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在我身边嘶吼、翻滚,然后爆裂。 「终于还是没有追到太阳啊……」 我是夸父,我已经万念俱灰。 千百年后…… 01 疼,深入骨髓的疼。炙热、滚烫,仿佛岩浆在皮肉间翻涌,一直奔腾到脑海深处。 艰难地睁开眼,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悬在眼前。我下意识地伸出手遮挡,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没有一点灼烧过的痕迹。 「醒了,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响起,「组长,你没事儿吧?吓死我们了!」 千般念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我是夸父,那么这份叫做「姜逐晖」的记忆又是谁的呢? 他们扶我坐在椅子上,刚才说话的年轻女人递来一杯茶,她是姜逐晖带的组员,大家都叫她「小悠」。 「逐晖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我对面,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知道你在这个项目上投入很多,但世平组织叫停项目是出于对人类的安全考虑,毕竟咱们这个AI展现出来的功能太强大了。大势所趋,你看开一些,你刚才真把我们都吓坏了。」 这位老者是龚康回,科研中心的总负责人,业内的人都尊称他为「龚老」。 他说的「世平组织」全称是「世界和平联合组织」。 在姜逐晖的记忆里,我们的科研中心是全球AI智能人的领跑者,而「我」是开发组的带头人。 眼前的一切与我曾经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我需要时间消化,所以只是胡乱点头应承。 龚老拍着我的肩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十分钟就是听证会的最后一节了,你再好好准备一下」。接着,他转向小悠:「小悠你留下陪姜工,我们先去会场了。」 小悠点了点头,其他三个人跟着龚老默默走出了房间。 我慢慢回放着脑子里的巨量信息。我们开发的AI智能人,一路高歌猛进,现在已经在测试阶段,马上就可以推向市场了。 但就在半月前,世平组织对这个项目紧急叫停,原因是「可能对人类安全造成重大威胁」。 原身姜逐晖付出了巨大的心力,完全不能理解世平组织意欲叫停项目的做法。 在今天的听证会上,眼看形势越来越不利于项目的延续,姜逐晖竟然气急攻心,心脏病发作,丢了性命。 但为什么我会在他的身上醒过来呢? 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我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男人身高还不到两米,身材精瘦,唇红齿白。比我原来族中的女人还要俊美。 我是夸父族的少主,我的母亲总夸我生得魁梧雄壮,肌肉虬结,像是一刀一斧刻出的石雕。 但族中的人却对此不以为然,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对部族没有贡献,不配做部族未来的王。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整日坐在村口,望着日升日落。 我决定出发去追逐太阳的那天,除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其他人都显得漠不关心,我甚至在几个大长老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窃喜。 不过无所谓的,等我将太阳收为己用,为部族做出巨大贡献的时候,他们会理解我的。 我想我终有一天会见到众人眼中的感激和父母眼中的欣喜。 然而事与愿违。 在我被烧死的那一瞬间,懊恼和悔恨占据了我的心头。 不是因为我自己的死亡,而是因为我不但没有征服太阳,还让我的好兄弟禺疆陪我一道搭上了性命。 02 同小悠一同前往会议室的路上,她还在不停地劝我。好像这个组里除了我,大家都已经接受了现实。 我侧头看她,「听证会还没有结束,也许最终会有转机。」 小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组长,不管结果如何,这个项目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所以,就算不能做这个,我们做别的一样可以成功。」 说完这话,她手插进口袋摸了一下,那是她装着速效救心丸的口袋,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我见她特意收起来的。 我想我应该是用不到这个药了,毕竟我不是姜逐晖,我对这个项目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也幸亏我不是姜逐晖,不然可能会被气死第二次。 世平组织的最终结论,不仅叫停了最主要的AI智能人项目,还要求我们放弃一切与之关联的技术研究。 当我在保证书别别扭扭地写下「姜逐晖」三个字的时候,心脏的某处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听证会结束已经是傍晚了,所有人都安慰了我一下,然后长吁短叹地离开了。 我也凭着记忆回了「家」。 站在屋子中间,我打量着屋里简单的陈设。除了生活必备的物品以外,基本就没有多余的物件。 而涉及到工作的物品却是一应俱全,两台超高配置的电脑,一书柜的专业书籍。 姜逐晖33岁了,还是单身,他的父母频繁地催他相亲结婚,但他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把对方气得拂袖而去。 我笑了笑,这点倒是跟我很像,我当时也是被催得不厌其烦,只不过我当时才20岁而已。 等把家里的东西都熟悉了一遍,我也算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吸收得差不多了。 前世的殒命与今世的坎坷让我心神俱疲,早早的就睡了。 睡前我想,这个世界真的很好,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当初我生活的世界也是这样,我肯定不会去追逐太阳。 第二天刚到研究中心,小悠就告诉我龚老找我。 走进龚老办公室的时候,他正背对着门口看墙上的字画,上书「有志者事竟成」,笔法刚劲有力。 听到我进来,他转过身,示意我坐到沙发上。然后他也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龚老一脸遗憾地看着我,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逐晖,其实这个项目不能做,我跟你一样难受。」 「龚老,我懂。」 听到我简短的回答,龚老明显一愣,后面安慰的话却也是没法再说了。 他迅速转换了话题,仿佛怕耽搁一秒我就会变主意似的。 「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下你们组的安排。」 我们组有八个组员,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中心的安排是原编制不变,分配到一个智能数据分析项目上。所有人原地涨薪,他们是10%,而我是20%。 从办公室出来,我回到自己的独立工位,看向外面的天空。 现在的天空和我们那时不同,总是灰蒙蒙的,太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我心里觉得好笑,姜逐晖真是个傻子。 明明现在的生活这么幸福了,还劳心费力搞这劳什子的AI,真是自讨苦吃。 最后搞丢了自己的小命,轻松的工作和提高的待遇都落到了我头上。 这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哦,不对,跟我比起来,他才是「后人」。 03 从那天开始,我体会到了一个标准职场人的生活。朝九晚五,像支精准的时钟,每一刻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我发现这样很好,工作比以前轻松太多了,让我有了足够充裕的时间好好地了解这个世界。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 这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样被闹钟吵醒,不情愿地从被窝中挣扎出来。迷迷糊糊洗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原本今天该是「我」的忌日。 笑了一下,甩掉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穿上敷衍的西装,我走出了杂物越来越多的小屋。 那两台电脑,由于太久没有开机,已经落满了尘土。 得益于丰厚的工资,我无需像大多数人一样挤地铁。 开车堵在路上,偶尔看一眼身边的公共汽车,上面挨肩叠背的上班族,要么是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要么昏昏欲睡。 他们好像都和我一样,心中早已没有了对工作的热情。 终于在九点前到了公司,打卡,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处理着与昨天相似的文件和邮件。 龚老对我们组的工作也并不太关心,只要不出错,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带着组员开了个毫无意义的会,一上午就这么蹉跎过去了。 午休时间,我与组员凑在一起吃外卖,聊着无关紧要的八卦,顺便讨论今天下班后去哪聚会。 我们现在已经不加班了,每天六点一到,大家就都像逃离牢笼的鸟,迫不及待地离开公司。 下班在家,偶尔也会觉得有点空虚。好在现在有电视,有手机,足以填补内心的空缺。 脑子填满了,就没空胡思乱想。 只是午夜梦回,我会被灼伤的感觉惊醒,我不知道这未熄灭的火焰,烧的是我的残躯,还是我已经甘于寂寞和平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