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饭时,衙门快手拿着一个册子呈给张县令。 说是午饭,其实已是申时,张县令面前的大海碗中只有柳叶面和葱花。 见到册子,他将筷子放好,逐字查看。 直道面坨了,凉了,他才看到习武山这三个字。 习武山一共有三名参赛者,一名在路上中暑返回家中,一名未打入复赛就回家了,还有一位,是东岳左丞相。 衙门快手拿得画像当即出发,两天后,带来一个疯女人,一见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夫人夫家姓梁,在习武山的武林里小有名气,其子却非从小热衷,十六才开始练习,身上的骨头和筋都已长成,想拉抻不易,他自己也是个没血性的,练两年没成果,反而迎来武林争霸赛,未和家中商量就报了名,为了面子,报名就不能反悔,梁老爷决定到时顶替,没想到,儿子却不见了,妻子也跟着疯了,更没想到,儿子竟然就在举办舞林争霸的东岳县,更没想到,他居然装作不认得自己和夫人。 当儿子的不认父母,就是欠打。 “打死你这畜牲,五年你不见人,活活逼疯了你娘,反而在此讲书,你读了什么圣贤书,明白什么大道理,我打死你!” 他打,夫人看着,闹腾累了,呼呼喘气。 梁公子昂首挺胸:“是我,又如何?” 平日里见梁公子风度翩翩,文雅书生,今天见却是这样一个不孝父母,不敬老人的败类。 真真失望透顶。 捕头命令衙门快手将他带到衙门问话。 梁老爷没想到认儿子反而增加了儿子杀人之疑,可想反悔也为时已晚。 “梁公子,本官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三年前的三月初一,你人在何处。” 梁公子:“不是家中便是讲书堂,大家都知道,我不喜去别处。” 五年的老看官也说梁先生喜欢安静,大声说话都会大发脾气。 梁先生最喜讲武侠故事,尤甚对书中佩剑痴迷,还再看官中找了师傅,奈何根本拿不起佩剑,只能挂墙上以做装饰。 梁先生此人是个抠门精,一支笔摔坏了也要看官赔偿。 他很爱干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 他不喜别人进家门,因此无有人见过他家里如何,更无人见过他出过宅院。 梁先生对女人兴致缺缺,有人安排见面,不是婉言拒绝,就是瞬间离去。 上次和尚皎月见面,还有一次在公堂,他的目光都是坦荡自然。 三年前,尚皎月过世,他并不知情。 他原本是想参赛,不过对此不精,也就投身于讲书浪潮,不再纠结。 因此,他并没有对尚皎月动手的动机。 还有中暑者和丞相。 只有习武山才有断肠草,还有,中暑者家境贫寒,母亲病重。 “我家境贫寒,此为真,我身患疾病,也是真,可我病重,是造谣,我若病重,早已见了阎王,我病重,那霸主争霸赛的一千两也救不了,我家贫穷,可我儿志气不短,他现已是东岳将军,不日将接我搬至城中。” 衙门快手问过邻居,都说孟见待人和善,孝顺母亲,关爱妻儿,只不过偶尔脾气暴躁,但是从未与人结下仇怨。 在习武山有三月初一办风筝会的习俗,近五年都是孟见管理秩序。 孟见没有动机也不可能去东岳县杀人。 “我们穷,穷疯了,你们不管,反而怀疑我们杀人。世上只有穷人为了钱才会杀人?” 听衙门快手将老人原话告知,张县令沉默良久。 她一番话有如利剑和快刀,边劈边砍,张县令听得无地自容。 尚皎月抱拳:“大人以办案方向调查,并无不妥,且怀疑并非无理由,亦无蔑视穷人之意,况且习武山已有县爷,穷富与大人不想干。” 张县令恍恍惚惚:“只有那左丞相可疑,可是他位高权重,本官这一七品县令,无有资格召来审问。本官再想想,你们都回吧。” 尚皎月刚到家,王瑶和秦柔就出来相迎。 “月月,县令如何说?” 尚皎月只回答了一句“尚不明确。” 秦柔跟着她走进大厅:“你重生了,难道晨晨就不行吗?” 尚皎月震惊她竟问出此语,本就阴云密布的脸更布满霜寒:“我重生,是因为我是尚皎月。” 秦柔拉着她的手,眸中满是祈求:“你是如何重生,帮帮她,你同阎王说,让她也重生,我们五个说好,老了还一起玩耍,她还有一个月才十九岁生辰呀!” “我们小时候说好一辈子不分开,嫁了人,也要常联络,可是,生死有命,我也没办法。” 秦柔拉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尚皎月迎着她失望地目光:“虽然我不能使晨晨重生,但是我一定尽力让她瞑目。” 秦柔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可是很快就能找到真凶?” 尚皎月目光坚定:“法网恢恢,那真凶必将无处遁形。” 关三娘见女儿回来,拿一张单子与她看。 这单子上乃是去年习武山欢欣乡一场洪水留下来的孤儿名姓。 欢欣乡目前正在进行重建,这些遗孤却无人收养。 那边的县令声色犬马,只等帮助,将那上面所拨银两留了三成贴补家用,致使有心收养者也力不从心。 无人不知尚皎月每年都会拿出钱来行善,于是这县令便看中尚家这块肥肉,更听闻尚皎月重生,银两自然不少。 那边县令人品如何,尚皎月并不知情,她只想帮助那几个孤儿。 只是她去那边,便无人保护她三人安全。 尚皎月尚不知如何对策,关三娘将此告知来家里吃早饭的林风。 “娘放心,皎月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早日回来迎娶。” 梁晨死不瞑目,她也无心成亲,还有她自己的仇恨,也是非报不可,尽快了账,尽快了却心病。 王瑶叹了一声气:“你们若是没死,孩子满地跑了。是该早日成亲,喜庆喜庆。” 尚皎月的不高兴反而理解成了害羞,大家都劝她务必把握好林风,免得后悔。 这边需要保护,他代去也并非不可,只是这成亲,她不能糊里糊涂。 让林风在闺房外室等候,却迟迟不见出来。 “皎月?你怎么了?” 尚皎月并不回应。 他踹门而入,尚皎月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他揽住肩膀,尚皎月身子微微一僵,想躲开,却换来更深刻的拥抱。 “你已知我如何死去,没言语同我讲吗?” 尚皎月态度冷淡:“你想听什么。” “我愿意听,不愿意听,我只想听你说。” 他一半命令,一半请求。 良久,尚皎月终于说:“我怀疑,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我丝毫不感动,也不悲伤。我只觉得茫然,不知如何面对你。如果我和你成亲,不是爱,也非感恩。我不知道嫁你有什么道理。” “我本就没想与你讲理。” 尚皎月意外地抬头,撞上的是不容拒绝的坚韧目光。 心底的倔犟即将土崩瓦解,她仍不低头。 “我不需你感恩,不需你讲理,也不用你怀疑。因为,我一直相信,如同相信我自己一样相信你。等我回来之日,即是你我成亲之良辰。”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离开的决然又迟缓。 尚皎月望之背影,不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