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又落。 琼华跟在身后不吭声,日栖院的墨并没有用尽,这是明晃晃得在避开温衍。 她一向都能对她家女郎的想法心领神会,这一次却不甚明白了。 两人为做样子,还是去司库走了一趟,才去了日栖院。 江祝慈早就在书案前等着了。 看着姜栗知走进来,挑剔道“倒是让我等你了?” 姜栗知颔首示歉“栗知怕墨不足用,去司库取了一趟。” 从祠堂出来之后,温衍寻了条小路绕到了日栖院的后面。 窗未阖拢,空缝中女郎低垂着眉眼,手指纤纤如嫩荑捏着墨块,慢慢得在砚面上重按轻转,随后不急不躁立直身板持起毫笔,轻柔于纸上。 微风正好,卷起女郎面纱的一角,光洁细润的颚角显露。 他目光落在这一角,眸色深沉。 良久,才垂眸挪开。 三日后,姜栗知病了。 江祝慈也没来过吩咐,只是让身边女使海兰来送补药。 海兰绕过屏裘将药放在案上“许是雨中苦寒害了身子,大夫人送了些补身的,施我给女郎带来,让女郎好好养身子,这几日就不用去日栖院了。” 琼华替床帐中的姜栗知应下“多谢大夫人好意。” 来送东西的可不止是江祝慈,还有温漾和二房院里的大公子。 可只有温漾是真心实意挂心着她的安危康乐。 江祝慈也是为了保住姜栗知的手艺,而二房那位就更不是了。 二房除了补身子的药,还有送了病中闲暇的消遣玩意,多得是几箱子东西。 琼华不可置信得看着“女郎这可如何是好,许是摆脱不了这差事了。” 并非是正经差事,这是一场鸿门宴。 二房大公子温衡才从远安寺回来,她就“病”了,这样的意味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来,而这二房大公子还眼巴巴上赶着来送补药,触霉头。 就说这差事,温衡一年前才得的儿子,那么小的年岁恐怕连提笔都不会,如何还要姜栗知教他温书,这是摆明了打的是她的主意。 姜栗知闷声“已经避了几次,总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几日,温衡就迫不及待得直接将此事捅到了温衍和江祝慈面前。 “嫂嫂将姜女郎允我清儿些许时日又如何?” 江祝慈转眸看了看温衍,他只是温润得饮茶,不动神色。 见温衍面上没有对姜栗知的去留又心绪波动,她似是舒了一口气。 她倒也想将姜栗知这个威胁剥去,可姜栗知手中还握着那个秘密。 江祝慈暗暗咬牙,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攥进了手心,面上却也还是伴着义正言辞的态度。 “二弟可是在说笑?清儿还不足一周岁,是不是言之过早?” 温衡见江祝慈口中有拒绝的意味,急迫有些红上了脸“嫂嫂左右不过是留着姜女郎解闷,每日让姜女郎去二房几个时辰也碍不着事。” 温衍笑魇深深,眼中闪过一瞬不为人知的戾气“深闺岁月漫长,有姜女郎陪着,你嫂嫂才得些清闲。” 温衍表了态,这让江祝慈有些欣慰,他想留下姜栗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苦太累。她顺着温衍的话说下去“将军说得是,姜女郎放在我身边惯了,不如这样,等清儿再大些,我便每日让人去接过来让姜女郎教习如何?” 话里话外都挑明了,就是不让姜栗知离开大房。 温衡暗里嘁声,大房不放人,便觉得他没法子了吗? 小屋内,姜栗知被传话的琼华吓得不轻。 姜栗知与府里的人相处极好,这样的事情自然多的是人说给琼华听。 不能再等,温衡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主,他能起这样的心也绝不是空穴来风,姜栗知脸上的红疹都不怕,定是已经不知何时识破了假。 温衡生性浪荡,房中的供他玩的都不知养了多少,一年前主妻又难产而死,刚好施便与他放开手脚,二房大夫人疼惜他要紧,替他处处遮掩抖搂着恶事。 二房是一把大绞刀,一脚踏进能将人活生生斩碎。 姜栗知病愈的消息传了出去,隔日就提着食盒来日栖院道谢。 江祝慈不在日栖院,案前只坐着慢条斯理翻书的温衍。 “将军,大夫人去了何处?”姜栗知俯身行礼。 温衍放下身,变了种舒服的坐姿,抬眸看着姜栗知“大夫人在账房,若是为了谢拒了二房之事,我可也得邀功。” 没有怀疑,江祝慈实是没有对她喜爱到这般不舍的程度,为了不驳二房的面子,她也是可以被舍掉的,到底还是在温府,需要的时候随时差遣就是。 这次帮了她,开罪了二房,不是她的风格,这其中定有温衍的手笔。 目光移到琼华手中的食盒,姜栗知从里面端过一盘冒着热气的莲蓉琼糜摆在案上。 “谢将军的恩情,这琼糜是我早晨初做的,新鲜着紧。方才门口的宇川大人已经验过毒了。” 宇川是温衍的贴身侍卫,怀中总抱着一把青色长剑。 案上的温热袭眼,温衍暗嗤,食盒中做了两份琼糜,既然叫宇川验过,意味着本就有一份是给他的,而姑娘一进门就问大夫人,丝毫没有要给他的意思,也就是他问起就给,他只要不问就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 待姜栗知施施然的背影消失,温衍才收了目光,持过盛满琼糜的鎏金香勺送入嘴里,香甜吮食在齿间,缓慢品味,唇角经不住勾出一抹笑,不明深意。 没想到女郎的那双玉手还这么巧…… 账房里,江祝慈横眉坐在堆满账本的案前,面前摊着红墨圈迹的账目。 姜栗知本无心看,只是端琼糜时还是会入眼几行,那些是将军府在外田土商间的示目,如今好几处被画了红。 看地上跪着的管事,她猜到了一些。 温家二房那边定是又闹出了人命,抵了宅子息事宁人。 江祝慈尝了一嘴,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以后便多做些吧,这些宅放给二房也算是堵住他们想让你去二房的嘴。” 姜栗知颔首示意琼华,琼华上前将锦囊递给海兰 “大夫人上次吩咐的锦囊绣好了。” 江祝慈脸色又好了许多,抬眼看了看花样,满意得笑 “是老太太喜欢的样式。” 她口中的老太太是温衍的祖母,正一品国夫人,掌金册,是当朝皇后的教养夫人。 这是江祝慈惯用的招式,借花献佛,每次都能哄得远安寺里的老太太喜笑颜开。 这也变相成了姜栗知掌控江祝慈情绪屡试不爽的招数,而江祝慈很是受用。 这两日,温衍极大时辰花在天牢里。 边疆之战的后事未了,这一战虽大梁胜,可骠骑大将军折了。 如今牢中圈着的那三人正在当时趁夜袭击骠骑将军战营的其中,当时战乱情势复杂,来不及审讯,战胜后又赶着回朝复命,这三人便押解在后路,昨日才到天牢,听侯取审。 牢狱甬道总是昏暗的,潮湿青黑的地面清晰倒映着牢笼里为数不多的天窗透光。 狱卒有意将灯火举低,将温衍引到一间行刑间,随后恭敬退下。 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焦肉和血腥味混杂袭来,三人双手被铁链悬在十字刑架上,布衣烂得不成样子,皮开肉绽,各种刑罚的痕迹让三人只剩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温衍昨日所为。 三人有所察觉,挣扎着睁眼,就像是见到阎王一般绝望。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衍闻言微微一笑,“昨日玩够了,今日可以对你们仁慈一些” 三人不解,又经不住得惊恐,昨日可怖得种种竟然都只是玩? “你们既记不清是何人将骠骑将军的营帐位置传给大宋,那不如我提醒一下你们可好?” 这是何意,三人本就是军中的粗汉子,听出了话里有话,却咬不了文嚼不了字,他们这一支拢共八个人,其余五个人早在刺杀后就被面前这阎王剐了皮吊着头颅悬在营地前,况且他们也只是得令刺杀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透来的密。 温衍身后的宇川将三张认罪书按在木桌上。 温衍幽幽开口“可是靖远大将军何隐林?” 果然那认罪书上早已经写上了款款大名,三人算是懂了,这是要让三人盲着栽赃给这个靖远大将军。 三人见是温衍有求,骨气便上了来,其中一人全然没了之前的骇然之色 “那传信之人是对我大宋有恩德的人,我们到死都是大宋好男儿,绝不会随意揣测定夺。将军既然有求于我们,不好酒好肉便算了,将我们打成这般还想指望我们如你的意?” 笑声还没在嘴里荡漾开来,便径直转成了惨叫,拼命喘息几声后便没了声响。 其余两人咂舌无言,宇川用随身的手帕擦拭着染血的剑刃。 温衍把玩似得摆弄着刑具,威胁的意味不言而明,可声音却是平静淡然“我向来只做掌握之中的事,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我,他说错了话,自然得死。” “你们呢?不想死的话得斟酌着说话才行。” 两人惊恐着面面相觑,颤抖带着锁链噼啪作响。 末了,两份认罪书上添上了红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