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而已。”她特意加重了“知道”两个字,目光里带着一丝挑衅,“至于你信,还是不信,那是你的事。” 说完,她看也不再看魏朔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她转过身,抓住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赵思雨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哎哟”了一声。 “思雨,我们走。” “不是,小洁,他……他们是警察啊!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什么态度啊!”赵思雨终于反应了过来,甩开林洁的手就要上前去跟魏朔理论。她今天又是受惊吓又是受委屈,一肚子火正没处发,这个警察的态度正好点燃了她的炮仗捻子。 “你这警察怎么回事?我们好心提供线索,你不调查就算了,还人身攻击?什么叫装神弄鬼?你亲眼看见了?你没看见凭什么说我们在胡说八道?” “够了!”林洁低喝一声,再次攥紧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跟他说不着,我们回宿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赵思雨被她吼得一愣,看着林洁那张冷若冰霜的侧脸,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认识林洁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林洁拉着还在愤愤不平的赵思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前方的黑暗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决绝,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魏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个女生离去的背影,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那个背影,挺得笔直,走得飞快,和几分钟前那个需要人搀扶、仿佛随时会瘫倒在地的样子,判若两人。 旁边的陈默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队长的脸色,低声开口:“魏队,这……这俩小姑娘,尤其是后头那个,不会真是吓糊涂了吧?嘴里神神叨叨的,说话也没个逻辑。要不……我回头再查查她的背景?看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病史?” 在他看来,今晚这事纯粹就是一场闹剧。两个女学生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鬼故事发生地探险,自己吓自己,最后吓出了幻觉,开始胡言乱语。这种事在大学城里,不算新鲜。 魏朔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洁消失的那个拐角,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他办案多年,从最底层的片警干到如今的刑侦队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撒谎的,伪装的,癫狂的,精神崩溃的……他自信能分辨出绝大多数人的真实状态。 刚才那个叫林洁的女生,她的反应很奇怪。 非常奇怪。 一开始那种极致的恐惧,瞳孔涣散,浑身冰凉,是典型的受惊过度的生理反应,不像作伪。 可被自己用话一激,她又能瞬间恢复冷静,甚至眼神里能爆发出那么强烈的对抗情绪。这两种状态的切换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一个真正被吓到精神恍惚的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和这么强的逻辑组织能力。 还有她那句话——“是被推下去的”。 太具体了。 如果是被校园传说影响而产生的幻觉,她更可能说的是“我看见鬼了”或者“学姐好惨”。但“被推下去”,这是一个带有明确指向性的动作,一个对案件性质的直接判断。 这不正常。 魏朔烦躁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胡闹!”。 他痛恨这种无法用逻辑和证据来解释的事情,它们就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让他无从下手,偏偏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忽视。 作为警察的职业直觉,疯狂地向他发出警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他不会再理会这件事的时候,魏朔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陈默。” “在,魏队!”陈默立刻立正站好。 “分头行动。”魏朔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果决,“你现在,立刻回局里,去档案室,把江城大学建校以来,所有发生在图书馆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的卷宗,全部给我调出来。” 陈默愣了一下:“全部?” “对,全部。”魏朔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她们提到的那个所谓的‘红衣学姐’案,我要知道死者的全部信息,死亡时间,死亡地点,尸检报告,现场勘查记录,以及最后的结案报告。自杀还是他杀,当年有没有留下任何疑点,我要看原始卷宗,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陈默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他知道,队长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心里已经起了疑。 “另外,”魏朔顿了顿,脑海里闪过林洁那张倔强又苍白的脸,“重点查一下今天晚上这个叫林洁的学生。民俗学系。我要她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背景资料,家庭成员,社会关系,在校表现,有没有过精神类疾病的就诊记录,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发生过什么反常的事情。” 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最重要的一点,去查她,和她所有的直系、旁系亲属,跟当年那个‘红衣学姐’的死者,以及死者的家庭之间,有没有任何我们所不知道的,哪怕是最细微的关联。” 陈默的心头一凛。他明白了,队长这是怀疑,林洁之所以会说出那番话,不是因为什么“通灵感应”,而是她通过某种现实的渠道,得知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刑侦思路。 “明白!我马上去办!”陈默领命,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警车。 看着陈默的车灯消失在校园路的尽头,魏朔独自站在图书馆门前。晚风吹过,带着白玉兰花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却让他心里的烦躁感愈发浓重。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这栋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巨兽般沉默矗立的图书馆。 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坚信鬼神之说是弱者为自己的恐惧和无知寻找的借口。他相信,任何诡异的背后,都藏着人为的真相;任何灵异传说的源头,都一定有一个可以被逻辑解释的内核。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 他要亲手,去戳穿这些所谓的“灵异传说”。 魏朔迈开长腿,不再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深夜的图书馆大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投下昏黄惨淡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传出很远。 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选择了旁边的安全楼梯。 楼梯间里声控灯已经熄灭,一片漆黑。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道刺眼的光柱刺破了黑暗。 一步,一步,他向上走去。 金属扶手冰冷刺骨,墙壁上斑驳的墙皮在光柱的照射下,像一张张怪诞的人脸。 二楼,社科阅览室。 三楼,文学阅览室。 四楼,外文阅览室。 …… 每上一层,空气似乎就更冷一分,也更安静一分。那种属于白日里的人声鼎沸和书香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魏朔的神经高度紧绷,目光如炬,扫视着楼梯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以一个刑警的本能,勘查着这个巨大的“现场”。 他脑中在飞速地思考。 那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也是在图书馆受了惊吓。今晚这两个女生,也是在图书馆。地点都是七楼。 这之间有关联吗? 还是说,七楼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对人的精神产生强烈的影响?是某种次声波?还是某种有毒气体?或者是……某种极其高明的,人为布置的心理暗示陷阱? 终于,他踏上了通往七楼的最后一级台阶。 与下面几层不同,七楼的走廊似乎更加幽暗,空气里除了灰尘味,还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像是常年无人打扫,封闭空间里才会有的味道。 根据赵思雨的描述,她们去的是阅览室,而出事的地方,是在那个传说中的女厕所。 魏朔没有去阅览室,他径直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那里,挂着一个褪了色的“女卫生间”的标牌。 门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隙,仿佛一张怪兽的嘴,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魏朔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他伸出手,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用力一推。 “吱呀——” 一声冗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沉寂,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被推开了。 一股比走廊里更加阴冷、更加潮湿的空气,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下水道返上来的臭气,扑面而来。 魏朔皱起了眉。 他将手机电筒的光柱投了进去。 光线所及之处,是无比破败的景象。墙角的瓷砖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天花板上渗着水渍,晕开大片大片黄褐色的霉斑。几个洗手池的水龙头都生了厚厚的铁锈,其中一个还在“滴答、滴答”地漏着水,声音在这极致的安静里,像是催命的钟摆。 他的目光在整个空间里快速而又仔细地扫了一圈,像一台精密的雷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最里侧,那个被赵思雨反复强调的,也是整个传说核心的那个隔间上。 那扇隔间的门,被人用油漆,涂成了刺眼的,鲜血一般的红色。 在这一片灰败破旧的环境里,那抹红色显得无比的突兀,无比的诡异,像一道凝固在墙上的伤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魏朔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皮鞋踩在湿滑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他站在了那扇红色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