刻间只觉得恍惚又无措。 仿佛在地狱里梦游。 门被再次打开,迎接招弟的村民们已经站在门口。 招弟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句: “谢谢你,老师。” “我头里的针早就长成了恶性肿瘤。”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招弟将头埋得很低,我仿佛听见她的灵魂在呜咽。 15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能允许自己再一次见证学生的死亡。 在招弟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我拽住了她的衣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拉着她就往后拼命奔跑。 “别让她们跑了!” 村民们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要跑快一点。 再快一点。 眼见着我们跑到了桥边。 招弟却突然甩开了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然满是泪水,扬起那张绝望又凄楚的稚嫩脸庞。 “就到这里吧,老师。” 听到招弟所说的话,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桥的这边已经满是围堵的村民,其中甚至还有招弟的妈妈。 很快,我被赶来的村民们按在地上,小兰的奶奶死死地扯着我的头发。 我的眼眸里倒映着招弟的身影。 招弟一步步走进桥下的木桶里,整个人一点点被水流逐渐吞没。 这是要把人活活溺死吗?! 我挣扎着,想掏手机报警。 此时校长却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以防老师又开始多管闲事,我先帮你保管一下个人物品。” 校长的笑容还是那么阴毒。 我咬紧牙关,低声咒骂着他。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放!” 我看见桥上的村民,将另一个大桶里面的水泥灌进了桥下的桶里。 桶里的招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从桶里伸出手,朝我的方向挥了挥。 随即,就当场被水泥吞没。 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招弟的妈却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巴掌。 “要不是你,招弟也不会去当人骨桩!” “明明你才是那个被抽选去当人骨桩的人!” 脸上火辣发烫,我怔怔地看着招弟的妈,仍由她掐紧我的脖子,没有丝毫的反抗。 一旁站着的校长,也歪过头狞笑着告诉我: “你不是好奇上一任老师去哪了吗?” 顺着校长指的方向,我看见了桥底的另一只水泥桶。 “你要感谢招弟,你才能再多做几个月老师。”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我的脑袋如同被按进了河里一般,沉重又麻木。 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剧烈颤抖。 16 我已经不记得这场仪式是如何结束的。 我又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校长已经将我的手机递给了我,他告诉我: “都来这么久了,和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我动作僵硬地伸出手。 手机却被他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摔得当场裂开。 “真不好意思。” 他笑着从我身旁走过。 我蹲下身子,机械地捡起手机。 眼睛已经哭不出泪水。 麻木地起身,我瞥了一眼宿舍里尚未打扫的满地狼藉。 我攥着手机离开了宿舍。 报警很难,最近的警局又很远。 走着走着,我不由自主地再次来到招弟家门口。 院墙边,还剩着几缕招弟的头发。 不知站了多久,招弟的妈打开了屋门,抬头一看发现来的人是我。她立刻冲上来拽着我的衣领,我却不紧不慢地问她: “为什么要选出一个人骨桩。” “当然是为了保佑下一次骨中针能顺利进行!” “你知道你们杀人了吗?”我又问道。 招弟的妈一把将我推到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说: “杀人?不,这是我们的规矩。” “规矩包括和别人一起杀掉自己的女儿吗?” 她似乎被我刺激到了,再次冲上来掐紧我的脖子,我却笑了。 “你的头里有骨中针吗?”我轻声问道。 “不,我是外村嫁过来的。”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手上的力气小了些。 “你知道吗?”我咧开笑容,靠近她的脸。 “我的头里有九根针。”一把撩开头发,我露出头皮上的狰狞刀疤。 “这是你们这些杀人犯的罪证。” 招弟的妈明显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凭借着这期间的间隙,我侧过脑袋对着墙角的手机屏幕说了句: “都看见了吧。” 17 屏幕里的直播间已经人数爆满。 招弟的妈顿时脸色苍白,伸手就要夺过手机。我毫不犹豫地随手抓起地上的沙土,撒向她的眼睛,拿起手机直接跑到了河边,对着屏幕就说: “看见没,桥下的桶。” “这里面全是被活埋的人。” “其中有一个是来支教的老师。” “还一个是我的学生。” 我一路跑着,一边和观众讲述着这一个月以来的见闻。 直播间的屏幕被疯狂刷屏。 我已经跑到了山上,不到一米就是断崖。 而我的身前已然站满了前来抓捕我的村民们。 我突然释怀地笑了,对着直播间说: “我要死了。” “请帮我报警。” “我答应了她们要带她们出去,哪怕是死了。” “我也要履行诺言。”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直接跳下了断崖。 18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一切景物都在与我擦肩而过。 瞬间的失重感过后,紧接着剧烈的疼痛。 浓烈的铁锈味在我的喉头翻涌,身体就像是被重锤猛击,痛感将我的每一寸骨肉都撕裂成千万片。 眼皮好沉,眼睛要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好像被两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再度看见了招弟和小兰。 又是幻觉吗。 “老师,别睡!”她们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唇瓣都已经被我咬出血,丝毫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只能尽量让身体平躺着。 就这样硬生生地撑到了早上,一支野外科考队发现了我。 我得救了。 我的眼前忽然模糊了,泪水挣扎着漫出眼眶。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 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消毒水味,一旁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新闻。 “陋习下的连环杀人案。” 看着电视里,校长他们被警察拷走。 警察在水泥桶里发现了招弟和之前那位老师的尸体,又在后山的半山腰找到了多名被谋杀的女尸,其中就有小兰。 我终于松了口气。 休整好一段时间后,我刚出院就立刻去认领了招弟和小兰的骨灰,将她们带出了那座深山。 阳光慢慢地透过云霞,再也不见乌云。 我也收到了新的体检报告,报告显示我的脑袋里什么异物都没有。 放下报告,我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紧张。 我的人生已经不会再被那根消失的针困住了。 体检报告单下,压着一张空白明信片。 同一时间,医院里一位年长的主任正在批评一旁的实习生。 “怎么连份报告都能弄错。” 医院桌子上,那份无人认领的报告单上,显示着: “颅内有明显异物,疑似针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