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大风掠过,摇碎了细影湖光,叶爝火转过身嘴唇翕动,却没有给出回答。 “如果你需要一个人来心疼你,怜悯你,共情你的遭遇,或是为你感到心痛的话,你一开始就不该找上我。” “我永远也不会为你的事生出一分感情。” 白时雨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由内而外散发着骨子里透出的冷。 叶爝火却只是平静的望着她,语气坚定的与她如出一辙。 “正是因为你不会,我才会找上你。” 得到了他的回答,白时雨默默的转身回到教室——刷题,上课,放学…… 她收拾好书包,叶爝火则是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等着她出来。 “说来你又不听讲,干嘛还要每天跟我困在学校里。趁着还在人间多去想去的地方走走不好吗?”白时雨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世上只有你能看见我了,在别的地方我只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白时雨根本没把这种说辞听进去,毕竟他就是在她身边飘着,她大多时候也只是照常进行着自己的学习节奏直接将他无视了。 “你这样……简直像是专门为了在我身边才出现的一样。”她若有所思道。 叶爝火略微皱眉,似有不满:“你不会又想说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实际根本不存在之类的吧?” 白时雨不置可否:“…说到底是否‘存在’到底又该如何判断?被人知觉到叫存在?那假设我这种人哪天隐居起来或是死了,对于人类社会而言是不是算作没存在过?毕竟也不会有人记起我或是觉察我。又或许假设人死后还化作鬼魂生活在人类之中,而人类又察觉不到,由此定义为不存在的话,那到底“存在”算作在还是不在呢……” “好烦啊,能不能别在这儿绕一些无所谓的东西。”叶爝火蹙起眉。 白时雨耸了耸肩:“也是,空想这些确实毫无用处。”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叶爝火道。 “假如哪天你不承认我的存在,那我就是彻底不存在了。” 两人回到小区里的房子,白时雨想起秋汾水——到底两人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她还是应当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于是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秋汾水妈妈的电话号码。 “喂,小雨啊。” “阿姨好,秋汾水还好吗?我看她今天没上课,帮她把作业带回来了。” 那头的女人沉默了片刻,旋即重重的叹了口气,听得出语气相当焦心:“小雨啊,你是我家小水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来帮阿姨劝劝她?阿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从学校回来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饭也不吃水也没喝,整个人恍惚着,不管我们怎么问她也不回答……我真是担心,这孩子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了……” 总不会运气那么背,刚好被她看见了叶爝火打捞起的尸体吧…… 白时雨在心里默默想着,嘴上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乖顺甜美:“好,阿姨,我这就过来。” 白时雨挂了电话,看向正仰躺在飘窗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叶爝火:“你要跟我一起探望秋汾水吗?” “不去,她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时雨挑眉,倒也没说什么,换了话题道:“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看我书柜里的书。” “哎……没有电脑玩吗?好想打游戏……” “电脑会影响学习,我的电脑早就被父母丢了。”白时雨将钥匙揣进口袋走出门。 秋汾水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父母都是慈爱温和的人。 白时雨沾她的光,虽然亲生父母都抛下她,却也得到了秋父秋母的怜惜。每逢假期,他们总是借着给秋汾水找个伴儿的名义带她一起出去玩,或是时不时将她叫去自己家与他们一起吃晚饭,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女儿照顾。 秋母给她开门时,纵使满心为自己的女儿担忧,却还是下意识的理了理白时雨的校服衣领问她冷不冷。 白时雨摇了摇头,便问迎上来的秋父秋母秋汾水怎么样了,他们二人无声的叹气,径直将她带到了秋汾水的房间。 秋汾水呆坐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具颓唐的木偶。 白时雨走了进去,秋父秋母便轻手轻脚带上了门,将私密空间留给了两个同龄的小女生。 “你还好吗……”白时雨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秋汾水的眼神空洞洞的,白时雨见她对话语没有反应,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眼见她分毫不为所动,白时雨只好硬着头皮扯起话题:“明天你去上学吗…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你振作一点啊……” 白时雨东扯西拉了一大堆,秋汾水依旧是一动也不动。她叹了口气,终于将话题扯向了她相当不愿提起的方面:“叶爝火…今天还是没来上学呢。” “叶爝火”三个字就如同触及了她的关键词一般,秋汾水的眼神缓缓聚起凄然绝望的眸光,定定的转过来看向她。 她那空洞麻木的神情在看清面前的她是谁的瞬间如山峦般崩塌了,秋汾水痛哭着扑到她的怀中。 白时雨不知所措的僵硬在原地,努力辨认着她沙哑含糊的哭腔里断断续续说不清楚的话。 “叶爝火,叶爝火他……他…好像……是不是……已经……” 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她哭了半晌也没有勇气将话说完整,白时雨也不能自己补上,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拍拍她的肩膀随便找话安慰她。 “好了,别哭了啊。不过几天不见,你就这么想他?振作起来,说不定明天他就来上学了呢?” “那假若,假如我再也……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呢?” 秋汾水说完又蜷缩着捂住脸,眼泪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白时雨微微蹙眉,还是尽量放缓着语气:“怎么会呢?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想从她这里确定,叶爝火是不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秋汾水崩溃的一个劲摇头。 白时雨只好慢慢引导:“你今天早上迟到了,我路过校门口的湖看见很多人围在那里,你是不是去凑热闹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才在胡思乱想了?” “不是我乱想……是我亲眼所见的……是,他……不会的,不会……” 秋汾水没说两句便呜咽起来。 “我不明白,你见到什么了?能让你觉得再也见不到他……” 白时雨分明是明白的,这般故意揭好友伤疤的作为实在太过小人,她也只敢假借着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天真来掩盖自己的残忍。 要硬说起来,她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倘若叶爝火没死,那百分百就是她精神错乱了才会看见所谓的鬼。 但倘若叶爝火真的死了,而且死亡的地点甚至就是她梦见的湖,时间也与她做梦那晚吻合的话。那么哪怕存在鬼魂这事儿实在太离谱,也是现如今唯一能解释她为何会如此清楚的提前知道这些如果不是见到的鬼展现给她之外,绝无可能未卜先知之事的理由。 她其实并无所谓自己是疯了还是见鬼了,只是一个确切的结论永远好受于悬而未决的可能。 “他们从水里捞上来一个人……盖着白布,他,他的脚踝骨旁有一颗小痣,还穿着一样的鞋……就好像,就好像叶……” 秋汾水没说完,再度陷入痛苦大哭起来。 可白时雨已然全明白了,她默默垂下眼眸…… 现在的任务便是安抚好秋汾水了,否则任由她哭下去今晚她就别想睡足五小时了。 “你连他脚踝有痣都知道?”白时雨故意选了个轻松的语气,仿佛仍没把秋汾水的话当回事一般。 秋汾水捂着脸,始终不愿抬起头来:“以前,体育课…我蹲在那看他下棋时注意到的……” “你观察还真仔细,当真有当侦探的潜质了。”白时雨继续与她开玩笑。 只是秋汾水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以往一向臭屁的人听到彩虹屁竟连一丝反应也无。 白时雨叹了口气,稍作郑重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其实并没有确切看见那人就是叶爝火本人对吧。” 秋汾水这才微微抬起头:“可,无论身形还是特点…那都是……你难道要我骗自己假装一切都好?” “可咱们也没有真的看见他就是死了不是吗?反正没有证据证明他死了,那为何要提前让自己伤心?假若过几日他好端端的回来了,你为他流的眼泪就全成了笑话。还是说你心里就是想要他再也回不来?” “我当然不想!可,可难道我就这么逃避现实嘛…?” “逃避又有何不可……”白时雨笑了起来,神情平静又透着几分淡淡的寂寞。 “反正现实迟早会追上我们,不如就逃到逃无可逃的那一天,逃到命运追上来扼住咽喉,再也无法呼吸的那一秒……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也只有相信,照常吃饭,照常睡觉,想着太阳明天反正还是照常升起……” “只有这样,那些你永远无法接受的事才不至于立刻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