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一百年，我飘在埋葬我的小土坑上方，晃晃悠悠了一百年。

      修出了灵识的惜归仙草小天打着哈欠问我:[你怎么还不去投胎，再过百年可就没转世的机会了。]

      我迷茫地摇摇头，刚想说不知道，那株小草却又睡了过去。

      1

      我是一个鬼魂，我叫阿际，还有一株真身是仙草的朋友……哦不，相伴那么多年，应该说是亲人才对。

      反正我没有亲人，小天也没有亲人，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当然这话可不敢对小天说，他这个自负鬼不知道得嫌弃成什么样呢。

      我们一同生活在弱水十方近两百年

      「小天，别睡，再陪我唠唠，就一会嘛……」我支着头，躺在埋我的小土坡上。

      「阳光照射过的地方真温暖。」我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趴在了上面，看着在阳光笼罩下的小天一脸艳羡。「可惜了鬼魂是不能晒太阳的。」

      小天焉焉拢了拢晒得有些枯黄的叶子，语气不善地说了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等我修出身体，一定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天说完就沉沉睡去了，我慌张地飘到他前面没有阳光的地方，伤心地问：「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隔着一小段距离，我看见他枯黄的叶子在阳光的反射下金闪闪的。

      这下倒叫我担心他还没有修成人形就会被晒枯。

      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若真的晒枯了，那小天一定会沦为其他仙草的笑柄吧。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也没有，只余我的笑声在回荡。

      忘记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天了，好像从一开始，好像我出现的时候，他也恰好出现这样。

      他真懒，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睡，还美名其曰他们仙草就是这样修炼的。

      哼！我信他个鬼，哪里有草可以这样修炼的，也太逆天了。

      但除了他，我也不认识其他的草了，也没个求证的地方，只好让他诓着了。

      即使我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小天他还是烦我，每天必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投胎？！」

      可我哪里知道呢？

      小天就恶狠狠地嘲讽：「那你可最好不要去了，投不了胎才免得我以后修成人形了遇到你。」

      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在心里暗暗的地想，小天不仅懒，还可坏。

      但他话说得没错啊！再不投胎，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我离不开这里。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里方圆几百里，荒无人烟，除了几株枯草，还有埋葬我的小土坑，就没有别的了。

      没有山，没有水，但我却偏偏飘不出去。

      小天说我有执念，很重的执念，我只觉得它说得无厘头。

      笑话，我有执念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明明一点过往的记忆都没有，能有什么执念。

      就算是有，那我都忘记了啊！忘记的执念还能叫执念吗？

      我反驳了他的话，他就开始说我有怨念。

      「这弱水十方地可是三界人人畏惧的灾地，将你埋在这儿的人一定恨透了你，即使你死了，也要封住你的魂魄！」

      我不满反问：「那你还长在这儿呢！岂不是上天恨极了你？」

      这下换他恼羞成怒，好几天都没再搭理我。

      其实可以走，我都不知道走几回了，弱水十方里太孤单了。

      我记得的唯一一次有点意思的时候，是小天晋阶，弱水十方下了一场大雪，

      本来是枯草和沟壑连在一块儿的土地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望不到头。

      生前有没有见过雪我不知道，但这是我作为亡魂第一次见到雪，那么的漂亮。

      覆盖在我的坟头上，白皑皑的，那么的干净。

      我高兴得上飘下飘，伸手去接，被冻得脸都狰狞了。

      我担心小天冻坏，忙飘到他上头，替他罩住。

      他周身泛着淡金色的光晕，得意洋洋地说：「厉害吧！仙草晋阶才有的天降祥瑞。」

      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叶子：「是挺厉害的，不过再不停，我快被冻成冰雕了。」

      小天收起了舒展开的叶片，语气不善：「这是上天对我的嘉奖，当然要越久越好，你懂什么？」

      我只好一边替他挡着，一边伸出手呵气，却是越来越冷。

      「我真的要冻死了。」我颤抖着肩，将头卖进臂弯里，小天在我的臂弯下。

      「冷也正常，鬼魂属阴，而雪是阳物，相生相克……」

      他忽的就愣住了，而我冷得就好像要魂飞魄散了似的，身上像是压着什么东西，让我困倦得睁不开眼。

      我喃喃着问小天：「雪这么冷的东西，怎么会是阳物呢。」

      小天忽然很凶的喊到：「雪是天生之物，怎么不是阳物！你这个笨东西。」

      他又骂我，可惜我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笨就笨了吧。

      他却忽然越变越大，大到可以直冲上天际，身上的光晕也越来越大，将我牢牢笼罩在里头，隔绝了风雪。

      大雪下了许久，我在小天的光晕也睡了许久。

      我真惊喜小天还有这么个厉害的技能，而且在光晕里暖融融的，比晒太阳还要舒服上千百倍。

      好像不能投胎也没什么了。

      也是从这天起，他有了名字：小天。我希望他能带着我再往上些，直到能看见弱水十方之外的天地。

      雪停的时候，小天就瞬间变了回来，光晕消失得无踪无际，而它焉焉的，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我记得清楚，整整六日，他从来没有这般久没跟我说话玩闹，睡了整整六日。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晋阶了，怎么看起来更弱更能睡了。

      惜归仙草娇贵，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太阳也晒不得。

      可那日大雪后就烈阳高照，万里无云，我恐它他晒坏了，只好上前遮着些。

      它可是我在这弱水十方地唯一的念想了。

      我挺喜欢阳光的，那么亮，那么温暖美好，我不知道阳光灼在身上原来那么那么疼。

      疼得就像三魂七魄被放在炉上炙烤，穿透我的每一抹气息，躲无可躲。

      待小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透明了大半，但是我高兴，他还在就好。

      我叫他小天，他冷着声叫我滚，却在看见我时怔了好久。

      「没我你就枯死了，想谢我的话，下次就再长高高的，高到天际去，带我看看弱水十方地外的世界就好。」

      「你想都不要想。」

      2

      我在土包上百无聊赖了一下午，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天可算是醒过来了。

      他喊了我一声「笨东西」，我就屁颠屁颠地飘了过去，拉住了他光泽最好的那片叶子。

      小天说，这是在帮我养魂。

      他不想带我去看弱水十方地外的世界，又不想欠着我，就只好帮我养魂。

      我觉得他真是单纯得很，不过一颗软软弱弱的草，不要自身难保就好了，竟还想帮我养魂。

      但如果我这么跟他说的话，他一定要挖苦我：「救你？哼！魂飞魄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过是让你恢复到从前那样而已。」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曾这么说过。

      「小天，如果你真的化成人形了，你不会丢下我吧。」我忐忑的问。

      「一个拖油瓶而已，丢就丢了。」他冷哼一声。

      弱水十方地里，夜黑如墨，只有小天是唯一的光亮。

      「唉！我怕黑，如果你走了，能不能把灯留给我。」

      「这是我本体的灵力所化的，笨东西。」

      我哂笑，又道：「那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临走前能不能让我看看外头的世界，那样我才死而无憾。」

      这下他干脆不说话了，半晌才莫名蹦出一句：「能不能别叫我小天了，我堂堂惜归仙草……」

      我不满地小声嘟囔：「那你还不是叫我笨东西，更难听呢。」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我可没有擅自给别人取名的习惯。」

      「……」

      「那你也给我取个难听的名字好了。」这样总足够公平公正了吧！

      「那你，就叫阿际。」

      我纳闷小天如何能一瞬间就想来了一个名字，我本来想问问他可有什么含义，但我后来想了想，这么短时间取出来的名字能有什么含义呢？

      「行！」我做了妥协，这总比我想象里的「小地」强吧。而且阿际也比笨东西好听多了。

      他神色不明，极认真的问我：「哪日你要是可以投胎了，会为了我留下吗？」

      问了一个废话，但却刚好把我问住了。如果可以，我肯定要去投胎啊，谁愿意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呢？

      就像小天不愿意永远做一颗草一样。

      我才发觉我刚刚的问题有多自私，但我又不想骗他。

      「……不愿意。小天你修成人形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