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 不知何时,站上去了一个男人。 雨水,顺着他脸上的褶皱滴落。 月亮露出,半张脸显露出层层叠叠的伤口,似是被烧伤,把林秀吓了一跳。 许雁回的脸上还有血迹,听到风声音,立即侧身躲过。 “谁?” 夜越来越深,男人的眼神中,是刻骨的仇恨。 他没有犹豫,拔刀,直指许雁回。 刀剑飞速,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的亮光。 直到,长刀横在许雁回的颈部。 雪白的脖颈上露出刺眼的红,血顺着白刀滴落到地上。 黑甲兵霎时间将男人团团围住。他们的刀是在战场上淬炼过的,闪着凶光。 一下子,林秀就感觉到了一丝的凉意。 “你连我都忘记了吗?许雁回,是害的人太多,所以连受害者都不记得了吗!” “死在我手上的不计其数,不记得又如何。” “你!” 许雁回脖颈的伤痕越来越深。 林秀身侧很多人,都跑掉了。对于他们这些难民来说,活着才是希望。 林秀也想走,但她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许雁回的脸,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这些年的时光似乎对她格外优待。 她咬紧牙关,不一会儿,嘴里就溢出了血腥气。她猛的一头扎进水里。 初冬的水透寒,冻得她骨头都在发颤。 桥背面有一座大碑,她曾经在那边乞讨过,正好从那偷偷上桥。 乌云掩盖了月亮,一瞬明暗。 时机到了。 林秀猛然大叫,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许雁回!”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人来找许雁回,男人一瞬间失神了。 刹那间,树枝一下子戳中了男人举刀的手。 许雁回眸光一闪,反手将男人手中的刀夺下。 一时间,角色互换。 刀口横在了男人的脖颈前。 “张黔。” 许雁回其实早就认出了他。 张黔——镇守江南的名将,年少时风光无二。 最风光的时候,可纵马上金銮殿,皇帝亲自为他披甲挂帅,惊才绝艳。 张家百年将门,门下弟子均是英雄豪杰。祖训:忠君,爱民。 世代忠良。 许雁回打心底里佩服,可惜,不同路之人。 她只能,赶尽杀绝。 “张黔,三年前,你张家所有将士为了掩护你撤退,死伤无数。不管我如何找,你都了无音讯。即使是他们的头颅被挂于城墙,你也不曾露面。” 张黔听到这段往事,双目恨意更甚:“我该去的,可如果我去了,怎么对得起他们。只有让你一起下去,他们才能死而瞑目。” 许雁回拦住想要将他按在地上的黑甲兵,是对这位名将最后的善良。 “那时,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我想到你会找我复仇,只是没想到,这三年你如此疏忽武艺,连我都能轻易从你的手下夺走刀了。” “废什么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男人嘶吼,但也不过像是兵败的战马,发出最后的鸣叫。 许雁回将刀一扔,直直插进了桥板砖的缝隙里头,刀身“嗡”的一声,不动了。 她的武功不低,让男人擒住的时候,一直在找机会脱身。没想到,却等到一个傻姑娘。 许雁回低眸,手不自觉摩挲着脖颈的伤痕。 男人似乎是不甘心,仍旧想要握刀。 黑甲军用力将他按住。 “安分点!” 张黔一下子摔倒在地,手撑在地上,却不自觉在发抖。 往上,手腕处居然出现了大量狰狞的刀痕。 像是刻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深入骨髓。而他的手臂上,足足有一手臂的刀伤。 林秀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刚刚她做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 身体微微颤抖,是安全后的脱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她感觉到,许雁回冰凉的手覆盖上她的骨头,缓缓将她扶至桥边,倚靠着桥檐。 “这一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林秀。” 晚风吹着两人的肌肤,使人缓缓平静了下来。 林秀探头向下看去,刚刚掉入河内的头颅早就不见了踪迹。 她想,这两人也合该死不足惜。 她恨这场战争,恨这个王朝。 十年前,她上街时不幸被一伙赌徒抓住,被卖给了画廊。 她逃了十多次,都被抓了回去。在绝境中,她孤注一掷的,将最后一张救命的纸条给了刚巧路过许燕回。 那时候的许燕回还是个小姑娘,走廊上迎面走来。高高的双马尾扎在身后,阳春三月的风吹过,发丝飞扬。 意气风华。 林秀原以为,这是绝望下的走投无路。 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姑娘。 一人一剑,将她从画廊救出。 小姑娘满脸鲜血,像是英雄一样站在了她的身前,抱着她,走了出去。 就差一点,她就彻底堕入黑暗了。 许雁回将她送回了家,自那以后,两人再无相见。 可那道身影,在她的记忆力住了十年。 林秀不敢去看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似乎每次见到许雁回,都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她是难民,目光躲避。 而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帅。 可是,就只是这一眼的错过,自此,别了时间。 瞬间,一阵剧烈的声音突然如爆炸一般响起。 不禁让她怔了一下。 “去死吧,都去死吧!你们这群这群叛徒,国家的叛徒!”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张黔不知是什么时候挣脱的,他的半只胳膊被砍断,掉落在了地上。 眼神中,是痛苦,是泪水,是一种她十年前见过的孤注一掷。 林秀已经力竭,来不及反应。 男人冲上前,用尽全力拉扯着许雁回,以飞快的速度跳上桥边石栏,纵身跳下。 一下子。 两人就掉落水面,掀起巨浪。 天意弄人,雨一下子倒了下来,即使是黑甲兵立即跳下救人,也无济于事了。 死不见尸。 林秀呆呆的看着。 怎么,怎么会? 她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 她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只是遵循着本能,往下跳。 紧接着,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寂静无声。 ——— 十二月,广信南宁府天气依旧潮湿。 闷热不下。 “诶师傅,这个有个死人。” “哪里?” \\\"这边!这边!\\\" 好吵。 许燕回耳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吵闹声音。 她记得,她掉落了明月江,按照那天的雨势,和她的身体,她大概率是活不了的。 可是,怎么还能听到声音。 骨头硌的疼,全身上下都像是散架了一样。 根据身下的感觉,似乎是在一个牛车上面。 太阳火辣,她的脸上铺满了茅草。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晒到了板车前的小童头顶。 “师傅,如果这些人没死的话,怎么办呀?” 赶车的,是一个包着白头巾,身着黑马褂的中年男子。 “卖掉前,就让他晕过去。卖掉后,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许燕回来不及心惊,就陷入了深深的疲倦。抵抗不住这种困意,没过多久,陷入了黑暗。 “师傅,今年太热了,土屋的尸体再放下去就臭了。” 前头男人抹了把汗。 “今年坞市的生意不好,天气太热了,老主顾都不愿意多买,怕放坏了。” 车轮叽里咕噜的滚着,响声不停。 不知过去多久,月上树梢。 许雁回被几乎震天的响声惊醒。可这只一眼,就让她心惊。 幽暗小屋内,爬满了如屋子高的植蔓,盘旋在窗子外面。 仿佛稍不注意就要冲进屋内,拉着所有人死去。 许雁回的头皮都绷紧了。 她屏住呼吸,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不敢泄露出去。 远处,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手持巨斧,在粘板上剁着肉泥。 “啪!啪!啪!” 声音震天响。 血迹四溅。 四周,停了许多四四方方的木板床。 就和她身下的一样。 声音停下。 鞋子拍打地板,发出空落落的声音。 越来越近。 她来不及多想,赶忙闭上眼睛。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血腥味越来越浓。 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糟了! 许雁回突然间想起来,她的手,手链。 刚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