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霜随手抓起一套衣服，胡乱往身上套，然后顾不得桌上的早饭，踢踏着穿反了的鞋子，跑出房门。

      门前熟悉的桂花香，一道道她前世走过无数遍的石板路，正前方一道十步开外的一个小亭子里摆着一张石桌，桌角还有顾亦霜曾经偷偷刻下的“染霜”

      顾亦霜顺着这条石板路一路走一路看，苍剑的每一处都会栽种花草，且每隔十数步便会栽种一株金桂。苍剑的每一处都有花香萦绕顾亦霜感受着似有似无的花香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并且遇见的一个一个熟悉的，不熟悉的师兄弟都让顾亦霜心头酸酸的，他们看到她都会笑着和她打招呼。每多一个人，顾亦霜心中的愧疚就多一分，她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态度去回复他们的问候。许是因为愧疚，顾亦霜的步子越发的快，似是逃离。

      不觉间，她来到了训练场。场内场外环境截然不一样，整个苍剑山，就只有这个训练场最符合苍剑的气质。甚至整个灵山，苍剑的这一个训练场也是无可比拟。以至于每三年一届的灵山大会都在苍剑举行。

      入场左右两边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最多的属剑。种类齐全，且分门别类，从入门弟子到像顾亦霜这种老油条弟子所选练武器的杀伤程度皆有所不同，不过，种类都一样。

      场内也分了好些个区，箭矢，长枪，短刀，长刀，双剑，长剑，软鞭等，各有各不同的区域。在场地中央，有一个格斗场，那是每月，每年检测弟子资力的场地，在场上，无关规则，各凭本事。这也算是顾亦霜之前较喜欢的地方之一了。

      时候尚早，训练场弟子不多，较为空旷的训练场让站在场外的顾亦霜一眼便瞧见场内长剑区有一男子穿着整齐，外袍若雪，长发高束成一个马尾。

      男子使出一记断水连丝把他的面容展现在顾亦霜眼前——江则然！

      这张脸，顾亦霜早已深刻骨髓。那双染着些许寒气的柳叶眼中透着些不符年龄的深沉，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虽是紧绷着的，但却是注意着四周的情况，意念集中。顾亦霜这时候最喜欢看他的侧颜，前世，每每这个时候，江则然的锋芒都是对外的，而对她，只有收起利器的保护以及这能给足顾亦霜安全感的侧颜。

      但是这些在她血洗灵山之后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刀剑相向。自那以后，江则然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只有戒备和……切齿痛恨。

      江则然每一次认真或是盛怒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皱眉，前世，她每每见到他都是这副模样，眉头紧锁，和现在的专注不同，像是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连一个正脸都不愿给她。

      呵，是啊，她弑师，灭祖，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换作是她也不会想看这人脏自己眼。

      “霜儿？你怎么到这来了？”一声她盼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霜儿”把她唤回神了。不知不觉她竟朝他走了过来，再近半寸江则然的剑便能伤到他。顾亦霜瞧着眼前人，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脸上，黑褐色的眼瞳被染成琥珀色，神色中的关切让顾亦霜眼睛酸酸的，一时没忍住，一抹温热滑过脸颊：“……师，兄？”

      “怎么了，怎么哭了？”江则然正练着剑，突然觉得身后有人靠近，本能的将剑往身后刺去，待看清人时剑离人只差半寸，吓得江则然忙收起招式，还没说一句，眼前的小姑娘就哭了起来，这下倒是让江则然不知怎么办了。

      只见顾亦霜慌乱的擦了擦脸，本来脸上只有两道泪痕现在弄得一脸泪水，本人还不自知，扬起嘴角笑了笑，说：“没事，太阳太刺眼了。”

      江则然被她这一举动逗乐了，又发现顾亦霜现在的造型简直是……头发凌乱的没法看，还有几缕发丝和着泪水粘在脸上；衣服也不知是几套的结合体，淡青色衣袍拖在地上不知被本人踩了几脚；脚上的鞋子倒还好至少穿的是配对的，但是瞧着总怪怪的，江则然又看了一眼——这姑娘把鞋子穿反了，还不好好穿踢踏在地上。整个人就像一个在逃乞丐一样。

      “你怎么……就出来了？”江则然努力的憋着笑，但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了扬眼里的笑意也是怎么都藏不住。

      “啊？我，我听说阿……那个师父今日有早课，便想早些去，但是好像走错了。”顾亦霜一时间没听懂江则然在说些什么，以为江则然觉得她出门太早了。

      江则然实在是憋不住了，轻笑一声：“不至于这么急，你现在去见师父也不太妥当，现在时候尚早，不必太过焦急。”

      “哦。”

      “嗯，走吧。”江则然收了剑，领着这个乱糟糟的小姑娘回去了。

      回了房，顾亦霜终于明白到一开始那些师兄弟笑着看她还有江则然那憋笑的表情以及和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看顾亦霜回来的时候比出去更乱时，晨玖没忍住笑了出来：“主上，您这是去干什么了呀，怎么，怎么变这样了，哈哈。”

      见晨玖笑得如此开心，身后的江则然也有些憋不住的笑了笑，原本窘迫非常的顾亦霜有些释然了，想着：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你们看我的时候不是畏惧与恶心，都是开心的。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江则然见顾亦霜一直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们，一时间，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霜儿，你准备好了便唤我一声，我同你一起去上早课，别着急。晨姑娘，麻烦你。”

      “啊，不麻烦不麻烦，还多谢江公子把主上送回来。”

      江则然出去前把门关上了，然后坐在石桌那里等着顾亦霜。

      顾亦霜走至梳妆台前，看着晨玖在江则然走后还在笑，有些气闷，气着气着，忍不住笑了：“有那么好笑吗，你还笑！”

      “主上，您今日怎么了？听到有顾仙师的早课也不至……如此啊。”晨玖可算是收了一点笑。走过去帮顾亦霜整理装发。

      顾亦霜没搭话，老老实实的任由晨玖捯饬着，听着晨玖说顾岚怎么怎么样，好奇顾亦霜方才的反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晨玖，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一不小心，这样美好的情景就破灭了。

      瞧着瞧着，顾亦霜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晨玖正准备去拿发饰，抬眼便见顾亦霜这副模样：“主上，你怎么了？”

      “哦，没事，刚看镜子有些入神，眼睛有些干……阿玖，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顾亦霜越说，头埋得越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晨玖，晨玖待她太好了，可她呢，对她做了那么多畜生事。她觉得自己骨子里都是脏的，这一声声的对不起，在顾亦霜看来，太轻了，她欠的何止这些……

      “主上，你说什么呢？你没有对不起啊，你怎么了？”晨玖拿发饰的手收回去了，不明所以的看着顾亦霜。

      顾亦霜不答，只是埋着头一遍一遍的道歉，像是说了这么多遍能改变什么一样。

      “阿玖，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但是，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顾亦霜这样疯魔了似的一遍又一遍的乞求。

      见顾亦霜这副模样，晨玖着实是被吓住了，忙蹲下身与顾亦霜平视，有些慌乱地看着她：“阿玖怎会离开主上呢，主上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呀，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阿玖，阿玖发誓！”说着手就举起来了。

      顾亦霜慢慢抬头，看着晨玖坚定的眼神，百感交集，心道：阿玖，你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可是，你的主上真的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不配拥有你的好，求你，别对我这么好。

      顾亦霜看着晨玖笑了，把她的手拿下来：“傻丫头。”

      “主上才傻！”看着顾亦霜一脸的泪水，还在傻笑，本是一副很好笑的模样，但是，晨玖一时间笑不出来了，顾亦霜今日太奇怪了，晨玖心里虽好奇，但是却没有询问，只道，“主上，今日你想要什么样的妆发？”

      闻言，顾亦霜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饱满的上庭，修长的眉下圆溜溜的荔枝眼，两颊肉肉的，双唇偏厚，唇色浅，整体看上去是一个可爱的长相。谁能想象这样的一张脸会屠戮整个灵山，颠覆了天下。

      “整洁一点吧，不要太浮夸了，正经一点，一个弟子的干净的模样就好了”这样干干净净的去见阿舅，阿哥，他们会想见我的吧。

      “啊……那，高束马尾？还化妆吗？”晨玖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间不太能理解，她记得顾亦霜之前最不喜欢那种干净利落的装发，每回帮她捯饬这些都要小半个时辰呢，怎么今日……

      “挺好的，不描眉化腮了，就上些唇色吧。”

      “……好。”

      这个造型倒是不难弄，就是一开始耗了太多时间，弄完造型已经花了快一炷香时间了。

      晨玖将顾亦霜拉至桌前：“主上，吃些早饭吧，不然一会儿早课会饿的。”顾亦霜看着桌上的早点：两碗微稠的白粥，还有蒸饺，这是顾亦霜在苍剑最喜爱的搭配。

      “你还没吃？”见有两碗粥，顾亦霜下意识的问晨玖。

      晨玖微微颔首，说：“主上不是说一个人吃饭冷清吗，阿玖便等着主上一起吃。”

      一起吃……她有多久没和晨玖一起吃过饭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竟还记得自己不喜独自吃饭。

      “好啊，一起吃。”两人相对而坐开始吃早饭。

      白粥甜而不腻，蒸饺也是皮薄肉多带着些许苍剑独有的味道，是顾亦霜思念已久的味道。

      不知是吃到怀念的味道太激动还是怎么回事，顾亦霜吃着吃着咬到舌头了，只一瞬，嘴里的蒸饺便混了些血腥味，一阵刺痛传来，顾亦霜忍不住捂了捂嘴：“啊，咬到舌头了！”

      “怎么突然咬到舌头了，是不是很痛啊？”

      被晨玖这样一问，顾亦霜突然意识到，她能感觉到痛，怎么可能呢，她不是在弥留幻境中吗，她不可能会有感觉……不对呀，方才的粥和饺子她也尝出了味道，还有院外的花香，难道，她不是在弥留幻境里，而是，而是，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