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 广州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 手术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与外隔绝。 无影灯的光线,赤裸裸的从上方投到下方正在紧张进行手术的医护人员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苍白。而光明后的阴影,则像被雨淋湿的毛毯,如影随形的披覆在他们身上,平和如海面的宁静,迷惑着每一个不知底细的游人。 室内只有金属工具和铁盘的清脆碰撞声,以及年轻的主刀医生从容温和地指挥: “小心点右边的血管,对,就是它…” “准备注射用白眉蛇毒血凝酶” 接下来,就是这位年轻的医生个人的战场。 他再次认真地确认一切准备就绪后,娴熟地拿起手术工具,气定神闲地开始了时长三个多小时的手术。 他神色安然,仿佛不是在进行场重要的战役,与手术室外坐立不安的,形成强烈反差。 …… 手术室外 邓湘颂在姜宿年第十一次从她面前背着手晃过去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了他那仿佛从流水生产线上批次复制下来的来回踱步。 “安静一点,不会有没事。” 陶队也在一旁附和,神色轻松:“危险期都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 当冯彦睁眼再时,西江那热情的阳光明媚地拥抱了他,床铺柔软,窗明几净,要不是胸口犹如撕裂般的疼痛,四肢如蚊虫叮咬般的痒意仍在,他还以为,此前那惊险的枪战,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都说人死前潜意识会走马观花重复这辈子所有重要的场景—— 但那一刻其实冯彦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来不及想。 在他中枪的一瞬,就像故事中的芝麻开门,咒语瞬间落地,他所有的动作都在刹那间凝固,甚至思维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出现了刹那短暂的空白。 就连回家陪母亲放假,这种持久的愿望都是在落地后,在疼痛所至的几秒清醒中所想的,之后,便坠入了黑甜的虚空。 痛苦与恐惧都被抽离,只有他一人孤独地飘荡在万顷深海。 他好像一个溺水的人,不断在下坠,下坠。耳朵能听见的声音,可似隔着水听岸上的人说话的,他听见了队长的吼声和队友们的尖叫,间或夹杂着警笛的长鸣,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当他再次睁眼时,阳光从薄纱窗帘外投进病房,雪白干净的墙壁反射出光晕。 病床前,一束百合尚留露水,散发出幽幽的芬芳,房间静谧得犹如密闭的蛋壳。 …… 当陶队和姜宿年推门而入时,冯彦依旧保持着刚睡醒的姿势,靠在窗前的病床上,瞳孔映出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更远处蔚蓝的天空,看似在眺望,其实已游神许久。 岭南明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被连绵不绝的阴雨天笼罩。 难得这么好的天气,而他还要在这里呆着。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没准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身上已长出了蘑菇。 当自家队长和队友前来探望时,要不是腿伤阻碍了他的发挥,没准他就会像队里的那只自来熟的拉不拉多搜救犬一样扑上去。 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冯彦从床上支起上半身,一手扣着姜宿年的手肘,一手去翻对方挂在手臂上的袋子里,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几天没油没盐的,可馋死我了,快点让我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还没等冯彦扒住袋子,姜宿年就凭着位置优势,笑盈盈地将袋子拎高—— 病房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陶队默默的站在一旁观战,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 “不给,要遵医嘱。等一下你家‘太后’来了…我看你怎样交代。” “那你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干嘛?就是特意为了过来馋我的吗?” “要不然呢?” “哎呀,你听我说,此一时彼一时,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生生将医院吵成了菜场。万幸病房的门隔音效果不错…… 觉得休假的队员们过于活泼以至扰民的陶队,在一旁暗自庆幸。 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病房的门开了。 一名年轻医生推门而入,病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伙都有了一种在上学时教室里同学们在大声喧嚷,如果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么一定是班主任进了门的错觉。 这位班主任,哦不,医生看上去很年轻,甚至有些太年轻了。可身上的沉稳却不是同龄人可比的,半张脸隐藏在医用的浅蓝色口罩下看不真切,眉目看上去人畜无害,却又隐隐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白大褂的口袋里照例插着支笔。 他对三人的尴尬熟视无睹。自我介绍道:“你好,冯先生,我姓席,是你的主治医生。” 陶喆、姜宿年、冯彦和这位过分年轻的医生象征性的握了握手。 这位席医生看上去不怎么爱搭理人,不是高冷,就是单纯的不想和陌生人交流。 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伤者的情况,且在昨日亲手主刀给人动了手术,他又仔细地看了片子,说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才行,又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随即转身离开房间。 陶队接过电子单,有种看购物清单的即视感,他抓紧时间,挑了几项他自己认识的又问了医生几句,就目送那位医生转身出了房间。 “……” 冯彦扯了扯离他最近的姜宿年的袖子,示意人弯腰。 “他今年多大了?” “不会吧,医院还招童工啊?” 姜宿年:“……”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还是陶队解开了疑惑:“他啊,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的。今年二十六岁,二十三岁那年就把博士考完了,据说是教育局特批他跳级入学的,十五岁保送北大,硕博连读。” 显而易见是个高智商人才,也是刑警最不喜欢打交道的那种人。 “那他为什么不留在北京?” “这我哪知道啊?啧啧,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都要自卑了。” 于是,一些人就瞬间联想起上学时被学霸无意识打压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开启了吐槽模式。 …… “哐”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地集体讨伐学霸之时,门被人几乎是从外撞开的,金属把手摩擦墙壁时尖锐的噪声,让他们瞬间闭嘴。 他们还以为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了那位席医生,导致人家去而又返。 结果一转头,却发现是他们新走马上任的江副,正魂不守舍地撑着墙壁,脸色颇为苍白。 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邓湘颂也急匆匆地赶来了。 “咋了….” 还没等冯彦把话说完,江亦轩就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没事—— “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的那个医生的上半张脸有点像某个人?” “什么?” “像谁?” 四个人在将疑问脱口而出的同时,细细在脑海里过了遍,那位席医生的面部特征。 “!!!” 他们终于明白了违和感从何而生——那位医生抬头的瞬间,带着口罩的侧脸分明和那位绰号古柯的女杀手一模一样!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明明房间恒温在二十四度左右,可扫过的风却好像更凉了,“嘶嘶”带着地下返上来的腥气。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敞开的房门:走廊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忙,一如先前每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 可在他们心头笼罩的寒意,却久久挥之不去。 江亦轩见众人皆面色凝重地盯着走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又不太过意得去。 开始对自己刚才的鲁莽而感到抱歉——好端端的,非要这般紧张做什么。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妄图给因为高速思考而疲意的大脑,一点安慰: “可能是我…别太放在心上。” 虽说两人都带着口罩,可是这天底下哪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长得像也就罢了,说话的语气和下意识地习惯呢? 冯延当机立断表示他并无大碍,想回家,却被陶队不由分说地给重新塞进了被子里。 “回什么,伤还没好呢?!快给我躺回去。” 陶队说完,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于生硬,于是又补充道: “手术还是人家医生给你动的。治疗的效果,主任和导师都说好,没问题。” “安心吧,江亦轩,江副早年卧过底,在有些方面.…” 他碍于当事人的在场,不好意思明说,只能丢给自家队员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有情况会随时让你了解的,不要担心。反正你就在这里再呆上个三五天,啊” 冯彦扭不过自家队长的关心,只得闷闷不乐地把白己用被子卷成蚕蛹。 最后,还是姜宿年放下了装着零食的袋子,并拍着胸脯保证明天还会过来探望,才让病人恢复了神采飞扬。 ……