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无绝看了看棺椁内的尸体,怪异的看着我:“你不想回去吗?”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祈无绝是故意的,他带我来看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让我从夏翎的体内出来。 他想要一个完整的柳文茵! “陛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魂灵的撕裂让夏翎的身体站立不稳,但我依旧没有承认。 “茵茵乖,等你回去了,我就封你为皇后好不好,我以前答应过你的,别怕!” 祈无绝是个狠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眼睁睁看着我痛苦的神情,却愈发的兴奋。 我无奈只好倒在他怀里,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道:“会死的,这具身体已经气息断绝,我回去会死。” 柳文茵的寿命已经到头,若非艳骨,魂灵也早该投胎转世。 若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魂灵会立马回到黄泉。 祈无绝有些失望和遗憾,权衡了一会儿,还是抱着我离开了密室冰窟。 他边走边喃喃自语:“算了,回来就好,别人的身体就别人的身体吧,都是茵茵。” 5 疲惫的魂灵,终究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陌生的寝殿中。 这回的寝殿不像朝阳殿那样大而冷清,比朝阳殿多了几分人气儿。 香炉冉冉升起的烟,让殿内萦绕着芬芳。 侍女跪坐在床前软垫上,低眉垂眼。 “你是谁?”我问侍女。 “回皇后娘娘,奴婢紫烟。” 紫烟有些怕我,即便是答话,也未曾抬起头。 “皇后娘娘?” 祈无绝竟然真想封我做皇后! “娘娘您已昏睡三日,陛下的册封诏书已下,就等您醒后,举办封后大典。” 我闭了闭眼,感觉无比荒谬,我只想尽快弄清真相,除去艳骨,重新做人。 “你可知冷宫在何处?”我问紫烟。 皇后曾和祈无绝提到过柳文茵,她应该知道些往事,如今这个时辰正值早朝,祈无绝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我得乘此机会,去找皇后套套话。 “陛……陛下吩咐若娘娘醒了,要立刻回禀。”紫烟没有回话,只怯懦的道。 我皱起眉头,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紫烟瞧我有些不开心,突然低着身子颤抖,似乎对我的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见一滴水从她下颌滑落。 她在哭。 我不由得纳闷,我有这么吓人。 “紫烟,抬起头!” 紫烟顺从的抬起头来,泪水已经浸湿她苍白柔弱的小脸。 而我竟然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我们见过?” 我伸手扶她,却见她陡然匍匐在地。 “淑妃娘娘饶命!” 又一个身份砸在我身上,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且放心,我并非要惩罚你,更不会要你的命。”我扶额叹气。 又吩咐道:“你先带我到冷宫,等我回来再去回禀陛下。” 紫烟明显怕我,没拿什么陛下的吩咐来推辞搪塞,将我带去了冷宫。 冷宫地处偏僻,关的都是不受宠的妃子,但祈无绝登基三年除了一后二妃,并无其他女人。 因此冷宫也只有皇后荀蕊一人。 我去时她正在殿内插花。 荀蕊也不像一般废后凄苦颓废。 她见我来,只斜斜用余光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柳文茵?” 随即冷笑一声,“算了,我管你是谁,赶紧打哪来回哪去。” “皇后娘娘,小女夏翎。” 我并未承认自己是柳文茵。 荀蕊停下整理花瓶的手,定定看我一眼,颇为无奈道:“打你这么多次,你还不死心,如今弄出这副样貌,你就不怕那疯子发现,弄死你?” 皇后与夏翎竟是旧识。 6 “不怕,我说过我一定要为父兄报仇。”我用夏翎的口吻说着。 皇后道:“祈无绝是疯子、变态、人渣,可他更是一国之君,你可想过后果?” 我垂眸不语。 “罢了,你要送命,我也拦不住,只是莫要牵连上我。” 皇后说完有些不想理人。 我连忙应道:“必不会牵连娘娘,只是娘娘能否同我讲讲柳文茵,以防我露出马脚。” 我话音刚落,皇后便一脸怪异的看着我。 “柳文茵是你义姐,我与她又不熟,她的事你不清楚?” “……”我无言以对。 我竟是夏翎的义姐。 “也对,你自幼与你母亲长居皇都,柳文茵乃你父亲谢将军在边关收养的孤女,她进京不久便被先帝那老色鬼瞧见纳入后宫,你对她不了解也是应当。” 皇后说着面露嘲讽,又道:“你姐可了不得,入宫三年搅得先帝后宫鸡犬不宁,先帝为你姐大兴土木修建行宫,致使国库空虚,先太子不过骂了她几句,便被废了太子之位。” “朝中的大臣,哪个惹了你姐,都没好下场,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祸国妖妃。” 皇后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打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我真的是祸国妖妃,只是不是祈无绝的,而是先帝的。 “那祈无绝为何又对我义姐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姐姐与狗皇帝的事情我其实也不甚了解,只是封后大典那天祈无绝醉酒失言我才知晓,你姐姐在宫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狗皇帝。” “为了祈无绝?”我讷讷开口,心里有些异样。 嘶……我竟然同时与父子二人扯上了关系! “是呀,也不知那狗皇帝有什么好,你姐姐就算是死也要帮他。”皇后说着心有戚戚。 他父亲又何尝不是为了从龙之功,白白搭上性命。 如今留她一人在这冷宫,又有何用。 “那自然是因为茵茵与孤情投意合” 皇后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祈无绝冷酷的声音 我不由得背脊发凉,他何时来的?! 若他听到了我与皇后的谈话,那岂不是…… 我转过头去,果然祈无绝面若冰霜,眼神阴翳。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掐住我的咽喉,用阴冷愤怒的语气道:“你胆子不小嘛,竟敢装作茵茵来欺骗我!” 我拼尽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始终无法挣脱。 “祈……祈无绝,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柳……文茵。” 我先前不愿意承认,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因为只有我是柳文茵,这会儿可能保下皇后与夏翎。 可祈无绝却不再信我的话,他掌心收拢欲让我气绝。 窒息感让我面容扭曲,我痛苦的表情让他恍惚,他终究是没杀了我。 “你顶着这张脸,倒真让孤舍不得杀了你,但孤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祈无绝看着我,眼神冰冷彻骨。 7 他让人取来铁索勾,又将铁索勾扣进我的琵琶骨。 一路将我拖去了深宫水牢。 这水牢已经不知是哪朝的遗留,淤泥堆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阴湿的环境滋养虫鼠。 我被拖进了污水里,密密麻麻的虫一拥而上,啃噬我的身体。 我早就对疼痛习以为常,只是有点担心弄坏夏翎的身体。 我试图再次祈求祈无绝,却不知如何证明自己。 我没有记忆。 此后祈无绝将我关在水牢,时不时会来折磨我。 但每当我痛不欲生时,他冰冷的脸上又会出现似有若无的愧疚。 他恨我骗他,却对我的脸始终抱有一丝不舍。 水牢昏暗,没有晨昏,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子里开始闪现一些画面。 拼凑起来竟是我失去记忆。 我本是边城孤女,父母死在了北狄战场上,彼时我年岁小,边城守将夏守疆,怜我孤苦便将我收作义女。 十六岁那年,北狄兵败,义父回京述职,将我一并带了回去。 第一次遇见祈无绝,是在天龙寺中。 那时他还是七皇子,因母亲是掖庭罪奴,自出生起便被送到了天龙寺中修行。 他不是不受宠的皇子,而是早已被遗忘的皇子。 我不知他身份,以为是寺中戴发修行的俗家弟子,见他容貌好便起了逗弄之心。 我日日去往寺中与他谈天,终于谈丢了自己的一颗芳心。 我鼓起勇气,问他愿不愿还俗同我去边关。 他只笑而不语,说元夜灯暖,他在寺中姻缘树下等我。 我满怀希冀的等着元宵,穿上了最好最美的裙衫,只待与如意郎君,缔结盟约。 却不曾想在路上便遇到了前往寺中祭祀的老皇帝。 老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瞧见了我,便直将我带入了宫中。 祈无绝在宫门跪了三天,落了一身鞭伤,我才知他竟是七皇子。 世人不知为何一向沉寂的七皇子,突然顶撞自己的父皇,我却以为我知。 可后来我细细想来,祈无绝岂会不知宫中有元夜祭祀的传统,又如何不知祭祀的路与去往姻缘树的路乃同一条。 恐怕他早就打定主意将我献给先帝。 此后种种不过是让我对他死心塌地的表演。 我入宫第三月,老皇帝有了新人,容貌虽不及我,却胜在新鲜。 老皇帝不再时常来我这儿,祈无绝便有了机会,偷跑来见我。 起初我以为我跟他缘尽于此,为了夏家也为了他,并不做理会。 可他来得愈发频繁,终究是没忍住有了回应。 他让我等他,告诉了我,他的宏伟大计。 可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又如何能成大事,我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帮他。 8 为了帮祈无绝,我开始后宫争宠,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皇宫美人众多,万幸我是最出彩的那个,很快我又获得了专宠。 老皇帝子嗣众多,且已立储,要想祈无绝脱颖而出,只有让太子与其他皇子消失。 后宫不得干政,那是对于贤良的君主来说。 像老皇帝这般的昏君,我只要色行魅上,老皇帝便什么都依我了。 我有了前朝的主事权,便能随意的陷害太子与皇子们。 很快皇子们被杀的杀,被贬的贬,太子也被废去了太子之位。 而这时祈无绝已经成了新的太子。 可是不够,他说我们之间还有着最大的阻碍。 我知道他说的是老皇帝,可他要做新君,要做名正言顺的新君,岂能弑父篡位? 除非清君侧! 祈无绝同我讲,待他登基便会给我换个身份,到时会封我为后。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诺言,我行事愈发张狂。 我骄奢至极,让老皇帝四处为我修建行宫,耗光国库,没钱便增收赋税,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有忠臣谏言,我便杀了忠臣。 很快举国上下便有了诛妖妃,清君侧的流言。 不久之后,祈无绝便带兵围了皇城,那时我还做着改头换面荣登后位的美梦。 可我万万没想到破城那日的守将竟然会是我的义父夏守疆。 明明祈无绝曾答应过我,围城前定会将我义父调离的。 他说我义父愚忠,若我假死复生他定会明白我们的阴谋,若走漏风声,我们便万劫不复。 我哭着求他放过夏家,放过我义父,我可以不要后位,我可以躲起来做他的禁脔,没人会知道,他可以做他名正言顺的清白新君。 可他还是杀我了义父,甚至以诛了妖妃九族的名义诛了夏家满门。 后来我被关了起来,祈无绝人前说妖妃人人得而诛之,要把我枭首示众,实际却找了人替我。 令我更加心如死灰的是,那将要替我死的人,竟然是夏翎,我的义妹。 在牢中他与我讲,荀家满门忠烈,只余荀蕊一人,朝中亲信皆让他立荀蕊为后,以彰显新帝仁德知恩。 我问他:“那我呢?我不是也为了你的帝位满门被诛吗?” 祈无绝不愿回答,只让我乖乖等他。 9 他总这样,让我等他。 在鸳鸯树下,我等来昏庸的老皇帝,被迫入宫为妃。 在宫里,我等来了满门抄斩,负天下骂名遗臭万年。 我不知道这一次又会等来什么,我不想等了,本就罪孽深重,岂能再害死义父亲女。 我让夏翎逃了。 我这一生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连待我如亲女的义父也被我所累,灭了满门,我活该头颅高悬受万民唾骂。 我被押送刑场,新帝为表警醒,亲自做的监斩官。 当祈无绝看着我走上刑台时,目眦欲裂,惊吓哀恐的神情,几乎要藏不住了。 他或许是真爱的我,但他的爱也真是一文不值。 为了帝位安稳,他不肯放过我义父,不肯放过夏家,如今他如何哀痛,在满朝文武面前,也一样不敢放了我。 他眼睁睁看着我跪在刑台之上,任凭他如何想也已经找不出办法。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必须亲手杀了我,往后余生他都要记得这一幕。 刽子手的刀没有阻碍的砍断了我的头颅,灵魂脱身时还没有艳骨。 我在祈无绝身边飘了三天,看着他状若疯癫的将我的尸身缝合,又建了密室打造了寒玉棺,他与我的尸身同吃同睡,仿佛天下第一痴情人。 可第四天史官捧来新史请祈无绝过目时,他还是毫不留情以祸国之罪,将我书写。 我被以祸国妖妃记入史册那一刻,魂灵生出艳骨。 蚀骨之痛几乎让我魂飞魄散,我陷入一片昏暗,再次醒来时,已入黄泉,记忆全无。 原来我真是祸国妖妃,哪有什么冤屈,我本就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10 祈无绝又来了水牢,还带来了一位侍女。 那侍女是紫烟。 我从记忆里翻出一些线索,才知我为何会觉得紫烟眼熟。 她是丞相叶清之女。 叶清是良相,为人良善,为官清正,为了祈朝鞠躬精粹。 可惜,他与前太子交往甚密,为了扳倒前太子,我这妖妃向老皇帝进了谗言,诬陷他与太子谋反,叶清一家男丁抄斩,女眷充妓,家破人亡。 我不知祈无绝带她来是何意。 但紫烟见我时,早已没了之前的惧意,有的只是仇恨。 她拿着匕首向我走近,污水湿透她的裙摆,但她毫不在意。 她将冰凉的匕首贴在我的脸上,用愤恨的语气道:“妖妃,你可想过你也有今天。” 紫烟与我有血海深仇,这是我欠她的,可惜如今我用的夏翎的身体,我怕毁了夏翎的身体,她无法从黄泉回来。 只好可怜兮兮道:“紫烟,你认错人了,我是夏翎啊。” 这时祈无绝嘲弄开口:“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柳文茵吗?怎么现在怕了,不敢承认了?” “呵!”我盯着祈无绝讽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柳文茵吗?我要真是她,你怎么还这般对我啊。” “哦对,你怎么会爱柳文茵呢?他可是你父皇的妃子,算起来你还得叫她一声母妃呢!” “你找死!” 祈无绝轻易就被破了妨,他不允许有人质疑他爱柳文茵,更不许有人提及柳文茵是他父皇妃子这件事。 他对紫烟道:“你不是想报仇吗?人就在你面前,你还等什么!” 紫烟带着恨意举起刀,狠狠划下,在我的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从我脸颊汩汩流出,即便已经习惯疼痛我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我叹息一声,不该逞口舌之快的,害夏翎的皮囊遭受无妄之灾。 紫烟没有停,很快她在我身上泄愤似的划下一刀又一刀。 流出的血液已将我周围的污水染成一片血红。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夏翎的身体就毁了。 我气若游丝的朝着祈无绝看了一眼,念出了曾经他写给我信:“上元灯如昼,菩提明心,姻缘树下为卿候。” 祈无绝瞳孔骤然收缩,满脸不可置信,因为这句词是他曾经写给我的,只有我跟他知晓。 11 一瞬间他扯着穿过我琵琶骨的铁链,将我从水牢带了出来。 我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他拎起我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知道这首词,说!” “你猜?”我嘴角一扯,讥笑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茵茵。” 祈无绝喃喃自语,他不愿再相信我是柳文茵,也不敢相信,他现在这样对我,他害怕得到又失去。 “我不是柳文茵,但我知道她在哪儿,你别再伤害我了,我带你找她。” 我无力的说道。 血液的流失让我身体逐渐变凉了,我仿佛看到了黄泉之下,夏翎在冷漠的注视我。 我得救她的身体。 “你以为孤会信你的鬼话?” 祈无绝狂躁不已,手不自觉收拢我的领口。 “你可以不信我,但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你处死她之前,我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不是吗?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俩的秘密。” “你那么爱她,守着一具尸体过了三年,万一她还活着呢?信我一下你又不吃亏!” 我淡然的扯着谎,祈无绝冷静下来垂着眸思索,有些意动。 我趁热打铁道:“我还知道三皈依的故事,怎么样你现在该信了吧。” 那是在天龙寺时的事了,我半夜偷溜到寺中,缠着祈无绝给我讲故事,他被我缠得没办法,便说起了佛门中著名的三皈依。 那时他似乎真的无欲无求,讲起佛法来头头是道,我听得头大,便倒头睡在了他怀里。 他跪坐在佛前,就这么搂着我一夜,一动未动。 也是从那时,我便真的动了心。 我那时想他应该也动了心,不然怎么肯在佛祖面前搂着我一夜呢! 可惜,动心动情难逃权欲。 我从未怀疑过祈无绝的爱是假的,但就是因为真,才让人觉得恶心。 真爱于他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就像现在,皇权在手,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那么柳文茵便是他最不能舍弃的。 哪怕是一具尸体,他也能搂着过一辈子。 可若阻碍了他的登天路,柳文茵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 祈无绝静默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将我带离水牢养伤,我答应他等我伤好便带她去找柳文茵。 12 日子一天一天过,祈无绝叫来了最好的太医,用了最好的药,夏翎身上的伤恢复得不错。 在此期间我打着带她找柳文茵的幌子提了很多要求。 我让他放紫烟出宫,帮她找个好人家。 让他把皇后从冷宫放了出来。 甚至还劝他勤勉为政,多颁发几条利国利民条令。 祈无绝每天都来看我,每天都问我什么时候去找柳文茵,我总说快了快了。 终于赶在祈无绝耐心耗尽之前,我说我带他去找柳文茵。 前提是他得在宫中等我信号,我骗他说柳文茵不愿见他,要是知道他来,就不出来了。 他信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自认为我逃不出他的手心。 不过我也没想逃。 我趁着他早朝时,去密室将我自己的尸体偷了出来,一路来到了天龙寺。 祈无绝小肚鸡肠,不愿有人提及他不堪的往事,登基后便毁了天龙寺,如今这里已经成了荒芜一片。 寺中的那棵姻缘树也成了一棵枯树。 我藏好夏翎的身体后,任由尸身将灵魂牵引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身体后,我吞下留魂丹,那本来是怕我在夏翎体内不稳,才向黄泉的阿姒姐姐要的。 如今正好够我在自己身体停留一段时间。 我早已死亡,身体离了寒玉棺很快就开始腐烂。 走到姻缘树下时,那儿正聚集着一些野狗,野狗循着味道,将我团团围住。 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穿云箭,射向空中,那是我跟祈无绝约定了的暗号。 穿云箭射出的一瞬,野狗朝我扑食过来。 祈无绝赶来时,野狗正在啃食我的一条腿,我靠在枯树旁微笑的朝他招了招手。 我说:“祈无绝,我没骗了你吧,我带你来找柳文茵了。” 祈无绝瞬间便明白了,曾经在夏翎身体里的真的是我,他惊恐万分的提剑驱逐野狗。 可是饿极了野狗根本不怕他,因为见了血反而更加凶残,很快就将我的一条腿分食完。 “茵茵,你快过来,我带你走!”他哭喊出声,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静静的看着他与野狗搏斗,也看着野狗将我分食。 我问他:“祈无绝,你爱我吗?” 祈无绝绝望的咆哮:“我爱你茵茵,茵茵我求求你,你快出来!” “你爱我,为何残害我的父母手足,你爱我,为何砍下我的头颅,你爱我,又为何赠我万劫不复的骂名,祈无绝你的爱太沉重了,我要不起。” 我平静的复述着事实,祈无绝一瞬的愣神让他被野狗扑到在地。 他向我爬了过来,颤抖的将我护着了怀里,他嘴里急切道:“对不起茵茵,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有机会了祈无绝,你忘了吗?我是祸国妖妃,被你亲手赐死,你摸摸,疤还在呢!” 我拉着祈无绝的手去摸脖颈伤的那条疤,他用力的捂住,仿佛看不见,就不存在一般,自欺欺人。 “祈无绝你我这世再不相见了!下一世……”我抚摸着他的眉眼说着诛心之语:“哦,忘了,我乃祸国妖妃,身负艳骨,已经没有来世了!” 祈无绝哀痛欲绝,他不懂何为艳骨,却明白我说的没有来世是何意。 这一世他对不起我,我也不愿与他来世有约, “茵茵你别丢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别离开我。” 祈无绝泣不成声,野狗啃咬着他,他似乎也无痛无绝。 我却知,他乃一国之君,帝若崩,社稷动乱,届时山河颠倒,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 我已欠天下苍生许多,不愿他们再受苦难。 我用尽力气将他推了出去,他还不能死。 他要好好的当他的皇帝,听人高呼万岁,然后一辈子活在我死亡的阴影里。 这一次他连尸身也不会有。 而我残害忠良,戕杀无辜,祸乱江山,害得百姓流离失所,落得曝尸荒野,野狗分食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留魂丹只有一刻钟的时效,很快我的魂灵便被引渡到了黄泉。 最后一眼,我看见祈无绝泣出血泪。 可那又如何,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13 我回到黄泉后,第一个见的便是夏翎,她只与我擦肩而过,去往她的人间。 擦肩那一瞬,她同我讲,已寻见父亲,这一世安好,我与夏家恩怨皆休。 我才知她寻了秘法入黄泉,并非只是为了让我去人间寻仇,而是想再见一见父亲。 孟婆来接我,她并未怪罪我私自逃出黄泉。 反而给了我一套卷宗,上面记载着许多轮回转世之人,有许多我熟悉的名字。 孟婆说:“人间债消,黄泉留候,莫入痴念。” 我拜谢后,跟她回了黄泉客栈。 阿姒姐姐还是一袭黑袍,乌发雪肤,她倚在门口挑眉看我道:“艳骨之咒,从不出错,小妹妹还叫不叫冤呐。” 我笑着摇头:“不叫了,以后同阿姒姐姐黄泉作伴。” 后来年复一年,黄泉不知岁,只知道按照人间历法十年一开的曼陀罗花,凋谢了六次。 有一天阿姒姐姐突然兴致勃勃的找到我说要与我讲桩趣事。 说黄泉来了位人间帝王,过不去因果林,原来是有冤孽在身,冥主赐他百世为禽兽,要做一百世的盘中餐食。 她挠挠头嘀咕道:“那帝王叫啥来着,哦对了,叫祈无绝!啧啧,这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有趣不。” 我静默了一阵,勾了勾嘴角道:“确实是一桩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