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余生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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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向死而生

发布:2023-10-26 字数:5589

      黑色,一如既往。什么都看不见,但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梦吗?”

      五年,顾亦霜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睡着了做梦,梦境总是一如既往地黑,有时还带着些许并不清晰的画面。模模糊糊,不知身处何时何地。但是,每每在梦里,她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醒着的时候,纵使被魔族事宜包裹,她仍会被桌上那一盘红豆糕吸引,望之失神。不知从何时起,桌上总会有一盘红豆糕,与桌上堆满的案文格格不入,但是瞧着却并未不适,反而有了那一盘红豆糕,顾亦霜会莫名的心安些。

      仿佛就这样望着,她真能从那一盘赤色糕点中瞧出些什么,是故人,还是往事?

      ――――――

      “苍生罹难,百姓受苦,自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苍生?难?

      那句大义凛然忆中人说得义愤填膺,可听者却是闻之恶寒,如至冰窟。

      “江则然,你要护卫苍生,你盼天下安乐,可你的苍生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顾亦霜眸底悲凉,她用尽所有气力,终是将这一句抱怨压下,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当心。”言罢,她只觉蚀骨剜心之痛,意识混沌,跌坐于地,可印象里,那人终是未来瞧她一眼。

      她瞧着盘中糕,忆着往昔事,神情淡然,仿若那似真似幻的过往非她亲历一般。

      顾亦霜蓦地回神,怎么了?方才脑中情景是亲历还是梦境?怎的感觉这般奇怪。

      顾亦霜看着手中奏章,越发头疼,许是近日事情太多,有些疲劳。想着,顾亦霜揉了揉太阳穴。

      “主上,”一名女子入殿。柳眉杏眼,长发高束,眉宇间失了些柔情,更多的是戾气寒意,入殿后微微欠身,言道,“地牢出了状况。”

      闻言,顾亦霜身形微顿:“怎么回事?”

      “有人擅闯,许是苏沫。”

      闻言,顾亦霜神情微冷:“你随我去看看。”

      “是。”

      出了殿门,便能看见有魔族兵士驻守,面色淡然,周遭泛着些淡淡死气,空气中也有一丝淡淡的腐烂气息。

      越靠近地牢,魔族越少,但压迫感越强。顾亦霜在地牢附近设了散魄阵。入阵者,时间拖越久,魂魄受损越严重。故而,地牢无需守卫。

      还未到地牢,便见有人从里面出来,顾亦霜莫名觉得气闷,唤出寒魄,不过瞬息便行至其跟前。

      看着眼前人,神色冰冷,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使得整个人越发鬼魅:“师兄这是准备去哪啊,是霜儿招待不周,还是有何处怠慢了,这么急着走,连招呼都不打?”

      顾亦霜瞧着眼前被苏沫牵扶之人,此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可言,再往下看,可谓是体无完肤,绝大多数是剑伤因未及时治疗,多处溃烂。本是雪白的衣袍,早已被血污染成黑红。若是旁人见了只觉顾亦霜残忍至极。这般招待,估计也只有江则然这样的才能受得住。顾亦霜就这样冷眼瞧着,仿若看不见他身上的伤。

      江则然并未答话,只对苏沫说:“走吧。”

      “走?”顾亦霜神色微变,似是慌乱,江则然这句话似乎触了她的逆鳞,握着寒魄的手也微微发颤,“你又走,但凡有选择,你绝不会在我这里停留片刻,之前种种是,现在仍是!”

      “顾亦霜!阿然已被你折磨至此,你还想怎样!”苏沫怒视着顾亦霜,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雀跃。

      “折磨?我几时折磨过他?”顾亦霜神情中的讶异,让苏沫微征,神情复杂,看向顾亦霜额间不知何时开始淡化的血色共生莲印记。暗道不妙,但似乎为时已晚。

      “你,你怎么……这是我做的?怎么,怎么会……不,不是,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顾亦霜似乎才注意到江则然的伤势,触目惊心,她额间印记开始躁动,大脑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脑袋好胀,浑身像被针扎似的,心似是被人揪着,一时间,竟疼得说不出话,冷汗直冒。

      “主上!”晨玖见状上前,瞧其模样应是神识要强行冲破封印。

      “……霜儿?”江则然抬眸,瞧着顾亦霜这般,疑惑万分。

      “阿然,我们快走。”苏沫见状,心中有疑,不知何时禁锢顾亦霜神识的封印薄弱至此,隐隐有些不安,想拉着江则然快些离开,却被制止:

      “师妹,你不觉得……霜儿有些不对劲吗?”

      “……许是她练功除了岔子,有些神志不清,趁她意识混乱,我们快些离开,你的伤耽误不得。”苏沫有些急了,她现在没有机会巩固封印,她担心再拖下去顾亦霜神智就会恢复,到那时,就真是情况不妙了。

      “可……”

      “江则然!苏沫的鬼话你也信?主上因何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听见两人的对话,晨玖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让这两个伤顾亦霜身心的人魂飞魄散!

      “她变成这样,我如何知晓!你莫要胡言乱语!”苏沫有些急了,眼底的惊慌险些被江则然瞧了去。

      江则然此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未理会苏沫的话,强忍着伤痛对晨玖言道:“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晨玖没有立刻回答,她双目猩红的盯着地面,不知是愤怒还是因为什么,身体微微发颤,双手握拳,手指都陷到肉里了,仍是不觉痛地掐着。耳边传来顾亦霜痛苦的呻吟,晨玖不敢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晨玖抬眼见江则然一脸茫然愤懑不已:“主上如今杀伐果断,残暴不仁,根本不是因魔族天性,而是神识被控制,沦为了一个杀伐工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江则然看着顾亦霜神情痛苦的模样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揪着。

      晨玖继续说着:“而主上如此轻易地被人控制神识是因为她的七魄早已碎裂,三魂若不是被那封印控制,早已离体消散。”

      听到这些,江则然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江则然!主上变成这样,你脱不开干系。可你呢!主上的一切你都不曾了解也不愿了解,哪怕把事情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屑于看上一眼!”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摆在我面前?”江则然往前迈了一步,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果然,你真的不知道。五年前,你来找主上,进入魔域时是不是有七扇门。”

      “那七扇门不是,”

      “幻境,你是不是至今还认为那七扇门是魔族做的幻境结界?根本不是!”

      “……不是?”

      “你一进入魔域就落入了噬魂阵,主上为救你,以自己的记忆为引七魄为祭把你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

      “……所以,那七扇门,是霜儿的七魄所化,门里的都是她经历的?”江则然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七扇门里的事情,遭同族排挤,被鞭打,被丢至魔窟,封心脉,匿魔气,每一件都可让人崩溃疯魔。江则然原以为这是幻境,可没想到每一件竟都是顾亦霜亲历。

      他原以为,那七扇门是他的心神所化,他早已清晰自己的情感,门内有顾亦霜他自是不惊奇,却不曾想……

      “你来魔域,不是来带她回家的,她豁出性命去救你,可你呢!来了,却要她交出保命的东西!”

      “……保命!共生莲是……”

      “是主上的命啊!她为了你,不要命,不要轮回,可你呢!拿了东西就走,连提都不曾提及主上!”

      “……我。”

      “主上的魂魄受此重创,自然容易控制,可你知不知道,她被控制,神识,记忆混沌,心身不由己,却还是会在案桌上摆一盘红豆糕,日日望之失神。每夜,她会被蚀骨之痛所困,浑身,每一寸肌肤,如被蚕食,被刀剜,被火烧,夜夜生不如死!”

      “……蚀骨之痛?”江则然的声音微乎其微,却还是被晨玖听到了。

      “你可知为何?那日之后,主上被人施了血魂阵,日间噬魂,夜间吐魂。日间浑浑噩噩,与提线木偶无异;夜间,除非清醒,否则,只能被困在由记忆编织的梦里,浑身经受酷刑。

      凭主上的修为,本不用受这么多苦,原本也没受这么多苦。可当主上知道后,夜夜要休息,衣物,被褥被冷汗浸湿,经夜风吹干后,又被浸湿,夜夜如此反复。不过是因为在睡梦中,主上总会梦见一个地方,有好多人,都待她很好,有一个男人,笑着说她傻,笨拙的做红豆糕……会梦见一个女人,日日盼她回家,在竹屋外等她……”

      “……这些,本来都是她应该过得生活……可如今,她就连在梦里寻一处安隅都会苦痛难耐,夜夜冷汗涔涔……你可曾见过!你知不知道,有几回,主上恢复片刻神识,明明痛如蚀骨剜肉,可她说的第一句不是救她,而是……”

      “……是什么?”

      “是……主上说‘杀了我’”晨玖浑身都在颤抖,有愤怒,有不忍,更多的,是愧疚与心疼。

      “她说,‘求你,杀了我’”

      “……”

      听到这里,苏沫眉头紧锁,她没想到顾亦霜竟能在血魂阵的控制下清醒过几回:“晨玖,你还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苏沫双目猩红,神情中是藏不住的慌乱,惊恐,说着就要提剑刺去,却被江则然一把拦住,江则然虽身受重伤,但力量却不小。

      苏沫一时无法挣脱,只得怒道:“阿然!”

      “……听她说完。”江则然这几个字毫无情绪,自己早已心乱如麻,听着晨玖所述,和他之前所存的疑惑有些贴合,他脑中好像有一个答案准备破土而出,但他感觉那个答案,似乎并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至少现在的他,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阿玖……啊!”

      “主上!你怎么样……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主上!阿玖求您了,放过自己吧……”晨玖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她,只见顾亦霜痛苦不堪地跪在地上,便不再理江则然,跪在顾亦霜面前,央求她,不要强行冲破封印。

      “……霜儿。”江则然看着这一幕有些讶异,这些年,她,竟日夜这般痛苦……

      “阿玖……”过了好一会儿,顾亦霜似是恢复了一些神识,寒魄早已因灵力不支被收回,没了寒魄,顾亦霜双膝贴地,双手撑着地面,倔强的,不让自己倒下,强行靠着那仅剩的一缕清明神识,突破神识中的禁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杀了我,阿玖,快,杀了我。”

      “不,不可以,不可以啊,主上!”晨玖拼命摇头。

      顾亦霜虽暂时恢复了神识,面色如纸,双唇毫无血色,疼出的冷汗还有些许停留在双颊上。

      明明是这样一个随时都要失力倒下的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模样,她尽力表现出无谓,还扯出一个笑:“傻阿玖,听话,如今,只有我死,才能结束,乖,杀了我。”最后几个字,顾亦霜语气平淡,似是谈及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

      “……霜儿,你,什么意思?什么结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则然依旧看不明白,为什么顾亦霜会被控制,为什么晨玖说这一切都与苏沫有关,又为什么顾亦霜说杀了她一切才能结束,结束什么?

      远处隐隐传来咆哮声,原本在大殿前的死亡气息开始向地牢这边涌来。不多时,便见那些魔族兵士僵硬的驱动肢体向地牢靠近。

      顾亦霜没有理会江则然,也没有看向那些兵士,只是对晨玖说着:“阿玖……听话……快!”强行突破的封印似乎又要开始禁锢她了,顾亦霜的眼瞳渐渐开始涣散,但是顾亦霜依旧抵制着,挣扎着,看上去,痛苦万分。

      “主上!阿玖求您了,不要这样,放弃吧,放弃吧主上,阿玖求您了,别再抵抗了,你会死的!”

      顾亦霜跪在地上痛苦地浑身发颤,冷汗滴滴滑落脸颊,面如霜雪,唇色发青;晨玖跪在顾亦霜身旁,哀求她放过自己;江则然瞧着顾亦霜痛苦的模样,不自主地往前靠了靠,眼底的关切终是藏不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顾亦霜身上,苏沫见机离开了。

      照顾亦霜这样胡来,冲破封印只是时间问题,她还没让顾亦霜受尽她该受的,不能让她就这样死。苏沫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开始念咒施阵。

      阵法的加强,让顾亦霜更痛苦了,她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跪着整个人倒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头快炸了,耳边好多人在尖叫,她双手抱头,在地上打滚,仿佛这样能少些痛苦。顾亦霜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要再喊了,走开,都走开!”

      “霜儿……”江则然依旧是那样无助的喊着她的名字,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他感觉好像之前他认为的种种都是错的,顾亦霜变成这样,好像和他脱不开关系,可他看不透,猜不到。

      看着顾亦霜痛苦的样子,江则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揪着,痛的无法呼吸。

      顾亦霜在神识被控制前用自己仅剩的神识之力催动共生莲之力召出寒魄,在冰冷的剑身穿过温热胸口的一瞬间顾亦霜感觉自己的心终于从冰窟中离开,重新有了热度。

      原本的痛楚在这一刻消散了,原本向这边涌来的兵士转瞬化为糜粉。苏沫也在那一瞬间自焚,魂飞魄散。散魂阵消失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可是……

      “主上!”看着这一切,晨玖脱力跌坐于地,心里好像有一处空了。

      “……霜儿!”江则然顾不得自己的伤,忙跑过去将顾亦霜抱在怀里,用手捂着她的伤口,仿佛这样她的生命能消散的慢些。

      “师……兄,”顾亦霜吃力的抬眼瞧着江则然,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没变,但是,终是回不去了,“霜儿……是,不是,又让师兄……让师兄,失……望了?对……对不……对不起……”眼角流出一抹温热。

      “没有,没有,霜儿做的很好了,没有失望,一直都没有……”

      “……真的吗?”顾亦霜扯出一抹笑,意识开始涣散了,她好像看到了苍剑山,又见到了阿舅,阿娘,还有……阿玖和阿哥,“……师……兄,你……可不……可不可以,带我……回……家……我们和阿……阿舅……去,后山……练……练剑,吃……阿娘做的,糕……糕点,去,去看……阿玖和……和阿哥的……婚……婚礼,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霜儿,师兄带你回家,你,等你好起来,想做什么,都陪你,都陪你……”

      “……主上,对不起,对不起主上,阿玖错了,阿玖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走,给阿玖赎罪的机会……别走。”

      闻言,顾亦霜看向晨玖,对她笑了一下:“阿,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谢谢你,能一直陪着我,真的,谢谢……还有,我从未怪你……真的。

      只可惜,晨玖只能听见最后一次顾亦霜唤她,剩下的,到最后晨玖都不知道……

      一代圣女,魔女,妖神,就这样,带着出世时的那一抹天真烂漫的笑,永存于世……

      一束刺眼的光让顾亦霜不适的挪了挪位置,换了个姿势。这不换还好,顾亦霜摸着手中轻盈柔软的物什,察觉到了什么,猛然睁眼,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瞧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布置,心里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己,在苍剑山!

      怎么会呢?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灵山五派不是早被灭门了吗?就算来了,也应该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又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主上!”房门被推开,只见晨玖端着早点进来放在了桌子上,转头见顾亦霜坐在床上,微微有些讶异而后笑了笑:“今日怎么起了?”

      顾亦霜看着眼前的姑娘有些恍神,她好像很久没有见晨玖这样纯粹地笑过了:“……阿玖?”

      “嗯?好了,主上,起来了就快些洗漱用早点吧,一会儿早课又该迟了。”

      “早课,什么早课?”

      “顾仙师的早课啊,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仙师,是顾岚,是她的师父,她的阿舅,顾岚!

      “师父的早课……”顾亦霜瞧着晨玖身上那身熟悉的苍剑校服,还有房中的景象,有一瞬,她想掐自己一下,但是忍住了,她想着:这算是给我自戕的奖励?让我在弥留幻境中再见见他们,道个别?那能不能让它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我再……再好好看看他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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