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林晚儿站在一家已经打烊的书店门口，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疲惫的倒影，几乎要绝望了。

      程鹤，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先回律所再想办法的时候，一个词猛地从她脑海里跳了出来——图书馆。

      对，市图书馆！

      那里是所有正式出版物的最终归宿，如果连那里都没有，那这本书可能就真的只是程鹤记忆里的一个幻影了。

      她立刻打了辆车，直奔市图书馆。

      幸好，图书馆的自习区虽然关了，但图书借阅的电子系统和部分区域还对夜间读者开放。林晚儿几乎是冲到了查询终端前，颤抖着手指输入了“无声的审判”五个字。

      屏幕上，数据流闪过。

      “滴”的一声轻响，一条检索结果跳了出来。

      【《无声的审判》/ 默客 / 江城人民出版社 / 1998年版 / 馆藏地：南三区-社会学-C17排-7架-底层】

      “状态：在馆，孤本”

      找到了！

      林晚儿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一种在沙漠里看到绿洲般的狂喜。她几乎是按照导航，一路小跑着冲向了那个偏僻的南三区。

      那是一个很少有人会来的区域，书架上都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奇特而又令人安心的味道。林晚儿蹲下身，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C17排书架的最底层，那个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角落里，摸索着。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书脊。

      抽出来，借着光一看，封面上正是那五个字——《无声的审判》。

      书的封面已经严重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林晚儿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就像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又像捧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她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借阅手续，紧紧地将这本“孤本”抱在怀里，打车回了律所。

      整个律所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压抑得可怕。年轻的律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看到林晚儿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晚儿姐，怎么样了？有程律的消息吗？”

      “警方那边怎么说？凭什么就带走程律？”

      林晚儿没有时间去安抚众人的情绪，她只是对所有人说了一句：“都别慌，程律有安排。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说完，她径直走进了程鹤的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

      将那本脆弱的旧书放在程鹤宽大的办公桌上，林晚儿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然后才坐下来，打开台灯，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书页散发出的霉味，在灯光下清晰可辨。

      故事的开篇平平无奇，讲述了一个性格孤僻的男人，在生活中处处碰壁，受尽了欺辱和不公。林晚儿强打着精神，耐着性子往下读。

      然而，当故事进入到中段，整个画风陡然一变。

      那个男人，开始了他的复仇。

      他变成了一个连环杀手。

      但他的杀人方式，充满了诡异的仪式感。他不会直接杀死那些他认为的“罪人”，而是会为他们设置一场“审判”。他会用一种极其精巧的方式，让那些人死于看似意外的事故，或者被嫁祸给另一个人。

      每一次作案，他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个线索。这个线索，从表面上看，完美无瑕地指向一个无辜的人。可实际上，这个线索的内部，却隐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和故事里那个被他选中的“对手”——一位同样孤僻但智商超群的犯罪小说家——才能看懂的、极其细微的破绽。

      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用人命做赌注，向上帝，也向那个他视为唯一知己的对手，证明自己更高明的游戏。

      林晚儿越读，心跳得越快。

      当她读到书中一个关键情节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书里的杀手，为了嫁祸给那个犯罪小说家，特意模仿了小说家一部作品里的作案手法，甚至在现场留下了一枚带有小说家指纹的书签。这个布局天衣无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小说家有在案发现场寻找灵感的怪癖。

      林晚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

      侯三的死……刘副总监的死……现场那些看似完美，却又处处指向程鹤的证据……程鹤那个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云断案”癖好……

      所有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本书，像一根线一样，瞬间串联了起来！

      那个隐藏在江城阴暗角落里的凶手，他不是在随机作案，他也不是为了简单的栽赃陷害！

      他是在模仿！

      他正在现实世界里，原封不动地复刻这本《无声的审判》里的剧情！

      他，在进行一场以程鹤为主角，以人命为代价的，现实版的“无声的审判”！

      “唰——”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晚儿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她只觉得后背瞬间就被一层冰冷的汗水给浸透了，握着书页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程鹤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让她费尽心机地去找这么一本破书。

      因为他们的对手，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可怕存在。

      他不仅聪明、冷静、残忍，更可怕的是，他对程鹤的了解，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知道程鹤有“云断案”的习惯，知道程鹤的阅读量庞杂到堪称变态。所以他精心挑选了这本出版于二十多年前、几乎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冷门小说作为自己的“剧本”。

      他就是算准了，普天之下，除了程鹤这个怪胎，几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够从这毫无头绪的连环命案中，发现与这本小说的联系！

      这是一个只为程鹤一个人设下的、无比恶毒又无比精准的陷阱。

      如果程鹤没能勘破这个秘密，他就会像小说里那个被嫁祸的犯罪小说家一样，被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智慧和名声所反噬，一步步被拖入深渊，百口莫辩。

      而如果程鹤发现了……那也正好，游戏才刚刚开始。凶手就是要享受这种与“唯一知己”在刀尖上共舞的快感。

      林晚儿感到一阵眩晕，她扶着桌子，大口地喘着气。

      不行，必须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程鹤！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自己手机里一个图标伪装成计算器的加密通讯软件。这是她和程鹤之间的“最高安全线路”，专门用于应对这种极端情况。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后怕还在微微发抖，但打出的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书找到了。你在演一部小说，《无声的审判》。凶手在模仿书里的连环杀手，他为你量身定做了一场审判。他了解你的一切。”

      消息发送成功。

      林晚儿盯着屏幕，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

      江城市公安局，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程鹤安静地坐在审讯椅上，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负责审讯他的，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李建国。一个经验丰富，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老刑警。

      “程鹤，我们再梳理一遍。”李建国敲了敲桌子，声音沉稳，“侯三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刘副总监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李队，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程鹤抬起眼皮，语气平淡，“我的回答也一样。我没有不在场证明。理论上，我拥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那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侯三，一个不入流的地痞，几年前因为一个拆迁案子跟我打过交道，被我送进去待了两年。刘副总监，天宇集团的法务部副总监，我们是商业竞争对手，最近正在为一个大案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俩，都有恨我的理由，我，也都有杀他们的动机。这些，你们的卷宗上应该写得很清楚了。”

      程鹤的坦白，或者说，这种近乎挑衅的配合，让李建国眉头紧锁。他办案几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嫌疑人，有抵死不认的，有哭天抢地的，有装疯卖傻的，但像程鹤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家伙，冷静得就像一个局外人，在分析一盘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棋局。

      就在审讯陷入僵局的时候，程鹤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又瞬间恢复了黑暗。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的提示。

      程鹤的眼神微微一动，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端起那杯冷茶，喝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

      “李队，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李建国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门被关上的瞬间，程鹤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看似随意地将手放在桌上，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解锁了手机，点开了那个伪装的软件。

      林晚儿发来的那段文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无声的审判》。

      凶手在模仿小说。

      一场为他量身定做的审判。

      程鹤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连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那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迷雾，在这一刻，被这短短的一句话，彻底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没有感到惊恐，恰恰相反，一股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当你的对手隐藏在暗处，你不知道他的目的，不知道他的手段，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做什么，你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的拳击手，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对手的“剧本”，知道了对方的行动逻辑。

      这就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被动地应对，转向主动地预测。

      那个该死的混蛋，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