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由海浪卷走你的身影,看海鸥叼着晚霞飞入太阳的余晖。”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雨水划过窗面留下长长的水渍。我在摇晃的车厢中惊醒,甩动着长时间枕在脑袋下有些僵硬的手臂随意地望向窗外。 细碎的雨滴源源不断地从灰沉的天幕坠落,撞击路旁极力伸向天空的枝丫。弯曲,弹起,它们高高地,又飞向天空,盘旋,接着炸开。我很快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耐心地扣起指甲缝里的死皮。 车厢里的灯是昏暗的,随着车厢的摇晃忽明忽暗。车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位被衣服裹得溜圆,围着一条缀着补丁的围巾,戴着蒙满雾气眼镜的中年男人挤进了车厢。“真冷哈。”他向司机微笑着点点头,往投币箱丢进两枚硬币,往车厢深处走来。 在男人投币时我就把手缩回袖子,靠在车椅靠背上眯缝着眼儿瞅着他。男人没看我,他在我右斜前方的位置坐下,掏出口袋里的耳机戴在耳上。耳机的隔音不是很好,吱吱呀呀的播报声从有些许破损的耳机壳中传出,借着灌满整个车厢的寒风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 这是一则新闻公告,准确来说是一则来自十年前的新闻公告。公告中年轻女人素来冷静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丝丝的愤怒。男人在她铿锵有力、富有激情的播报声中沉沉地睡去了,我往过道挪了挪,试图更加清楚地听清女人的声音,尽管这则公告在这十年间我已经听过不止千遍,前几年我几乎天天听,后来听的次数便少了,隔天一遍,后来一周一遍,再后来一月一遍,到现在我耳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这熟悉的播报声了。 可是,可是,我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可是,女人的声音如此熟悉,我却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她在讲什么呢?她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可把前后几个字连在一起我却怎么也凑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她在讲什么呢?我搜肠刮肚地想想起来,可最后还是把脑袋垂进了臂弯。 播报声渐渐被微弱的风声替代了,寒气在车厢中游走,乘客们不禁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个个陷入了梦中。 公交车在雨幕中游走,微弱的车灯光扫过了渔村门口破旧的游客欢迎牌。又行了约摸二十分钟,公交车拐入了一座长满杂草的小院。斑驳的墙壁上墙皮已掉落一半,露出里头灰褐的砖块,略有磨损的阶梯上苔痕点点,微风吹过,遍地的杂草都擦擦地舞动起来。在一声刺耳的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公交车停下了。司机推开车门,雨味混杂着草味呼的涌进车厢,乘客们蒙蒙的困意也瞬间消散了大半。“下车吧,旅馆到了。” 我把包顶在头上,踩着前头几位乘客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破败的小院。店老板已在店门口候着了,他提着一盏闪着微火的提灯满脸堆笑地将我们迎进屋内。“各位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连天的大雨把店里的供电设施淋坏了,电工师傅住得远,再加上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他也实在是赶不过来。每间客房中都有干净的热水,请各位随我上楼入房赶快歇息吧。” “搞什么嘛。”我听到身旁有客人在小声地抱怨,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一眼门外暗沉沉的天空,一句话不说地拿起他地上的背包。“走吧”店老板依旧笑眯眯地提着灯,转身迈上了通往楼上的台阶。“切,搞什么鬼啊。”“真是的。”我身旁有客人小声报怨了几句,可最后也只好拿上行李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我是第一位被老板送入客房的客人。老板拿出打火机,摁了好几下点燃了客房里的提灯,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微笑着回头盯着我被雨水淋湿的双手“姑娘啊,仔细洗洗,这个季节被雨水淋湿可是很容易得病的,那种珍贵的药本店可不常备啊。”门外传来其他客人的催促声,老板回身应了几句,在退出我的客房门时,我看到他棕褐色的消瘦脸庞在火光中时隐时现,“我的房间在旅馆底楼的124室,有事就敲门吧。” 门被轻轻阖上了。窗外,雨滴疯狂敲砸着窗棂,几声破碎的动物呜咽穿过厚重的雨幕挤进屋里。看来这片区域也待不长久了啊。我细细擦拭着发尾的水滴,不觉叹了口气,把自己摔进了屋角温暖的沙发里。 旅馆走廊挂钟的时针滴滴答答走了几圈慢慢指向了三点,我从沙发中惊醒,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衣料与皮肤的摩擦使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左手的衣物,一片鲜艳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 是红疹。 “没想到已经恶化成这样了啊。”我轻轻地笑了,从带来的背包里单手翻出一卷绷带死死将左臂缠住,又掏出一小瓶止痛药往嘴里随意倒进几颗。唾液包裹着药片传递给舌尖淡淡的苦涩,我闭着眼在黑暗中静坐着。黑暗是多么舒适啊,明明前几年它还是那么的让我感到厌恶。 我皱了皱眉将口中的药片吞下,起身拉下左臂的衣物向门口走去。门无声地关上了,空旷的房间里只剩微弱的火苗在静静地摇摆。 我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滑下阶梯,踩在了旅馆底楼坚实的水泥地上。老板的房间在底楼的左侧角落里,要到达那里我还需要经过一个收银台和一个小小的客人休息区。 我侧身把自己隐藏在楼梯口与墙缝夹角的阴影里,竖耳细听了一会,微风吹起地上的沙尘发出沙沙的轻响,我回头扫一眼黑洞洞的楼梯,稍稍猫下腰探出一点点头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破碎的窗户钻进来给小小的休息区带来一点光亮。 很好,没人。我飞快地跑过收银台,穿过休息区,在经过窗子时我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多么美丽圣洁的月亮啊,就像十年前一样照抚着我,可是,我皱了皱眉头,可是十年前,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今晚的月光很美呀。”我呼地跳转身,一个铺散着黑色瀑布一般秀发的女孩正坐在休息区的钢琴前笑嘻嘻地看着我。“你是谁?”我盯着她的眼睛,慢慢把右手伸到了腰后,那里藏着一把小刀。 “我嘛,”女孩把右手放在钢琴上撑着脑袋,随意地向我摊了摊左手,“我是你的朋友呀。”“我可不记得我有个你这样的朋友。”“哎——不信嘛。不信的话你看看后面呀,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片海滩上。” 海滩,啊?我身后只有一堵墙,骗谁呢。见我依旧狐疑地盯着她,她冲我抬抬头,笑得一脸天真烂漫,“你看看嘛,看看嘛,看看就明白啦。”我微微皱了皱眉,目测了一下我与她的距离,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飞快地向后瞟了一眼。啊,我身后的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它被擦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阻隔的,窗外的景色被我尽收眼底。圣洁的月光,银白的沙滩,暗蓝的海浪在轻柔地呼吸着。一切都是那样的生动活泼。 “这……”我愣住了,半响才匆忙转回目光。只有拳头,我的拳头,举起来正准备敲老板门的拳头。我疑惑地瞪大了双眼,但马上又反应过来,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左手。 休息区的座钟当当当响了三下,我咚咚咚在老板门上轻敲了三下。“闭月羞花残日尽。”“不知君为昨日君。”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门缝里现了出来,黑色的眼瞳在眼睛里滴溜溜地四处转了一圈,转向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