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一家名为“半月楼”的饭庄，上得二楼，选靠窗位置坐下，待点过菜，徐田望着街上人群，对唐蒙道：“唐兄为人谦谨，不知今生有何志向？”唐蒙一愣，是啊，我有啥理想啊，来京城求官，不过寻一事糊口罢了，只得道：“蒙没有想过。”徐田微微笑道：“唐兄志向，田知道。”唐蒙哑然道：“为何？”“养己助人，平安一生，不求辉煌腾达，只求无愧于心，不知田所言对不对。”唐蒙想：是啊，自己只求平安地过日子，不做有愧他人之事而已，随即点了点头。徐田又道：“唐兄知道田的理想么？”“上报汉室，下安黎民？”徐田大笑道：“这也不错，不过，田之志，非止此耳。”唐蒙疑惑地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大的理想，徐田望着窗外的蓝天，朗声道：“田之志，南至南越，北接余吾，东收箕氏朝鲜，西跨葱岭皆为汉土，匈奴、乌桓、山越、南蛮、羌胡、鲜卑皆为汉民，除天下之患，灭四方之敌，万民殷富，大食、大秦、身毒岁岁来朝。”声音挥扬，却有说不出的落寞，唐蒙沉思道：“徐兄志向实在高远，却实在是有点困难了，先不说我汉朝已国库空虚，就算军盛国强，这四方小国，部落不下数百，也是灭不尽的，其实蒙以为，只要四方势力都向汉称臣纳贡，保我大汉太平，也就无需妄动刀兵了。”徐田望着唐蒙道：“难道唐兄认为属国称臣纳贡，就不会有反的一天？大汉朝能永保鼎盛不衰？”唐蒙一时无语，只得道：“这倒未必。”徐田轻轻一笑，道：“那就是了。其实田之志，也未必遥不可及。只要我大汉百二十内皆有圣主临朝，三十年修养生息，三十年扫平北疆，定西域，再六十年迁移同化四方之民，或可为也。”唐蒙不置可否，，徐田却怅然道：“只是现在已不可为了。”唐蒙奇道：“为何？难道徐兄认为大汉不可能百年皆为明君？”徐田道：“非也，高祖、文、景及当今皇上都可为明君，再出四代也未尝不可，然大汉以那懦弱儒学教化于民，而又贪那享贡之虚荣，已不复有开疆拓土之志了。”徐田说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些话是不能对公孙贺说的，虽然公孙贺并非顽固不化，当今皇上也开明宏达，但是颠覆固化君权的国策，也不是统治阶层能够容忍的。唐蒙也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不解地问道：“为何遵从儒学就不能开疆拓土了，我皇一朝不是扩地千里吗？”徐田道：“唐兄以为皇上自己真的崇尚儒学吗？如果皇上崇尚儒学，就不会三征大漠了，就不会有那么多酷吏了，阳儒阴法，皇上确为一代雄主啊，只可惜，那儒学物大根深，传承下去，必造世代腐儒伪善之君，到那时，你我今日之言，或可定为族诛之罪了，什么倡仁颂德，不过饿狼披纱，愚国愚民罢了，说什么天朝上国，而鄙夷轻蛮，不过转外斗为内斗而已，什么受命于天，神化天子正统，以为可保千秋基业，却不知道天道轮换，昏庸之君终究会走向灭亡，儒学，误人误国啊！”唐蒙道：“徐兄以为该以何学治天下。”徐田道：“诸子百家。”唐蒙一惊：“诸子百家？”徐田道：“以儒学教化百姓，而使万民尚德；以法家治吏治君，以正朝纲；以兵家强军，以卫国开疆；以百艺传授于民，以强生产；重农扬商，尽揽天下财富。”唐蒙半响无语，徐田微微叹气道：“可惜皆已不能矣！”这是小二上了菜来，唐蒙和徐田也不再谈论国事，转谈些风月。

      等酒足饭饱，二人笑着出了半月楼，徐田对唐蒙拱手道：“唐兄性情之人，田某狂妄之辈，有幸结识，若唐兄他日有闲，可到夕阳街悦来客栈，与田再谈天下之事。”唐蒙亦拱手道别，看着徐田上了一辆马车渐渐远去，自己也招了一辆，道：“城门司。”“好嘞！”车夫说着扬鞭打马，马车渐往东区。“城门司……城门司。”唐蒙想着：“噫，不是刚来的那个地方吗，刚才怎么一紧张全忘了，千万不要碰到那个煞星啊。”唐蒙默默祈祷。

      来到城门司大门，向里一望。“还好，不在。”这时那个将官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唐蒙鬼头鬼脑地张望，满脸疑惑道：“公子，怎么是你？没找到公孙丞相府邸么。”唐蒙忙缩回脑袋，递上木牌道：“大人，丞相让我到城门司担任主薄，请问大人就是杨校尉吗？”那将官大笑道：“哈哈，原来是来述职，我就是城门司校尉杨景，公子可在郎署挂名？”唐蒙点头称是。“公子贵姓。”“晚生唐蒙。”“哈哈，那就是唐主薄了，述职之事不急，王小五会给你安排，到时领个令牌就是了。”“多谢杨大人。”“客气什么，以后大家一起掌管城门司，还要唐主薄协助啊，只是最近为了配合京兆尹逮捕朱安世，维持长安治安，我城门司也需派人在城中巡逻，那群大老粗，见到事情就知道用武力，让我头痛不已，所以我就给他们每八人配了一个文官，军中长史、书记都派出去了，可奈何我城门司文官缺乏，所以想……”没等杨校尉说完，唐蒙立刻道：“下官愿与兵士一起巡逻，以配合逮捕朱安世等不法之徒。”杨校尉拍了拍唐蒙肩膀道：“好，唐主薄果然急公好义，实乃我辈楷模，我也不想太辛苦唐主薄了，所以只要唐大人领一个兵士巡逻，无过便是功，哈哈哈。”唐蒙觉得这杨景太也小瞧人了，什么“无过便是功”，活像自己就是来城门司吃干饭的一样，立刻道：“请杨大人放心，唐蒙亦愿带八名兵士巡逻，若有过错，愿受军法。”杨校尉微微一笑：“唐主薄莫急，先看了那兵士再说，咦！她来了。”唐蒙回头一瞧，立刻看到一个身着捕快服的兵丁从大门走了进来，正是毒打他的那个女捕快。唐蒙心头陡的一凉，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边躲，周围兵士大笑起来，那女捕快走近来，看见唐蒙，满是惊奇道：“怎么又是你小子，是不是想不通来告状啊！告诉你，若要告状，就得认得本捕手段。”边说边上下打量起唐蒙来，惊得唐蒙一身冷汗。“灵儿不得无礼，唐公子是新来的主薄。”“哦，原来是主薄大人，恩，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不过好像不经打哦，嘿嘿。”唐蒙一阵恶寒，忽想起那杨校尉是要自己与这个应该叫霍灵儿的女捕一起巡逻，大急道：“杨大人，下官初来乍到，我看还是先述职熟悉职事再说，粮草在哪儿，我先分配一下，再去核算军饷。”杨校尉摆手道：“这些事王小五已安排好了，唐主薄放心巡逻就是。”“啊！”唐蒙欲哭无泪，众兵又是一阵窃笑，一个小兵不小心笑出了声，急忙捂嘴，霍灵儿冷笑道：“冯奉世，笑的挺开心啊！”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劈头一个耳刮子打在那冯奉世脸上，手未收回，又两脚踢去，冯奉世急弯腰抱腹，直看得唐蒙心胆俱裂。

      四月的阳光柔柔地照在大地上，万物复苏，脱去防寒的厚重衣服，人们不禁叹道：“春天终于真正来了。”而走在长安积盛大街上、身穿文士衫、耷拉着脑袋的唐蒙却丝毫不能感受到春天的到来，身边那个捕快服恶魔仿佛冰川世纪的冬天。“霍捕。”唐蒙战战兢兢的道：“都巡一个上午了，该回衙门吃饭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还主薄呢？鱼肉百姓的狗官，真是酒囊饭袋。”唐蒙一下就被骂啥了，这时一个抱着一串香蕉的小孩从他们身边走过，边走还边吃着一根香蕉，看得唐蒙直吞口水，仔细一看“嘿，好像是昨天扔香蕉皮绊倒韩三丫的那个小孩，不知道可不可以骗个香蕉来吃。”唐蒙奸邪地想着，就拉过小孩，摸摸小孩的头道：“小朋友，认不认识哥哥啊？就是昨天和一个姐姐打架那个。”小孩眨眨眼道：“认识。”唐蒙大喜：“那可不可以给哥哥一个香蕉呢，哥哥给你两文钱哦。”“不可以。”小孩仍是眨眨眼，表情却很坚决，霍灵儿在一旁冷笑：“说你是狗官你还不承认，这不，还骗小孩呢。”唐蒙一阵失落，这小孩也太过分了吧，不就一根香蕉吗，正在这时，那小孩把一根香蕉吃完了，像昨天一样随手就把香蕉皮一扔，哼着歌儿就要走，却听霍灵儿一声大喝：“小鬼，捡起来。”小孩转过头，茫然地看着霍灵儿不知所云。霍灵儿上前一步就抓住那小孩，“小鬼，我叫你捡起来听到没，你知不知道，你扔这个香蕉皮严重影响了长安城貌，那些扫街的阿姨阿婆已经够辛苦了，你还要给她们增加负担，要是这个香蕉皮绊伤了人，又该找谁负责，那些边陲小国使者到了长安，看到四处都是香蕉皮该怎么办，你这是伤风败俗，谋害他人，侮辱国体，你知道吗？”小孩一脸惊惶地望着霍灵儿，唐蒙也傻了，只听霍灵儿又道：“走，小孩，跟我见官去。”说完又紧了紧抓着小孩领口的手，那小孩受不住，“刷”地一下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流在霍灵儿手上了。这时周围一些百姓围了上来，纷纷议论：“你看，捕快欺负小孩呢。”“现在的捕快怎么这样。”“要良心不。”唐蒙受不了，忙拉开霍灵儿，又抱着小孩想劝两句，不料那小孩奋力挣开唐蒙道：“都怪你，想吃人家香蕉，人家不给，就叫捕快欺负我，呜呜呜。”“啊，原来如此。”周围传来一片恍然大悟之声。唐蒙：“……”。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唐蒙红着脸走在另一条街上，身边霍灵儿窃笑不已，唐蒙心下闷气，想也没想，没好气的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惹的。”霍灵儿一听，大怒：“你说什么？再说试试看？”唐蒙这时才醒悟过来，吓的一哆嗦，连忙道：“霍捕，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行。”霍灵儿大声道：“从现在开始，凡是两丈之内见到一个女人提东西赶路，就打你一巴掌，有一个算一个。”唐蒙不可置信的眼睛睁得老大，还没等他抗议，霍灵儿便道：“怎么？有意见？”“没，没。”唐蒙赶紧低下了头。这时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从身边跑过，霍灵儿立即对着唐蒙就是一巴掌，唐蒙捂着脸道：“这也算？”“难道你认为她是男的？”唐蒙气结：“好吧，我们就当她是女——人，可是那串糖葫芦……”“糖葫芦怎么了，糖葫芦也是东西啊，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每样物件都是东西。”唐蒙无语，从此开始了他悲惨的一个下午，当日落黄昏时，唐蒙与霍灵儿终于从积盛街转到华阳街，又从华阳街转到了香室街，唐蒙的头也从人头变成了猪头，再从猪头变成了又红又肿的猪头，头上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突然一个苗条风骚的女人手摇一把画扇走了过来，而霍灵儿正看着另一边，唐蒙急中生智，朝前一声大喝道：“小偷别跑。”接着扯起霍灵儿的手就向前“追去”。不料脚前一块方条石挡路，唐蒙反应不及，立刻扑街，霍灵儿还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倒在了唐蒙身上，当唐蒙感觉一团小小的柔软压在自己身上时，就知道这下玩完了，果然霍灵儿身体触电般弹起来，眼睛瞪的溜圆却半响说不出话来，正在唐蒙艰难站起来手足无措时，一个极尽妖媚的声音传来：“哟，这是谁家的小情人呢，走路也太不小心了。”正是那个拿画扇的女子，她好像浑没把霍灵儿那身捕快服放在眼里。唐蒙暗叫不好，要是旁的女子，此时肯定面红耳赤、羞愧而逃了，霍灵儿却转过头，眼珠在画扇女子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谁是小情人了，看你样子，就不是正经女子，说，哪家的？”“你一个女娃儿凭什么盘问我。”“我是城门校尉杨景大人麾下霍灵儿，奉命整顿长安治安，怎么不能盘问你。”“哟，还城门校尉麾下呢，我就没听说过城门校尉麾下还有女捕快的。”说完画扇女子轻哧一声，好像极尽蔑视。霍灵儿气急，大喝道：“我不管，反正你得跟我走。”画扇女子看她“怒发冲冠”的样子，也不想过多纠缠，只得道：“我是漪兰阁的，就算你是什么大人麾下，也没权抓我的。”“漪兰阁？听着怎么像那种地方？”“就是妓院。”画扇女子倒毫不忌讳，只是不经意间眼神流露出一种无奈。“哈，原来这样，朝廷明令禁妓的，你们还敢做这种事，快跟我去衙门。”画扇女子一脸惊愕地望着霍灵儿，好像看见白痴似的。唐蒙拉了拉霍灵儿衣服道：“漪兰阁是朝廷为军队开的。”说完忍不住笑了一下，霍灵儿怒视唐蒙半响，不甘心地转头对画扇女子道：“算你运气好，我们走。”画扇女子道：“不送，算你男人有点见识。”画扇女子仿佛欺负霍灵儿上了瘾。霍灵儿愤然转过头，红晕布满了整个小脸。“一个大姑娘还是在家呆着好，凶巴巴的没人喜欢的。”霍灵儿：“……”

      “你到底要吃多少啊？”小饭馆里的霍灵儿鼓着大大的眼睛，这句话已不知问了多少遍，可怜正在吃饭的唐蒙，虽然是个书生，可饿了大半天，一碗饭也是不够的啊！“别人惹你了，你拿我出什么气。”唐蒙愤愤地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是低头扒饭，连点的炒胡瓜（黄瓜）都没空吃，这时饭馆外面进来一个头戴桶口斗笠的汉子，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下半额留着些长长的硬碴胡子，坐下就喊道：“小二，三斤熟牛肉，一斤衡水（董酒，董仲舒贡酒的民间翻版），带走。”“好呢。”小二接过汉子递来的酒壶，应声闪进了内堂。霍灵儿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那汉子，转头又回望，却再也移不开视线，忙扯了一把唐蒙的长袖，唐蒙反应不及，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捶着胸口问道：“霍捕，又什么事啊？”语气满是抱怨，霍灵儿却不计较，就在唐蒙耳边道：“你看那个戴斗笠的，像不像朱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