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席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程鹤所揭示的，这个盘踞在江城上空的巨大毒瘤的罪恶，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程鹤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钱正明的身上。

      “当实体经济的利润，已经无法满足被告人钱正明的胃口时，他将黑手，伸向了金融领域，伸向了江城千千万万的普通老百姓。”

      “‘金蟾宝’，一个听起来充满了财富和希望的名字。”程鹤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被告人钱正明，利用其强大的社会影响力，邀请了多位明星站台，在各大媒体上铺天盖地地宣传，以远超正常水平的高额利息为诱饵，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金蟾宝’的涉案金额，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超过十万名投资者，将他们一生的积蓄，养老的钱，给孩子看病的救命钱，投入了这个精心设计的庞氏骗局之中。”

      “当资金链断裂，平台暴雷，无数家庭因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而骗来的巨额资金，早已被钱正明通过复杂的地下钱庄，转移到了海外。”

      “其行为，已经构成了《刑法》第一百九十二条，集资诈骗罪！其规模之大，受害者之多，手段之恶劣，堪称建国以来，骇人听闻！”

      说到这里，程鹤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被告席上的钱正明，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程鹤，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

      “肃静！”审判长猛地一敲法槌，“被告人！注意你的言行！再有咆哮法庭的行为，将对你进行加重处罚！”

      两名法警立刻上前，将钱正明死死地按回座位上。

      程鹤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钱正明，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程鹤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

      “当你的罪行，开始被揭露，当法律的利剑，悬在你的头顶。你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反而做出了最疯狂、最卑劣的举动。”

      “你，派出了亡命之徒，企图绑架我的当事人，林晚儿女士，以此来威胁我，逼迫我放弃对你的指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旁听席上的林晚儿。林晚儿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她还是挺直了腰杆，用眼神给了程鹤一个坚定的支持。

      “只可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程鹤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你派出的杀手，人赃并获。他们指证你的口供，你与他们联系的通话记录，你给他们转账的银行凭证，所有证据，都清晰明确地指向了一个事实——你，钱正明，就是这起绑架案的幕后主使！”

      “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绑架罪！”

      程鹤的陈述，至此，已经将钱正明集团的几大核心罪状，全部钉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整个被告席，声音变得无比洪亮和庄严。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的陈述完了。综上所述，被告人钱正明，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以攫取非法经济利益为目的，网罗社会闲散人员，拉拢腐蚀国家公职人员，通过暴力、威胁、贿赂等多种手段，有组织地进行违法犯罪活动，逐步形成了一个以他为组织者、领导者，以被告人赵立新等人为骨干成员的，人数众多、结构稳定、层级分明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他们污染环境、侵吞国资、诈骗人民、暴力伤人、指使绑架！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他们的存在，严重破坏了江城市的经济秩序和社会生活秩序，给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

      “在此，我，作为多起案件的受害人代理律师，作为本案的证人，也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恳请人民法院，能够秉公执法，严惩罪犯！将这个盘踞江城多年的毒瘤，连根拔起！彻底覆灭！还江城一片朗朗乾坤！还人民一个公道！”

      程鹤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在庄严的法庭内，久久回荡。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被告席上，钱正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双目无神，嘴巴微微张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

      一个月的庭审，在今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所有的证据质证、法庭辩论，都已结束。

      现在，是最终宣判的时刻。

      审判长拿起了那份早已拟好的、厚厚的判决书，整个法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全体起立！”

      所有人，包括旁听席上的刘书记，都站了起来。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那份决定了几十个人命运的判决书。

      他先是宣判了赵立新、刘东海等一众从犯的罪名和刑期。

      “……被告人赵立新，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刘东海，犯污染环境罪、行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一个又一个刑期被宣布。无期、二十年、十五年……被告席上，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哭声和瘫软倒地的声音。

      最后，审判长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钱正明身上。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

      “被告人，钱正明！”

      钱正明被两名法警架着，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经本院审理查明，被告人钱正明，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贪污罪、受贿罪、集资诈骗罪、故意伤害罪、污染环境罪、绑架罪……等多项罪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审判长每念出一个罪名，钱正明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被告人钱正明，作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系所有犯罪活动的总策划和总指挥，其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应予严惩。本院认为……”

      审判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敲下了最后的判决。

      “……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死刑”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雷，狠狠地劈在了钱正明的头顶。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

      然后，一股不似人声的、凄厉至极的惨嚎，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剧烈地挣扎着，却被身旁的法警死死地控制住，最终，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砰！”

      法槌落下，声音清脆而决绝。

      这个盘踞江城多年的庞大权力集团，这个由金钱和罪恶堆砌起来的黑暗帝国，在这一声法槌之下，终于，被连根拔起，彻底覆灭。

      当程鹤推开最高人民法院那扇沉重的大门，重新走到外面时，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法庭内的灯光再亮，也带着一股人造的冰冷和压抑。而此刻的阳光，是如此的炽热，如此的真实，带着一种涤荡一切阴霾的暖意。

      “出来了！是程律师！程律师出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瞬间，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法院门前的广场，彻底沸腾了。

      “程律师！！”

      “程律师我们支持你！！”

      “英雄！江城的英雄！”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天空中的云层都给震散。无数的闪光灯，在他出现的瞬间，疯狂地亮起，咔嚓咔嚓的声音连成一片，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雷暴。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举着话筒和录音笔，拼了命地往前挤，要不是外围拉着几道坚固的警戒线和上百名安保人员在奋力维持秩序，他们恐怕早就冲上来把程鹤给淹没了。

      而在那片喧嚣的人潮最前方，站着一群特殊的人。

      他们是绿源化工厂污染案的受害者家属，是“金蟾宝”骗局里血本无归的投资者，是那些曾经被钱正明集团欺压、却敢怒不敢言的普通市民。

      当他们看到程鹤的身影时，这些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涌上了无法抑制的激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就想给程鹤跪下，被身旁的人七手八脚地扶住。一个中年妇女，手里还捧着自己孩子生前最喜欢的玩具，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没有呼喊，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程鹤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更多的人，在喜极而泣。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在今天，在刚刚宣判的那一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他们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公道得以伸张的光。

      程鹤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景象。

      他没有像个凯旋的将军那样，振臂高呼，也没有露出胜利者应有的、意气风发的笑容。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太多的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下方一张张激动而鲜活的脸。

      他只是对着人群，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一众法警的护送下，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绕开了媒体的长枪短炮，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红旗轿车。

      车门关上，将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程鹤靠在柔软的后座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股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了的、深深的疲惫。

      赢了。

      他确实赢了。

      赢得了他律师生涯中，毫无疑问，最辉煌、最艰难，也最不可能的一场胜利。钱正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地下皇帝，被判处死刑。赵立新，那个道貌岸然的政坛巨鳄，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整个盘踞江城数十年的庞大利益集团，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这战绩，足以让任何一个律师，吹一辈子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