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在老家的茶园,我遇到了一个神明般的少年,只一眼便再也忘不掉。那段青涩微苦的日子里,他成了我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这场如梦似幻的邂逅,其实早已定好结局。 1 “只要涛涛江水奔流不息,我便永远存于世间,我便还能再回来,再看你一眼……” 我生病这一个月以来总做同一个梦,梦中茫茫一片绿的古树茶园里,开着淡蓝色小花的绿色草地上总是躺着一个白到发光的少年。 少年一头如白雪般晶莹的长发。皮肤白得透明,就连纤长的睫毛,竟也如点缀了落雪般是白色的。他从未在梦里睁过眼,整个人看上去不似正常人却又异常好看。 他语气温温柔柔,声音里包涵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少年感,却总是在重复一句话。 “滴滴滴——” 闹钟声响起,我猛然睁开眼睛。眼睛肿痛得难受,不知为何,每每做这个梦,我都会在梦里泪流不止。醒来时总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得紧。 “沧沧,还没起吗?” 门口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只是敲了敲门,并未进来。 我应了一声,快速起床穿衣,脑海中梦里少年的模样却挥之不去。 “沧沧,上次跟你说的事……” 饭桌上爸爸看着闷头扒饭的我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把话说下去。 “嗯,我知道的。您和妈妈工作调动无法避免,我回去跟奶奶住,回去陪陪奶奶挺好的。” 妈妈放下碗筷,一脸歉意地望着我开口:“抱歉啊沧沧,明明你都高三了,不应该转学的。” 我轻轻摇了摇头,“在哪里学习不是学习呢?不会影响我的。” 爸爸妈妈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 一个月前,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昏迷,医生也检查不出来具体什么原因。那段时间爸妈天天吵架,积固已久的矛盾如决堤的洪水般,在那一个月反复泛滥。 医生说我的意识只能偶尔清醒,所以他们甚至没忍住在我病床前大吵一架后准备离婚。 我知道的,因为我高三了他们不想告诉我这些。其实早在我出院之前,他们就申请了离婚。三个月冷静期一过,就散了。 回去跟奶奶住以后,这里的这个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沧沧,你真的要转学啊?不要啊,我怎么办啊?” 眼前可爱娇小的女生死死抱住我的腰,怎么说也不松开。 我叹了一口气:“瞳瞳,又不是见不到了。高考完,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怎么样?” “可是我舍不得你!你到那边以后,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我怎么办?!” 苏瞳不依不饶,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我一把嫌弃地推开她的脸。 “你不来帮我收拾东西,来添乱的啊?” 苏瞳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倒是开始乖乖的帮我收书了。 冷不丁她又会冒出来一句:“不能不走吗?” “不能,爸妈工作调动,我也没办法。”我顿了顿,看看她小脸上那可怜巴巴的表情又说:“寒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那到时候要给我带南方的特产!”苏瞳说。 我笑起来:“好。”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冷,收拾好东西的当晚就落了雪。 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我脑海里蓦然浮现梦中少年的模样,也是这般,白得剔透。 一夜安眠,没有梦到那少年。 第二天一早,爸爸便开着车带我们从都城出发了。 “沧沧,很久没有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了吧?” 爸爸一边开车一边转头过来跟我讲话,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点了点头。 “两年没回去了。” 爸爸偷偷瞥了妈妈一眼又开口:“你过惯了城里的生活,刚回去可能会不适应,爷爷奶奶也比较唠叨,沧沧要多多包涵他们。 我顿了一会儿点点头,不知道爸爸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这种话,我说:“爷爷奶奶从小就对我很好的。” 妈妈坐在副驾驶没出声,似乎是睡着了。 闲聊间,困意上涌,不知不觉我就睡了过去。 这趟行程走了三天才到。 这是一个名叫宁城的小县城里,坐落在大山怀抱间的平地,往城外走十几公里,就到了江桥。在那里,可以看见蔚蓝的澜沧奔江流而过。 在这座小城里,方言呼叫的集市间,是人间烟火最美的味道。 这里有着悠久的种茶历史,入城公路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大大的字:千年茶乡。 爷爷奶奶家就是在这小城里的一个城中村,叫新田村。 “哟!乖乖回来咯!” 车子驶入村间水泥路,远远就看见在路边等候的爷爷奶奶。 奶奶满脸惊喜,还隔着老远就对着我们挥起收来,黝黑的面庞上满是岁月不留情割出来的痕迹。 爷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儿,今年已经七十了,他脾气倔又不会表达关心。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年除夕。茶几上摆着各种爷爷喜欢的点心饼子,但没人叫他拿他就绝对不会自己伸手去拿。父亲节爸爸给他发红包,不专门打个电话爷爷也是不会收的。 总之,是个脾气有些古怪,又怪可爱的小老头。 “乖乖,坐了这么久的车累着了吧?” 奶奶讲着一口亲切的方言,我一下车就过来拉我的手。 “我今天做了好些菜嘞,都是乖乖喜欢吃的。” 她拉着我进屋,老家的房子是一栋两层的小平房。大大的院子里种着各种品种的兰花、菊花,甚至有很多中药材。 “上次回来乖乖说想种棵樱桃树,你爷爷给种在院场西角咯。” 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院子西角两棵落光了叶子的樱桃树俨然高出其他花花草草很多个头。 我忍不住笑起来,鼻头却一酸。那时候我明明说的是樱花树,我明明只是随口一说。 都长这么高了,这两年他们是不是每年都盼望着我回来对我这么说呢? 爸妈也在爷爷奶奶家待了几天,办好转学手续,送我进了学校他们才离开。 我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或许,这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不会再有了。 却如苏瞳所说,这里的学生淳朴好学,我很快交到了新朋友。虽只是祖国南边的一座边陲小城,高三的紧张气氛却一点也不比首都高中差。 甚至,在这里,高三学生会比高一高二的学生多上周六一天的课。 这位于天堂山脚下,不怎么大的高中叫宁城二中。 2 “哎哎哎,沧沧你知道吗?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一中情场,二中战场。所以到这里来,不脱层皮可出不去。” 说话的女孩子叫周悦,有着与苏瞳相似的性格…… 听着她说话,总是让人觉得轻松。 “那三中呢?”我笑着问。 周悦故作神秘地兜起圈子,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她夸张的表情挤在一起。 然后她耸耸肩双手一摊道:“三中是初中,以前大家都叫它垃圾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是所好初中。” “噗嗤。” 她说话总让我忍俊不禁。 上课铃声响起,周悦很快收起玩笑的表情。作为她的同桌,我看得到她上课最是认真。 她总说,像她这样的农村孩子,读书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每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奶奶总等在村口。 这时候我会推着自行车,跟奶奶一边聊天一边慢慢走。 我回来的第一天,邻居婶婶送来一只棕色的小土狗,我给它起名叫秃秃。 一到家门口,就能看到它迎出来。 吃完饭,我坐在奶奶旁边听她说话。她摇着蒲扇,讲着我二爷爷,小爷爷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你二爷爷还没跟你二奶奶结婚,他去你二奶奶家借米。那是一个黑蒙蒙的夜晚,你二爷爷点着个火把一路走得战战兢兢。 突然看见前面岔路走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花袄子,扎着两条又黑又粗麻花辫的姑娘。他心想终于碰见人了,自己一个人走害怕得不行,就想追上去跟那姑娘说说话。 可是走啊走,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那姑娘。无论你二爷爷走快走慢,跟那姑娘始终有一段距离。 然后在小林子的转角,路过一片坟地。那姑娘突然就不见了,你二爷爷立马寒毛竖起,浑身冒起冷汗。 然后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跑了好久他才蹲在地上点了一根烟。再抬头,这时候月亮出来了,照得路亮敞敞的。 再回头啊,刚刚走过的地方哪里是大路。就是林子,他不知不觉间竟然跟着那姑娘走进了林子!” 我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奶奶的手,虽然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听到老人讲这种事情,还是会不自觉的怕。 我赶紧岔开话题:“奶奶,这里的古树茶园离家远吗?” 奶奶疑惑地看着我开口:“远倒是不远,就过了城中心的街心花园,一直往外就是咯。乖乖是想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