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追踪的人，已走到他们背后，正投来探究的一眼。

      古柯背后一阵危险来临前的汗毛竖立。她的搭档自然也察觉到了，手指微微一动，似本能地想要从口袋里抽出匕首。这时，同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触电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把烈火瞬间将理智焚烧殆尽。

      他的另一只手从她的腰间向上探去，一不小心按在了古柯之前中枪的手臂上，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古柯脸上的最后一缕血色也消失了，她脸色惨白，连瞪他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的重心直接挂在了同伴身上。从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闷哼，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三个打手都匆匆别开眼，似是有些无语，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快步下楼。

      危机解除，古柯微眯起眸子，眼角余光憋见最后一个人的影子消失在楼道里，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开同伴，随即脚下一软。

      还没等她碰到冰冷的地面，就被一件宽大的羽绒服兜住，请年微微弯腰，伸手架起她的脚弯。突然袭来的失重感令她猝不及防，以至于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呼吸交融，颠簸如海。

      让人于刹那间，莫名想起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场面，她后悔不迭：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确定？”

      席萌：“……”

      她不吭声了几秒，又坦坦荡荡地勾着搭档，拿人当起了拐杖——

      反正他俩把正常情侣间会做的事都做了个遍，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那种严肃的场合，自己会突然抽风…

      而她的搭档并没有放松下来，依然严肃地盯着她。

      “先看看你手上的伤。”

      ……

      两人在街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盏还未被醉汉砸得稀烂，勉强工作的路灯，青年轻柔地用匕首划开她左臂的衣物。

      古柯迅速扭头——她不太待见血，从十四年前的雨夜开始，染血的玻璃窗就成了她梦魇的源头。

      “没事了。”

      青年如往常那样轻声安慰她。

      古柯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心里却对这种医院里哄幼儿打针的伎俩，嗤之以鼻。

      可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再次让她两眼一黑，还没等她哼出声来，“叮”的一声，沾血的子弹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后，重新归于沉寂。

      罂粟头也不抬，手法熟练的替她消炎，褐色的粉末眨眼就遮掉了狰狞的血迹，白色的绷带一裹，胶布一缠，完工。

      青年伸手捞过匕首，打算接着继续处理伤口，又被同伴一把按住手。

      抬眼，对方惨白着脸，催促他快走，状态倒是比刚才好了很多。等他收拾好，想扶对方一把时，伸手扑了个空。

      转头就看见搭档撑着摇摇欲坠的路灯稳稳当当地站着。

      可惜好景不长，她一松手，又差点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

      没等古柯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在搭档肌肉削薄悍利的背上了，对方正大踏步跨过了一个坑洼，而她在半空中被颠来颠去，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又俯下身，像只树懒似的死死扒着罂粟突起硌手的肩胛骨，箍住对方的脖子，在人耳边咬牙切齿。

      “阿木！”

      “哎。”

      对方迅速回应，语带笑惹。

      席萌本想问他，是怎么在那十八弯的巷子里，准确无误地堵到自己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却是：

      “我饿了。”

      在说出口的刹那她就后悔了：

      这天寒地冻的十二点，警报还未彻底解除。

      吃夜宵？找死还差不多。

      还没等她改口。

      手心里就被人塞了袋烤饼，还冒着热气。

      ……

      席萌看着他的后脑勺，有些恍惚。

      也许是今夜的惊心，也许是血液的流失；又或许是身上那件厚实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连空气都泛起温柔的涟漪，这唤起了她少年时代对家的回忆——

      放学回家的孩子，难得准点接送的父母；父亲背上吵着要吃棉花糖的弟弟，母亲手上牵着连声应和的姐姐，父母谈笑，孩子撒娇，像是永远融入灵魂中再不褪色的画帧。

      她在静谧的夜色里，安心蜷缩进席萌的躯壳里。

      “阿彰说药两天后到，老地方。”

      “小谷子最近几天挺忙的吧，我刚才好像听到他在骂人？”

      ……

      席彰出生于4月20日，那天刚好是农历三月半，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那天，然后他就有了谷子这个小名。

      他姐姐席萌更妙，出生那天恰好是小满，这下，两孩子的乳名可不用大人们操心了。

      回忆起往事，两人都有了精神。就像两个快要被冻僵的人，好不容易在冰天雪地里点燃了一族火苗，让他们可以暖和暖和手脚，继续带着微弱的希望前行。

      “骂人？谁要是在连续三台手术后，被警察在吃饭的路上截了正着，东扯西扯半天，心里都会带点怨气的吧？”

      席萌窝在羽绒服里翁声地幸灾乐祸——

      她弟打小就对这种声东击西式的问话深痛恶绝——问着问着，突然一招至命。小时候他俩可没少被当警察的父母，里应外合地套过话。

      姐姐还好，善于随机应变，长手长脚又跑得快，父亲也舍不得因为难得考不好啦，和同学闹矛盾把人怼哭啦这类的小事揍她。

      弟弟可就遭殃了，年岁小，胆子也小。诚实又不太爱说话。

      一句话分两句讲，还时不时丢三落四…

      母亲性子又急，剩下的事，拿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打手心、罚站或逃过一劫，往往还是前两者的几率更高些。

      ……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小时候席彰那张憋成苦瓜似的小脸，皆不由笑出了声。

      “那他…”

      “没事，放心，就算他们去查资料，也是一点漏洞都不会有的。”

      像这类级别的行动，只有正处级往上的领导才可能接触到不全的资料，而核心只掌握在几个布线的总指挥手里，如果连最高层都被渗透的话，那就干脆直接等死得了。

      ……

      黑夜如同破闸的河流，将他们的身躯托在半空，路灯在路边安静地闭眼，东倒西歪地熟睡，路旁车辆呼啸而来，车灯照亮了他们又转而遁走，像是水光粼鄰中的游鱼，只是短短停留了一瞬，又向远处游走不见。

      他们就一直向前，一直向前，从未回头。

      罂粟在门口轮流守夜的保镖不见不怪的目送中，人工刷脸上了楼，进门，关门。

      再将背上早就昏睡过去的人先轻轻放在沙发上，麻利地替人解下沾满尘士和血块的鞋子、外裤、毛衣，再把人裹进被子里搬到了床上，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头栽在沙发上，扯过一旁的毛毯…还没等盖好，就睡得不省人事。

      长夜漫漫，似乎永远也看不到终点。

      而地平线上，乌黑的夜空尽头，正渐渐泛起青蓝，黎明即将无声地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