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异步调用的逻辑错误，我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星期。代码翻来覆去地看，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今天晚上又是一个人留在公司，泡了三杯咖啡，感觉自己快要升天了。就在我准备放弃，明天再战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另一种数据封装的方式。我几乎是颤抖着敲下了那几行代码，编译，运行……通过了！那一瞬间，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整个世界豁然开朗！那种感觉，比中了五百万还爽！看着屏幕上流畅运行的程序，就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几行代码，或许在整个庞大的项目里微不足道，但它是我亲手创造的，它解决了问题，它让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好了一点点。这种程序员才能懂的快乐，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念到这里，程鹤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他放下了手中的纸，目光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望向审判席。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两段充满了生命力的文字所震撼。那些冰冷的游戏数据，那些枯燥的程序代码，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灵魂。它们背后，是一个鲜活的、有梦想的、对生活和事业充满了无限热爱的年轻人的灵魂。

      程鹤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法庭的正中央。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清晰而又沉重。

      “法律，不应该只看到冰冷的数据和霸道的条款。”

      “法律，更应该看到的，是这些数据背后，一个公民所付出的、不可替代的劳动、智慧和情感。”

      “如果法律，不能保护一个公民在他生命中，投入了最多心血和热爱的这些‘身后之物’，那么，法律的温度，又何在呢？”

      他的目光扫过李浩的父母，扫过旁听席上那些被触动的脸庞，最后，再次落回到审判长的眼中，目光灼灼。

      “我们今天，请求法院保护的，不仅仅是一些虚拟的财产，更是一个逝去的、年轻的灵魂，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尊严。”

      法槌的敲击声，本该是终结的符号。

      但在今天，在这间被无数镜头和目光填满的特别法庭里，那一声清脆的响动，更像是一个时代拉开序幕的前奏。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用手攥出水来。

      程鹤站在原告席上，身姿笔挺，面色沉静如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李家老两口那抑制不住的颤抖，两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在法庭顶灯的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酸的微光。他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毕露，所有的希望、悲伤与不甘，都凝聚在投向审判席的目光里。

      对面，天游公司的法务总监和他的律师团队，则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那位总监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胜利者的矜持微笑。在他看来，这场官司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法律就是法律，白纸黑字，清晰明确。《继承法》里可没有哪一条写着游戏账号里的装备和道具算是财产。

      这不仅仅是天游公司的看法，也是目前整个法律界的共识。

      所以，他们稳操胜券。

      “全体起立！”

      随着法警一声洪亮的口令，所有人，包括旁听席上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都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审判长、两位人民陪审员，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审判席。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审判长手中的那份判决书上。那几页薄薄的A4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庄严肃穆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判决书上。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经本院合议庭多次评议，现对原告李建国、张桂芬诉被告天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网络虚拟财产继承纠纷一案，作出一审判决。”

      来了！

      程鹤的眼皮微微一跳。

      李家老两口的呼吸瞬间停滞。

      天游公司的法务总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分，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面对媒体时要发表的、略带遗憾却又彰显公司法治精神的官方声明。

      “本院认为，根据我国现行《继承法》第三条之规定，遗产是公民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包括……”审判长开始不疾不徐地宣读法条，那些枯燥的法律术语，此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击在李家老两口的心上。

      “……综上，网络虚拟财产，作为一种依附于特定网络服务、以电磁数据形式存在的虚拟物品，其形态与传统财产形式存在显著差异。因此，本院认为，尚不能将其直接认定为我国《继承法》中所规定的‘财产’。”

      轰——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在李家老两口的脑海中炸响。

      张桂芬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倒下去，幸好被程鹤眼疾手快地扶住。老人家的眼中，瞬间涌满了绝望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输了……

      终究还是输了……

      天游公司的法务总监，嘴角的微笑终于不再掩饰，彻底绽放开来。他身旁的律师甚至已经开始低声地、克制地庆祝。

      旁听席上的记者们，也纷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一些人已经开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拟定新闻稿的标题——《首例游戏账号继承案宣判，法院认定虚拟财产不属于遗产》。

      然而，程鹤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沮丧。他只是静静地扶着张桂芬，目光依旧锁定在审判长的身上。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关键，还没到来。

      果然，审判长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与程鹤对视了一秒。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几分。

      “但是！”

      这一个字，如同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法庭内的沉闷与绝望！

      天游公司法务总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正准备庆祝的律师，动作也停了下来。

      所有记者都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

      李家老两口浑浊的泪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审判长继续宣读，这一次，他的语速明显加快，语气也更加铿锵有力。

      “但是！本院注意到，原告方代理律师在庭审中所提出的观点，极具开创性与现实意义！本院采纳其观点，并认为：”

      “死者李浩在其个人游戏账号内所拥有的虚拟道具、装备等物品，虽然形式上是数据流，但其本质，是李浩在游戏世界中，通过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智力，甚至包括一定的金钱成本，所获得的成果。这些成果，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电磁数据的范畴！”

      “因此，本院创造性地认定，该部分虚拟物品，属于‘凝结了死者李浩个人劳动与智力成果的网络虚拟凭证’！”

      “该凭证，具有明确的、可量化的财产属性！”

      “轰！”

      这一次，整个法庭是真的炸了！

      如果说刚才的“但是”是一道光，那现在这段话，就是一场颠覆性的风暴！

      “凝结了个人劳动与智力成果的网络虚拟凭证”！

      程鹤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赢了。

      他用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辩护，为法律的边界，硬生生拓展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天游公司的法务总监，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得如同调色盘。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法院……法院竟然没有直接套用法条，而是采纳了那个年轻律师的……歪理邪说？

      这怎么可能！

      审判长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天游公司的脸上。

      “基于以上认定，本院判决如下：”

      “一、被告天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对死者李浩名下游戏账号内的全部虚拟物品进行价值评估与折算，并将折算后的款项，支付给其合法继承人，即本案原告李建国、张桂芬。”

      “二、关于死者李浩生前独立编写、尚未发布的数段游戏代码，经本院审理查明，该代码为李浩的职务外发明创造。根据《著作权法》之规定，明确认定该部分代码的知识产权，归属于死者李浩个人所有。其所有权，由其父母李建国、张桂芬继承。”

      “三、本案诉讼费，由被告天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承担。”

      “判决完毕！”

      法槌，再次落下。

      “咚！”

      这一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哇——”

      张桂芬再也抑制不住，抱着自己的老伴，失声痛哭。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释放，是告慰，是迟来的正义。

      “儿子……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你的东西，保住了……”李建国这个一辈子没流过几次泪的汉子，此刻也已是老泪纵横，他紧紧握住程鹤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程鹤的骨头。

      “程律师……谢谢……谢谢你！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程鹤反手握住老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李叔，张姨，这是你们应得的。这是法律，还给李浩的公道。”

      闪光灯，在这一刻疯狂地亮起，将这感人的一幕定格。

      记者们疯了一样地向前涌，无数的话筒几乎要戳到程鹤的脸上。

      “程律师！请问您对这个判决怎么看？”

      “程律师！您提出的‘网络虚拟凭证’这个概念，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天游公司！请问你们是否会提起上诉？”

      程鹤护着两位老人，在法警的帮助下，艰难地挤出人群。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在走出法院大门，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庄严的国徽。

      他赢了官司，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

      律所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程哥牛逼！简直是载入史册的一场判决啊！”

      “我看了新闻直播，太帅了！尤其是法院采纳你那个‘虚拟凭证’观点的时候，对面天游那帮人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这下咱们律所在全国都出名了！这案子绝对是今年的十大经典案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