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初秋带着一丝潮湿的黏腻，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谢小光站在便利店冰柜前，抬手将最后一瓶矿泉水码进冰柜,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成一绺，白皙的脖颈泛着潮红，他擦掉颈间的汗水，弯腰搬起脚边的纸箱，一块羊脂玉平安扣从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领口滑出，玻璃门映出他的侧脸——

      黑色短发有着弯曲的弧度，微微有些凌乱，清瘦的下颌线，鼻梁挺直，长睫毛下的眼睛格外透亮，像是蒙着层水光的琥珀。

      冰柜玻璃的倒影中，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正蜷缩在货架旁，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水珠滴滴答答滴在地面，却无人察觉。

      这是他今晚看到的第三只的鬼魂。谢小光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喉结滚动，低声自语：“又来……”

      “小谢，可以下班了！”店长探出头喊了一嗓子。  

      “辛苦了店长。”他换掉工作衫，抓起柜台下的帆布包和便利店打折的便当，匆匆推门走入夜色。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街道上行人寥寥，谢小光紧了紧身上的旧外套，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的信息，全都是冰冷的“抱歉，您的简历未通过筛选”之类的回复。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大学的生活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父母在他十八岁那年因车祸离世，留给他一套位于老城区的小房子，一笔不多的赔偿金和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那段日子，他仿佛跌入了人生的谷底。

      但好在，他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和乐观的态度，一步步走了出来。家庭的变故让他高考失利，最终只考上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的文学系。如今，他不仅要面对毕业即失业的压力，还要偿还助学贷款。

      生活的重担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每天的生活就是在上课、打工和找工作之间来回奔波，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

      谢小光拐进熟悉的小巷，脚步突然一顿，巷子的尽头，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茫然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今晚怎么这么多……”谢小光心里嘀咕了一句，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那张清秀的脸上毫无波澜。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天生阴阳眼的他，总能看见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游荡的亡灵、迷路的鬼魂，甚至是偶尔出现的怨魂。起初他还会害怕，会惊慌失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学会了无视它们，就像无视街边的垃圾桶一样。

      可今天的这个亡魂似乎有些不同。它没有像其他亡魂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紧紧跟在谢小光身后，仿佛在寻求帮助。谢小光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朝附近的十字路口走去。

      十字路口是亡魂最容易找到“引路人”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自然会有无常来带走它。

      果然，当他走到十字路口时，那个亡魂停了下来，茫然地四处张望。谢小光趁机躲到一旁的阴影里，静静观察。没过多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中握着一根漆黑的哭丧棒，轻轻一挥，亡魂便被一条锁链缠住带走了，整个过程迅速而神秘。

      “又是黑无常……”谢小光低声自语，心里有些复杂。他虽然习惯了看见这些，但每次看到亡魂被带走，总会涌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他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继续回家。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招聘启事。启事的标题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往生集团无常殿招收实习生，待遇优厚，包吃包住，缴纳五险一金，转正享冥界编制，有意者请于午夜十二点至城西老巷444号面试。”

      谢小光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现在诈骗都这么离谱了吗？”他伸手想要撕下启事，却发现纸张纹丝不动，像是被某种力量固定在了电线杆上。

      他皱了皱眉，想起昨天被第十家公司拒绝时，HR那句“你这样的简历连鬼都看不上”，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对现状的不满，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拍下了招聘启事的内容。

      “离得挺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去看看也无妨。”他自言自语道，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谢小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机，朝着城西老巷的方向走去。

      午夜十二点，山城的雨下得毫无预兆。

      谢小光站在城西老巷的入口，雨水顺着发梢滑进领口，冰凉刺骨。他低头核对手机定位三次，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巷子很窄，两旁是破旧的老房子，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青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巷子尽头是一扇斑驳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歪歪斜斜的牌子，上面写着“往生集团”。牌子上的漆已经剥落大半，边缘还沾着几片枯黄的纸钱，随风轻轻晃动。

      谢小光盯着那块牌子，感觉有些荒诞，可他仍然攥紧了帆布包带，深吸一口气，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咔嗒——”

      门开的一瞬间，一个甜腻的机械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欢迎光临往生集团无常殿——您地府事业的启航站！”

      阴风裹挟着纸灰味扑面而来，谢小光踉跄半步，险些栽倒。他稳住身形，抬头看向门内，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眼。

      门内是一间昏暗的大堂，两侧走廊漂浮着青铜灯盏，闪着幽蓝的鬼火，映照出墙上的壁画，画中无常勾魂、孟婆熬汤的场景栩栩如生。

      大堂左侧，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盘坐在悬浮的太师椅上，正慢条斯理的打磨着一把哭丧棒。头顶的水晶吊灯上，铁链缠着一只无头鬼，它把怀里的头颅调整成俯拍角度，发出元气少女音：“直播间的宝子们点波关注！今晚带你们看无常新人入职！”

      在它下方，两位旗袍女鬼正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点击左上角福袋，领取孟婆汤新品试喝！”空气中飘着一串血字弹幕：【已下单】【求主播喂我喝】【孟婆汤能加珍珠吗？】

      谢小光站在原地，喉咙发紧，手心沁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门。门“砰”地一声关上，甜腻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祝您面试愉快！”

      “应聘的？”大堂中央，一个穿酒红色套裙的女人从档案堆里抬头，桌子上的水晶牌写着“人事总监 孟姝”。她鼻尖架着金丝眼镜，镜腿缠着条吐信的小青蛇，“姓名？”

      “谢……谢小光。”谢小光有些紧张地回答。

      “年龄？”

      “22岁。”

      “死因？”

      “啊？”谢小光愣了一下，“那个……我还没死。”

      房间内突然安静。  

      五双鬼眼齐刷刷盯过来，吊灯上的无头鬼甚至把怀里的脑袋调整了一个角度。孟姝翻开手中的生死簿，仔细查看起来。

      “有趣。”她喃喃自语，“活人来应聘无常，还是头一回。”

      “父母双亡，天生阴阳眼……倒是符合特招条件。”      

      “特招？”谢小光瞥见墙上《冥界劳动法》，第一行加大加粗“严禁雇佣活人”。  

      右侧的走廊突然传来骚动，一位穿戗驳领西装的男人仿佛走路带风，径直走入大堂，他虽然面带微笑，浑身上下却透着“我是霸总”的味道。满屋的鬼瞬间挺直腰板，齐声喊道：“薛爷！”  

      “我要的人呢？”男人扫过眼前的谢小光。

      孟姝站的笔直，紧张的回答：“薛爷，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面……”

      “就他了。”薛爷的声音低沉而文雅，他朝谢小光甩出一份《无常实习协议》，纸页割破了谢小光的手指，一滴鲜血渗了进去，条款浮到了空中：  

      1. 一年内达成10000积分（普通亡魂1分/次，执念怨魂5分/次，怨魂20分/次）

      2. 禁止向活人泄露身份  

      3. 搭档任务中伤亡，集团概不负责  

      4、……

      “装备间在左转第三间。”薛爷又甩给他一张黑卡，“去领装备，尽快上岗。”说着朝他眨了下眼睛，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等一下，我还没……”谢小光话没说完，就被孟姝递过来的福利手册打断。他翻开第一页，目光瞬间被吸引：

      薪酬待遇：实习期月薪50000冥币（约合RMB5000元），转正后月薪80000冥币，年终奖根据绩效发放，最高可达年薪的30%。

      五险一金：包含冥界特有的“魂体意外险”“往生养老金”“无常医疗险”“鬼差失业险”“阴宅公积金”。

      住宿补贴：提供地府员工宿舍，或每月20000冥币的住房补贴。

      交通补贴：每月10000冥币，用于往返阴阳两界的通勤费用。

      餐饮福利：……

      谢小光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目光在福利手册上久久停留。

      “既然薛爷发话了，那就是你了。”孟姝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按照规定，实习期需要满1万积分才能转正，你确定要接受这份工作吗？”

      “一万积分？”谢小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孟姝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夸张？这可是冥界最热门的职位之一。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

      谢小光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自己灰暗的生活现状和诱人的福利待遇。虽然这工作听起来离谱，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接受。”

      孟姝朝他伸出手，意味深长看着他：“欢迎加入无常殿，实习无常谢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