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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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中针2

发布:2024-08-18 字数:9258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菜香的缘故,我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女孩,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欣然同意了。

      小兰真的是个温柔贴心的好孩子啊。

      在吃饭期间,小兰还和我聊了些她未来的打算。

      “老师,我想考出这个村子,我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老师能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看着她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我忍不住和她说了很多我的所见所闻。

      “真好啊,我以后一定要去那些地方看看。”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我欣慰地笑着,和小兰约定好了,等将来她出去的时候,要给我寄明信片。

      第三天的早晨,我特意多带了一份午餐,打算中午的时候叫上小兰一起吃。

      等进了教室,却发现她的座位上空空的。

      不应该呀。

      我注意到一旁招弟的眼眶有些发红,连忙问她怎么了。

      招弟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说:

      “小兰死了。”

      什么?

      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6

      “老师,我一定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嫌我烦啊。”

      女孩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

      我的右眼皮骤然一跳,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立刻伸手撑在了桌子上。

      班级里的男孩们神色冷漠地扭头望着我,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完了今天的课,只记得刚一下课,我就和招弟一起去了小兰的家。

      隔着很远,我就听见了唢呐的声音。

      但是这个调子却高昂而热烈,一点也不像是葬礼该有的曲子。

      招弟拉着我快步走进院子,刚进来我就直接僵在了原地。

      怎么是红色的花圈?

      院子里挂满了鲜红的纸花,从墙上蔓延向下,一簇一簇堆到我的脚边。

      引入眼帘,一片赤红。

      我的瞳孔疯狂颤抖着,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灵堂正中央挂着一个硕大的朱红剪纸字。

      “喜”。

      巨大的视觉冲击,让我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整个头好似针扎一般疼痛。

      一瞬间,我仿佛突然找到了消失的那根针。

      招弟在身旁扶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位满脸堆笑的脑满肠肥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和招弟。

      “你们是小兰的朋友吗,我是小兰的父亲。”

      他见我们面色难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自顾自地说道:

      “小兰这次出意外呢,我也很痛心,怕她一个女孩子家走得太孤单,这才给她配了冥婚。这样小兰在底下过日子,也不容易被欺负了。”

      我出声打断了他。

      “请问小兰是怎么死的。”

      “游泳淹死的。”他的目光有些躲闪,“都说了,让她不要去游泳,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危险得很……”

      中年男人话还没说完,脸上再次堆起了笑容。

      “哎!亲家来了啊。”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我的眼神紧盯着他,扶着招弟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发抖。

      我昨天和小兰有聊到一件事。

      小兰小时候溺过水,对河有一种莫明的恐惧。

      所以。

      她不可能是游泳淹死的。

      她父亲在撒谎。

      7

      满堂的赤红诡异至极,往来的宾客笑容满面。

      我注意到招弟的脸色异常苍白,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后院里停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棺材上还绑着一朵大白花,白色的纸花贴在赤红色棺材板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红白喜事。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我突然有一个冲动,想掀开那个盖子,看一眼小兰。

      我不信她是游泳淹死的。

      招弟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俩一起朝着后门的方向走过去,就在刚推开那扇木门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拉住了我。

      “你们要去那边干什么?”

      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婆婆伸长了脖子瞪着我们,那双浑浊的眸子隐约有些发白,看着很是瘆人。

      “奶奶好,我是招弟啊,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新老师。”招弟生硬地扯出一个笑脸。

      “奶奶好,我们刚才是想去后院透会气,”我指了指前院熙攘的人群,解释道:“前面人太多啦。”

      “不许去。”老婆婆呵斥道。

      话毕,老婆婆狐疑地凑近看了一眼我的脸,又说了句:

      “你怎么看着和陈家小子长得有点像啊。”

      “可能是巧合吧。”我勉强地笑着应和她。

      陈家小子,我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也听过一些他的信息。

      他也姓陈。

      老婆婆叮嘱完我们,就继续回到前院帮忙去了。

      招弟松了口气,悄悄凑在我的耳边说:

      “你要当心这个老妖婆。”

      我整个身子一怔,侧过头看了老婆婆一眼。

      目光却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眼。

      老婆婆站在人群中,笑着和别人打招呼,脸上的褶皱伴随着她的笑容堆叠在一起,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虫爬在脸上,一颤一颤。

      她的眼睛远远看起来,仿佛只有一片眼白。

      “小兰头上的针就是她扎进去的。”招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8

      送葬的队伍很快就从小兰家出发了,我和招弟一路跟在队伍的最后,与他们一起来到半山腰。

      我才注意到山腰附近全是一座座的土包坟,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山上已经有几个村民在抽烟,在他们的脚边摆着另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村民们已经在挖坑,两口棺材孤零零地被放在一边。这两口棺材上都绑着素白色的大纸花,尺寸一大一小。

      今年刚十四岁的小兰,将与大她二十岁的陌生男人合葬。

      男人是电鱼的时候,意外触电死的。

      土堆边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太太,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我的儿啊,你走得太早了。你才三十四啊,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啊。”

      一旁身穿白衣的小兰父亲还在安慰她:

      “大娘别太难过了,我们小兰会在底下陪着大伟的。”

      诡异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大伟的死而难过。

      那小兰呢?

      我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攥紧。

      招弟发现了我的异常,悄悄伸出手拽了拽我的袖子,神色落寞地摇了摇头。

      我的眼眶有些发烫,泪水从我脸上滑落。

      眼看着坑已经挖好,开始填土。一铲子紧接着一铲子,泥土很快就将棺材完全覆盖。泥泞的地上,又多了一座坟包。

      那位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到此葬礼已经完全结束,简略而粗糙地遮住了曾经鲜活的生命。

      招弟将我送回学校的员工宿舍,一路上我们都低着头,谁也没说话。只是临别的时候,她让我节哀,这种事情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我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见我还是一脸麻木,招弟又叹了口气,小声告诉我:

      “其实小兰不是淹死的。”

      此话一出,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老师,你真的想知道吗?”

      招弟的眼眸里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9

      借着月光,招弟拉着我的手一路向前。到山脚的时候,她摘下了一朵白色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我们再次来到了小兰的坟前。

      坟头的简陋木板上,只写着大伟的名字。

      招弟随手捡起一根粗树枝,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挖开坟里的泥土,右边那口绑着白花的棺材已经完全露出来。

      看来他们连为小兰填土都只是敷衍了事。

      “老师。”招弟推开了棺材的盖板,望了一眼棺材里就别过头,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凑过身子往前一看。

      只是一眼,我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栗,双腿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里面的小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极大,原本恬静可爱的脸此时狰狞到扭曲。棺材内壁上全是一道道指甲挠出来的抓痕,有些还沾了点血。再低头一看,小兰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有些指甲盖与指尖分开,仅剩下一缕烂肉将它们勉强连在一起。

      小兰是死在棺材里的。

      她是被活活闷死。

      我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像极了脱水的鱼。招弟却一脸平静地走上前,轻轻地将小兰瞪大的眼睛合上,随即又掏出口袋里的野花,插在了小兰的发间。

      “小兰是我们村里最爱美的女孩。”

      招弟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着:

      “老师,你真的不该来这里。”

      招弟望着我,两行泪水慢慢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平静又绝望。

      “我多么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

      “老师,你知道吗,我和小兰已经走不出深山了。”

      我愣了好一会,咬紧牙关,颤抖着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招弟。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招弟的身子明显一僵。

      一瞬间,招弟扑到了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我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招弟也是只有十四岁的孩子。

      说到底,她们都不应该经历这些。

      10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招弟和小兰不逃走。

      今天学校没有课,我早晨骑着自行车从村口出发,现在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我都没骑到镇子里。

      中途还遇见了很多村里的人,他们一脸警惕地问我:

      “老师,你要去哪?”

      对此我只是回答随便转转,结果又遇上了村长,他执意要送我回学校,将我的自行车扔在了他的三轮车后面。

      我无奈只能跟着他回了学校。

      根本逃不掉啊。

      等我回到教室,已经是凌晨。我点了一盏灯,坐在讲台边上写着教案。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女声。

      “老师。”

      猛然抬起头,我手上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角落的座位里,坐着一位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她的发间还别着一朵白色的野花。

      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泛起。

      女孩没有脸。

      我立即低下头,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招弟说的幻觉。我的手心冒着冷汗,心砰砰直跳。

      “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给你带明信片吗?”

      寒意逐渐向我袭来,我能明显感受到冷意在靠近。

      但是我不敢抬头。

      一只青白色的小手,轻轻递过来一张纸。

      慌乱之中,我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

      那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

      但是上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让我有些坐不住,扶着讲台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一阵温暖的触感搭在我手背上。

      我再次睁开了眼。

      只见眼前的小兰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也哭到红肿,她见我终于抬起头看她,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让我瞬间不害怕了。

      “老师,快走。”她小声说着,眼里不停地掉着泪珠。

      此刻,我心里的恐惧已经被心疼彻底压倒,说出了那句我一直想说的话:

      “对不起,老师没能救下你。”

      我伸手摸到她脸上的泪水,轻轻为她擦去。

      她笑着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要好好吃饭啊,老师。”小兰温暖的小手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的泪水也瞬间涌出,遮挡住视线。

      揉了一把眼睛,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自己刚才睡在了讲台上,脸上满是泪水。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子,原来是窗户没关,冷风不断灌进教室。

      可是,我多么希望刚才的一切是真的。

      11

      又是一个星期一,上课的时候我的脸色多了几分憔悴。

      班上的男孩们依旧吵闹着,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们知道小兰去世了吗?”

      男孩们脸上的笑意并未削减,反而得意洋洋地说了句:

      “知道啊。”

      “她父母收了人家三十万,给她配了个婚。”

      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好像是在谈论课后去哪里玩一样正常。

      “为什么不报警?”我又问了一句。

      嬉笑声停了下来,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前排的男孩白了我一眼。

      角落里的招弟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我只是低下头,没有再提这件事。

      下课的时候,那位曾经被我罚站的男孩临走前对我做了个鬼脸,大声喊了句:

      “老师别关心别人了,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能有什么事呢?

      除了那根找不着的针。

      放学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陪着招弟一起回家。中途路过了小兰家,她家后面的那条河正在修桥。桥边的石堆旁站着很多村民,他们正面色严肃地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我有些好奇,询问起招弟是否知道些什么。

      她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我,压低声音说了句:

      “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

      我的眼皮骤然一跳。

      脑海里仿佛再次浮现小兰父亲那张脸,以及他的那句话:

      “这两天上游开闸放水,危险得很……”

      我回头看了一眼河流的尽头,河水好像确实湍急了些。

      但是奇怪的是一边的河岸明显比另一边高了很多。

      一高一低,看着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高的那一边像是被塞了什么的东西,蓬松起来的。

      送完招弟后已经天黑了,我再次走到了河岸高出的那一边,走近后用脚踢了踢河边的泥土。

      有一块小小的红布漏了出来。

      我蹲下身子,小心地拽出这块红布,却发现红布的那一头紧紧地裹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死婴,头上还插着九根针。

      针深深地扎进它的脑袋里,只露出一小截针尾。

      九根都是如此。

      12

      对啊。

      学校里面那么多的男孩。

      生下了女孩,就直接扎进九根针,活活折磨死。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冷汗直接浸透了后背。

      紧接着挖开了另一边的泥巴,泥土下面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红布包。

      密密麻麻,排满了河岸边。

      我报了警。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学校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校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当众批评了我一顿,痛斥我报假警,浪费公共资源。

      我愣了一下,匆忙地跑了出去,远远地望着那条河。

      我的身体岿然不动,实际上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河岸平了。

      昨天还一高一低的河岸,今天已经被铲平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当即转过身。

      是校长。

      “新老师压力大嘛,我可以理解的。”

      他蜡黄干枯的脸,此时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具活骷髅。

      “但是老师要记住了,什么事情是该管的,什么事情是不该管的。”

      说着,他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校长说完这句话,就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学校。学校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低垂着脑袋站在那盏光芒微弱的路灯下。

      路灯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失落地侧过头。

      是小兰。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看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小兰还是扎着两个马尾辫,只是这一次的脸成了一张纸人的脸。

      惨白的脸上,还贴着两个红彤彤的腮红,眼睛空洞无光,嘴唇上的两瓣殷弘格外醒目。

      她笑着一步步晃动着肢体,向我这里蜿蜒走来。

      我只是看着她,泪水就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小兰,老师是不是好没用。”我的声音有些喑哑。

      这句话一出,小兰明显愣了一下,又继续一歪一扭地向我走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却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小兰变回了正常的模样,一脸焦急地抓着我的衣服,贴着我说:

      “老师,快走!”

      “快走!!”

      “快走!!!”

      小兰拼命撕扯着我的衣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

      这一瞬间,我的精神也有些崩溃了,我哭着问她:

      “可是我走了,剩下的招弟又怎么办呢。”

      招弟可能会被她妈妈活活打死,也可能会被配冥婚活埋,更甚者我都不敢细想。

      “对不起,小兰,我没能救回你。”

      我痛苦地彻底放声大哭。

      这话一出,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小兰低下头,动作僵硬地后退,整张脸再次变回了纸人,一步步退回了黑暗里。

      “怎么哭成这样啊,老师。我不过是去车库,帮你推了个自行车。”招弟的声音从另一侧的走廊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招弟站在另一侧的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脸上。

      13

      招弟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她家,今天晚上她的妈妈要参与桥的修建,就不回家了,招弟执意要我在她家住一宿。

      晚上修桥?

      我只是有些疑惑,还是第一次听说夜晚修桥。

      睡前,我询问她有关河的事情,招弟郑重地看了我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对我说:

      “老师,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的骨中针吗。”

      她伸出手抓起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我能明显感受到头皮下方的异样触感。

      “河岸里的那些女孩,脑袋里都有这样的针。”招弟继续说着。

      她那双望着我眼睛,已经有些泛红。

      “我只不过是比她们幸运一点,偷来了十几年的命。”招弟的眼泪一滴滴滚落。

      “怎么能说是偷来的呢?”我心疼地擦去她的泪水,又继续安慰道:“你会好好的,以后还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注意到招弟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老师,你觉得我将来能走到外面去吗?”

      此话一出,我愣住了。

      我想到了那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她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招弟也察觉到我的沉默,很快她就岔开了别的话题,没有再谈这个。

      清晨,当我返回学校宿舍拿教案的时候,看见我房间的门大开着。

      我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发麻。

      宿舍内满地的玻璃渣子,衣柜的柜门直接被砸烂,我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课本和教案也被撕得稀碎,桌子上布满纸屑。

      不敢想我要是昨晚上没去招弟家,而是呆在宿舍里会发生什么。

      我踉跄着走到教室,在门口的时候还遇见了校长。

      校长笑着看向我,但他的眼睛却无一点笑意。

      “老师怎么昨晚没回宿舍休息呀?”

      我的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地转头望着他。

      心里隐约有一个预感,校长肯定知道这一切。

      校长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慢慢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尽头,再次扭头对我说了句:

      “老师要记住了,什么事情是该管的,什么事情是不该管的。”

      一瞬间,笑容就从他的脸色消失,校长的眼睛里只剩下狠毒。

      我木讷地踏进班级,抬头就看见后排的明显空位。

      招弟没来学校。

      14

      整个上午,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空位。

      午休的铃声一响,我正准备先收拾一下宿舍,再骑车去招弟家看一眼,意外地听见教室里有两个男孩在讨论招弟。

      我走上前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招弟为什么没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男孩的表情有些复杂,小声告诉我:

      “招弟自愿去当了人骨桩。”

      “什么是人骨桩?”我的语气有些急切。

      “就是桥底下的活人骨头桩子啊。”高个子男孩一脸轻松地抢答。

      “为什么要人去当那种东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人骨桩可以保佑村里的骨中针有效啊,而且还能镇住河边的脏东西。”他笑着回答。

      我只觉得后背一片发凉。

      “脏东西是指河边的红布包吗?”

      他们点了点头,我突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告诉他们下午的课程先取消。

      我赶紧骑着车去了招弟家,一路上我的右眼皮都在频繁跳动。

      等到门口,我也顾不上礼节,不停地拼命敲门。

      我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急得汗水浸湿了衣服。

      门开了。

      招弟探出头,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剪刀。

      而她的头发,已经被剪去大半。

      我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半响才说出一句:

      “为什么不来上学。”

      招弟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要去当人骨桩了。”说着,她又剪下一截头发。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我心里升起,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你昨天还问将来能不能去外面,这就是你想要的将来吗?!”

      这是我第一次冲着招弟发火。

      “你也受了教育,难道不知道这是迷信吗?”我的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招弟没有回答我,只是背过身去,沉默着捡起地上的剪刀,继续剪下一截又一截头发。

      眼看着长发已经剪到了极短,她才缓缓转过身。

      招弟笑得很轻松,只是那双眼里渗透着一种清醒的绝望,绝望在沉默中崩裂。

      我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直勾勾地望着她,顷刻间只觉得恍惚又无措。

      仿佛在地狱里梦游。

      门被再次打开,迎接招弟的村民们已经站在门口。

      招弟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句:

      “谢谢你,老师。”

      “我头里的针早就长成了恶性肿瘤。”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招弟将头埋得很低,我仿佛听见她的灵魂在呜咽。

      15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能允许自己再一次见证学生的死亡。

      在招弟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我拽住了她的衣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拉着她就往后拼命奔跑。

      “别让她们跑了!”

      村民们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要跑快一点。

      再快一点。

      眼见着我们跑到了桥边。

      招弟却突然甩开了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然满是泪水,扬起那张绝望又凄楚的稚嫩脸庞。

      “就到这里吧,老师。”

      听到招弟所说的话,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桥的这边已经满是围堵的村民,其中甚至还有招弟的妈妈。

      很快,我被赶来的村民们按在地上,小兰的奶奶死死地扯着我的头发。

      我的眼眸里倒映着招弟的身影。

      招弟一步步走进桥下的木桶里,整个人一点点被水流逐渐吞没。

      这是要把人活活溺死吗?!

      我挣扎着,想掏手机报警。

      此时校长却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以防老师又开始多管闲事,我先帮你保管一下个人物品。”

      校长的笑容还是那么阴毒。

      我咬紧牙关,低声咒骂着他。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放!”

      我看见桥上的村民,将另一个大桶里面的水泥灌进了桥下的桶里。

      桶里的招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从桶里伸出手,朝我的方向挥了挥。

      随即,就当场被水泥吞没。

      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招弟的妈却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巴掌。

      “要不是你,招弟也不会去当人骨桩!”

      “明明你才是那个被抽选去当人骨桩的人!”

      脸上火辣发烫,我怔怔地看着招弟的妈,仍由她掐紧我的脖子,没有丝毫的反抗。

      一旁站着的校长,也歪过头狞笑着告诉我:

      “你不是好奇上一任老师去哪了吗?”

      顺着校长指的方向,我看见了桥底的另一只水泥桶。

      “你要感谢招弟,你才能再多做几个月老师。”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我的脑袋如同被按进了河里一般,沉重又麻木。

      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剧烈颤抖。

      16

      我已经不记得这场仪式是如何结束的。

      我又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校长已经将我的手机递给了我,他告诉我:

      “都来这么久了,和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我动作僵硬地伸出手。

      手机却被他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摔得当场裂开。

      “真不好意思。”

      他笑着从我身旁走过。

      我蹲下身子,机械地捡起手机。

      眼睛已经哭不出泪水。

      麻木地起身,我瞥了一眼宿舍里尚未打扫的满地狼藉。

      我攥着手机离开了宿舍。

      报警很难,最近的警局又很远。

      走着走着,我不由自主地再次来到招弟家门口。

      院墙边,还剩着几缕招弟的头发。

      不知站了多久,招弟的妈打开了屋门,抬头一看发现来的人是我。她立刻冲上来拽着我的衣领,我却不紧不慢地问她:

      “为什么要选出一个人骨桩。”

      “当然是为了保佑下一次骨中针能顺利进行!”

      “你知道你们杀人了吗?”我又问道。

      招弟的妈一把将我推到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说:

      “杀人?不,这是我们的规矩。”

      “规矩包括和别人一起杀掉自己的女儿吗?”

      她似乎被我刺激到了,再次冲上来掐紧我的脖子,我却笑了。

      “你的头里有骨中针吗?”我轻声问道。

      “不,我是外村嫁过来的。”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手上的力气小了些。

      “你知道吗?”我咧开笑容,靠近她的脸。

      “我的头里有九根针。”一把撩开头发,我露出头皮上的狰狞刀疤。

      “这是你们这些杀人犯的罪证。”

      招弟的妈明显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凭借着这期间的间隙,我侧过脑袋对着墙角的手机屏幕说了句:

      “都看见了吧。”

      17

      屏幕里的直播间已经人数爆满。

      招弟的妈顿时脸色苍白,伸手就要夺过手机。我毫不犹豫地随手抓起地上的沙土,撒向她的眼睛,拿起手机直接跑到了河边,对着屏幕就说:

      “看见没,桥下的桶。”

      “这里面全是被活埋的人。”

      “其中有一个是来支教的老师。”

      “还一个是我的学生。”

      我一路跑着,一边和观众讲述着这一个月以来的见闻。

      直播间的屏幕被疯狂刷屏。

      我已经跑到了山上,不到一米就是断崖。

      而我的身前已然站满了前来抓捕我的村民们。

      我突然释怀地笑了,对着直播间说:

      “我要死了。”

      “请帮我报警。”

      “我答应了她们要带她们出去,哪怕是死了。”

      “我也要履行诺言。”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直接跳下了断崖。

      18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一切景物都在与我擦肩而过。

      瞬间的失重感过后,紧接着剧烈的疼痛。

      浓烈的铁锈味在我的喉头翻涌,身体就像是被重锤猛击,痛感将我的每一寸骨肉都撕裂成千万片。

      眼皮好沉,眼睛要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好像被两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再度看见了招弟和小兰。

      又是幻觉吗。

      “老师,别睡!”她们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唇瓣都已经被我咬出血,丝毫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只能尽量让身体平躺着。

      就这样硬生生地撑到了早上,一支野外科考队发现了我。

      我得救了。

      我的眼前忽然模糊了,泪水挣扎着漫出眼眶。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

      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消毒水味,一旁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新闻。

      “陋习下的连环杀人案。”

      看着电视里,校长他们被警察拷走。

      警察在水泥桶里发现了招弟和之前那位老师的尸体,又在后山的半山腰找到了多名被谋杀的女尸,其中就有小兰。

      我终于松了口气。

      休整好一段时间后,我刚出院就立刻去认领了招弟和小兰的骨灰,将她们带出了那座深山。

      阳光慢慢地透过云霞,再也不见乌云。

      我也收到了新的体检报告,报告显示我的脑袋里什么异物都没有。

      放下报告,我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紧张。

      我的人生已经不会再被那根消失的针困住了。

      体检报告单下,压着一张空白明信片。

      同一时间,医院里一位年长的主任正在批评一旁的实习生。

      “怎么连份报告都能弄错。”

      医院桌子上,那份无人认领的报告单上,显示着:

      “颅内有明显异物,疑似针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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